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帶走的金基德,韓國根本沒人看他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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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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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a life!
作者 Luxuan
格勒諾布爾大學比較文學碩士,愛電影但從沒想過拍電影的攝影迷
這是一部容易被誤解的作品。觀者或許會認為這是一部探討中年危機、關注個體自控力的電影。事實上,可以確定的是,導演試圖探討的絕不止於此,人之存在這樣的大主題才是他所要聚焦的。溫特伯格運用留白、意象對主題的挖掘之深,具有半兩撥千斤之力。
觀看溫特伯格這部新作之時,閃爍的屏幕旁擺放著我曾在佛羅倫斯購買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著的正是卡拉瓦喬的那幅名作《Bacchus》。整部《酒精計劃》帶來的觀感也的確可用這位美少年來形容:肉體的強健為旖旎醉態所削弱,臉上激情的紅暈被呈腐爛之態的桂冠與水果包圍酒神Bacchus,黑色的指甲縫更是將這位神「降格」為人。種種世俗化處理完美體現整幅畫的複雜性,而複雜性也正是《酒精計劃》一片令人喜愛的特點。
《Bacchus》 卡拉瓦喬
酒精計劃的靈感來源於挪威精神病學家芬恩·斯卡斯魯(Finn Skrderud)關於人類生來缺少0.06%酒精以便達到最佳狀態的假說。影片劇本以極為工整的三段式展開這場層層疊進最終到達「燃點」的實驗性遊戲。在遊戲的終點,參與者也有著兩級的選擇和人生結局。
提起導演託馬斯·溫特伯格,不得不提的是他與拉斯·馮·提爾、以及另外兩位丹麥導演克裡斯汀·萊文和索倫·克拉雅布克森共同發起的「20世紀最後一次電影運動」——《道格瑪95宣言》(Dogme 95),史稱道格瑪95共同體。宣言的十條規則影迷們想來也是稔熟於心。如果說溫特伯格在道格瑪95開山之作《家宴》中以手持DV展現出極端風格化影像(雖說《家宴》以手持DV拍攝,也的確在大部分場景中避免了專業打光,但其另闢蹊徑的視角使得作品本身並不那麼回歸原始,反而具有極強的技術性),那麼《酒精計劃》中鏡頭全程的晃動的確可以讓我們回憶起這位道格瑪95開創者之一當初對於電影原始性的追求。晃動的鏡頭增進了臨場感,與劇本主題「醉酒」之間契合緊密。
《酒精計劃》 劇照
作為意象的酒在溫特伯格兩部前作中也有著反覆的出現:酒精或讓人釀成大錯,或助人逃避現實(《潛水艇》),或賜人勇氣(《家宴》)。這當中,酒的形象停留在較為功能化的道具層面,它們形象模糊但地位突出:它們的使命是推進劇情,製造戲劇衝突。相比之下,《酒精計劃》中酒的形象更為明晰也更為明媚,和各式酒杯、冰塊、甚至是光線產生化學效應。更要的是,當酒水和不同的樂章融合時閃現出的酒的不同面向,展現人物的內心及境遇。
讓我們掠過馬丁下班歸家飲用紅酒時所播放的Maurice Brown的爵士單曲《On My Way Home》,或是令三個男人起舞的烈酒及The Meters的放克單曲《Cissy Strut》,直接抵達更為驚豔的橋段:馬丁在實施酒精計劃第二階段(即參與者可自由地攝入不同量酒精,以此達到社交與專業能力表現的理想水平)時收聽的柴可夫斯基根據莎士比亞同名劇作改編的《The Tempest》(Op.18)。氣勢渾宏的圓號聲緩緩響起,頗有幾分野心勃勃的正向情緒,暗示著馬丁向著學校「出徵」並將凱旋歸來;當馬丁帶著這份0.12%的酒精濃度結束課程並收穫學生的讚賞之時,此段音樂再次響起。
在這一橋段中,同一首樂曲在首與尾的呼應預示著馬丁將雄心勃勃地踏上另一段——即與妻子改善關係這一徵程,馬丁正在試圖將自己的生活提高到和柴可夫斯基的樂曲同一水準。讓我們轉向另一段更為重要的樂曲——舒伯特的四手聯彈名曲《F小調幻想曲》(D.940)的A樂段,這一片樂段是整首曲子最舒緩抒情的部分,田園牧歌般的平和中有一絲傷感氣息在暗流湧動;它出現在酒精計劃第二階段起始部分,在湯米的葬禮後再次浮現,正如它在《F小調幻想曲》(D.940)中般首尾呼應,除卻傷感的渲染外,也產生了似鏡像又似回憶的效果。在談論這份有關「鏡像/回憶」的話題之前,我們要先談談貫穿溫特伯格作品的「自殺」主題。
