茶泡
武夷山脈最南端的贛南、閩西、粵北交界處,是客家發源地和核心區。這地方山深林茂,多杉木、多松木、多毛竹,又尤其多油茶樹。因這裡的土質多為偏酸性的紅黃壤土,最是適合既耐瘠薄又抗乾旱的油茶樹生長。
村裡每戶人家都有一片油茶林子,我家的大概有四五畝吧。祖父在的時候,他地裡的活幹完,就上山去給油茶林鋤草鬆土,茶林在他的打理下長得極好,年年果實纍纍,得立樹叉支撐才不至於壓斷果枝。油茶樹四季常綠,高一二丈,幹棕色,皮外裹有一層淡黃色的粉,摸上去溜滑,用手指甲一刮,就露出青色的內皮層。寒露時節果實成熟,隨即開花, 花實在樹足足一周年。油茶樹結的果叫油茶果,大如核桃,中有數粒茶籽。茶籽用來榨油,榨出的油叫茶油,色澤金黃,清亮透明,氣味香濃,下鍋炒菜油煙少,炒出的菜較菜油、花生油好吃。
油茶花
油茶花色白,花蜜多,甜美異常,兒時嘗過,至今難忘。猶記得,大清早孩子們去油茶林裡放牛,林子裡飄來陣陣花蜜的清香味。油茶花像一個個小小的蜜罐,盛滿了露水和花蜜。我們折一根蕨莖,去掉裡面的芯子,就是天然的吸管。用蕨管一吸花蜜,喉舌瞬間清涼甜潤,舒爽得美不可言。比起蜂蜜來,多了一份天然的味道。
油茶耐長、長壽,木質堅實,筆直的枝杆,是用來做斧頭、鍋鏟、柴刀把柄的上好材料,也用來做擀丈,但在故鄉,最常見的是用它做成的擂棍,擂棍是客家人用來擂茶用的,胳膊粗細,一米來長,是家家戶戶必備的用具。
祖母說,她過門的時候,劉家就有那麼一片油茶林。如今我都八十幾了,油茶樹似乎並沒有長大多少。老話說「草木一秋」,其實人還長不過草木的年歲。
茶耳
每年春裡三四月,油茶樹上還能長出孩子們喜歡吃的兩樣美味,一種叫茶泡,一種叫茶耳。
這時節,天氣轉暖,雨水多起來。山裡的布穀鳥咕嘟咕嘟的叫聲,在溼潤的空氣裡聽來格外清亮。水田裡穿蓑衣的農人在犁田,身後黑色的燕子起起落落,在不停地啄取犁翻的春泥,穿梭往來銜泥築巢。
山上的油茶樹抽出許多嫩紅的新葉,油茶長成小手指頭大,像枇杷果。常常是在一夜之間,油茶樹上便長出了許多嫩紅的茶泡和茶耳朵。仿佛那些嬌嫩的油茶樹葉、油茶幼果,是受了春風的引誘,偷偷地懷上了春風的種子,身子突然不知所措地飽滿豐盈起來,油茶樹葉變得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紫玉,油茶幼果膨大成了一個嫩紅的桃子,只不過是空心的,只需三兩天,它們便會褪去外面那一層淡紅或淡綠的外衣。茶泡變得像是剛起鍋的包子,白白淨淨,蓬鬆細嫩。茶耳就像小兔子的白耳朵,肥厚柔軟。樹上摘下來擦一擦,多數情況下擦也不擦就吃進嘴裡。肉質肥厚又鬆脆,味道甘甜或酸甜,帶有茶葉的清新澀味兒,清香爽口,十分好吃。那種味道與口感,沒有任何水果比得上,也想不出有什麼水果與之類似。
茶泡
其實,茶泡是油茶幼果膨大的變異體,形狀、大小近似水蜜桃,中空,內壁為纖維狀,外皮因成熟程度呈現米白、青綠、水紅等色。茶耳也有地方就叫茶耳朵的,它是油茶的葉子經膨大、捲曲,形成白裡泛綠或綠裡泛紅,肥大飽滿的變異體。這兩者都是受一種叫做細麗外擔菌的真菌侵染寄主後異常生長而成,就像木耳、銀耳的形成一樣,不過還要滿足嚴格的物候條件:一是必須在長新葉、新果的時候,二是要有充足的水分及適度的光照。而清明時節雨水豐沛,春陽和煦,所以在我的記憶裡,茶泡茶耳一直都是在清明前後出現。
茶泡多長在高高的枝頭,像一個個小小的燈籠兒,隨風飄動,煞是可愛。茶耳則多從樹中下部抽生的嫩枝上長出。會爬樹身子靈活的孩子摘的茶泡多些,膽小的怕爬高的就只好摘幾片茶耳朵了。
茶泡、茶耳朵要摘那長得正當時的,長過了的吃到嘴裡面面的,松塌塌的,寡淡得很;還沒蛻皮的,外皮是嫩紅色的,吃進去就有一股淡淡的苦澀味;剛蛻去皮的,又甜又脆,水多味濃。
如今上山摘茶泡的都是村裡的老人了
童年的味道總是頑固地影響著人的味蕾,使人終身難忘。讀大學時,一位教植物分子生物學的教授,老家是湖南湘西的,小時候就採食過茶耳茶泡,那甜爽鬆脆的獨特口感讓他念念不忘,他說他的夢想是研究出茶耳茶泡的形成機理,讓所有的油茶樹長滿茶泡茶耳,讓大家都能嘗嘗這種特別的野果。這是一個美好的夢想,如果實現的話,我們的水果盤裡就會多兩個品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