《酒精計劃》 劇照
溫特伯格作品中人物的自殺往往顯得較為突兀,沒有太多紮實的鋪墊(比如《酒精計劃》),或是缺乏充分的理由(比如《潛水艇》),似乎自殺比酒精更能成為電影主角的人生助推器。但這種突兀和鋪墊的缺失恰恰是編劇深諳人世之處,也是作品寫實主義特質的展現之處。
在文藝作品中,個體的人生境遇可以被編輯、排列,而後被娓娓道來;但也可反其道而行之,運用大量的留白僅描畫人物的當下。卡佛在短篇小說《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中安排沉默的男人販賣自己的所有家當,人物將自己的過去與現在連同舊物一道出售,讀者可以在這一件件被平攤在草坪上的物品中捕捉那一絲絲蛛絲馬跡、去想像男人的過去,甚至動用自己的邏輯去串聯他人生中重要的轉折點。
人物的自殺,往往成為主角從生活的低落中翻身上岸的重要觸發點。在溫特伯格早期作品《潛水艇》中,哥哥在弟弟的葬禮上遇到弟弟的兒子小馬丁,後者是他的救贖。值得注意的是,在得到的同時哥哥失去了壞死的右手,頗有些脫胎換骨之意。在Dogme95開山之作《家宴》中,胞妹的自殺,讓逃避現實多年的哥哥克裡斯汀抗爭父權犯下的罪。而在這部新作中,湯米的自殺當然也擁有這樣的觸發功能。但對我來說,這一自殺更重要的作用是猶如一根扎眼的線頭,用力去拽,揭示的將是掩藏在整個丹麥社會(或者更為廣闊的人類社會)中的存在焦慮。溫特伯格非常直白地引用了存在主義開創者克爾凱郭爾(Soren Aabye Kierkegaard)關於焦慮這一概念的論述,這成為整部影片的題眼。
《家宴》 劇照
當我們談起生存焦慮,時間這一主題遮掩了焦慮的根本原因。《酒精計劃》在片頭與片末皆並列學生與老師兩個年齡段的群體。尤其是片尾在舒伯特的《F小調幻想曲》(D.940)再次響起之時,鏡頭跟隨嬉戲的畢業生,這的確可以引發前文所提到的「鏡像或回憶」:即學生的當下是老師青春之鏡像幻影,這可以是影片創作者有意而為之的幻象,也可以是觀影者自身的聯想。但如同身處危機泥潭的中年一代,青年甚至孩童一代也有著自身對於失敗的焦慮:以塞巴斯蒂安為首的對無法順利畢業感到恐懼的高中生、被同齡人輕視的男孩斯佩克。
時間是催化劑,但存在本身即是焦慮,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聲稱時間遮掩了焦慮的根本原因。小小的自我蝸居在殼裡,界限分明,卻又如此孤獨,焦灼於那個叫做「自我」的螺旋之中,深陷其中。酒水潑灑下來,尼採的酒神降臨,軟化硬殼,溶解界限,生命力量得到釋放、精神綻放開來肆意漫遊;邱吉爾與海明威是酒神賜予生命力量的最佳例子,慣以嚴肅姿態高居權力巔峰的政客們因喝醉進入「無我」狀態。
《酒精計劃》 劇照
當馬丁舒展四肢完成那一整段狂歡中的舞蹈時,我們看到他的精神隨同肢體一起打破僵硬的框架,從自我中逃出,與眾人、更與他即將歸來的妻子、逝去的摯友連結;在他的舞姿中除卻柔軟的蔓延,還有著生命激情的力道。這段為影迷稱讚的舞蹈不斷在無我與生命力量之間進行著並非容易的平衡。如果說焦慮是影片的題眼,那麼與他者的連結——愛則是至高無上的解決之道。導演借人物之口提出愛是處理失敗的唯一方法:直面生活,以愛為信仰,完成克爾凱郭爾提出的超越理性思考、在激情推動下完成的「信仰的飛躍」。
《酒精計劃》 劇照
無論是拉斯·馮·提爾的《破浪》抑或是塔可夫斯基的眾多影片,皆是殊途同歸至這愛的信仰。但是,溫特伯格以克爾凱郭爾開頭,卻更像是以尼採結尾,因為在這一個體的飛躍中剝去了克爾凱郭爾皈依的宗教的外殼,藉助尼採的酒神精神為自己注入激情與力量。但更重要的是,溫特伯格以個體之間的「連結」拯救個體於虛無。寫到這裡,我們需要再次提起前文中所提到的「酒與音樂」以及配樂的環形結構:片首與片尾的那首主題曲《What A Life》,輕快節奏和曲調將生死喜哀納入懷中。在承認世界並不總是如自己所期望的那樣,主角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飛躍。
「
青春為何物?南柯一夢罷了。
愛情為何物?夢中的造物罷了。
」
在這悲觀失望的人生底色中,有人投海,有人啟航。
編輯:電 車
豆瓣 @Lution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