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 蘇
北固山的多景樓,在文人心目中的位置是不言而喻的。無論是其屹立山巔,還是僅存遺址,它散發的那種文氣都是非常濃烈的。這就是為什麼蘇東坡等大批文人墨客喜歡來此聚會、吟詩填詞的原因。即使是漂洋過海來的日本文人,也會被多景樓的文化元素吸引,折服,像中國詩人一樣,登樓懷古,興嘆賦詩。
在日本漢詩中,室町幕府時期(1333-1573)著名漢學家絕海中津寫的一首《多景樓》詩,讓我們領略了海外詩人登樓賦詩的精彩,詩曰:
北固高樓擁梵宮,樓前風物古今同。
千年城塹孫劉後,萬裡鹽麻吳蜀通。
京口雲開春樹綠,海門潮落夕陽紅。
英雄一去江山在,白髮殘僧立晚風。
詩人在一個春日登上了北固山後峰,參拜了甘露寺,遊覽了多景樓。他站在多景樓上,眼界大開,那北固山建築的氣勢和經久不衰的「風物」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人感慨萬分。當他俯視北固山前峰腳下的鐵甕城址,回顧那江邊依舊繁忙的甘露港口,知道了這裡是江河的交匯處,來往貨運船隊的通道。當遠處青翠的京口山林城市風貌和夕陽餘暉下在江水中浮沉的焦山松、寥二峰又映入詩人的眼帘時,他若有所感,激起了作詩的願望,發出了對歷史滄桑和人物變化的感慨。
絕海中津(1336-1405),號蕉堅道人,日本國土佐(今高知縣)人。他是一個詩僧,具有僧人神秀飄逸的氣度,又兼有文人談吐不凡的氣概。據說他15歲剃度出家,精通佛法,擔任過天龍寺的首座,又創立過相國寺、寶冠寺等。明洪武元年(1368),絕海中津與汝霖良等渡海來中國參拜佛學,先參杭州靈隱寺、法淨寺(中天竺),盤桓數年。繼參江南諸名剎,如寧波天童寺、阿育王寺及鎮江金山寺、甘露寺等。洪武九年(1376年)在應天(南京)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接見,被賜以唱和詩,同年回國。
元明時代,漢學和佛教的禪宗已在日本盛行,形成了「五山文化」的現象。山即寺,五山即五座代表性的僧寺。五山的詩僧(如絕海中津)主張「詩禪一味」,五山的畫僧(如雪舟)則仿效宋元的潑墨山水畫技,崇尚意趣。絕海中津作為「五山文化」的代表之一,與義堂周彥並稱為五山文學的「雙璧」。五山文學中的漢詩成就很高,頗類中國宋元文人的詩作。這首《多景樓》詩不愧為絕海中津的名作,視野開闊,情景交融,表現出深厚的漢文化功力。
《多景樓》詩在日本漢詩中屬於七言律詩類。作為律詩,不僅要求平仄及用韻的規範,還要求中間四句(頷聯與頸聯)對仗工整。此詩第二聯中「千年城塹」與「萬裡鹽麻」「孫劉後」與「吳蜀通」相對,第三聯中「京口雲開」與「海門潮落」「春樹綠」與「夕陽紅」相對,均很工整貼切。鎮江的「海門」本義為山名,清人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說:「(焦山)東出有二島,對峙江流中,曰海門山,亦名海門關,又謂之雙峰山也。」
在中國唐人的詩句中,常把海門與京口做對,如「地從京口斷,山到海門回」(盧肇《甘露寺》)、「氣混京口雲,潮吞海門石」(劉長卿《京口懷洛陽舊居兼寄廣陵二三知己》)。絕海中津在這首詩中用海門對京口就是借鑑了唐詩人的習慣用法,以地名對地名,表明他對中國唐宋詩歌十分熟悉,運用嫻熟自如。
當年絕海中津登臨時所見,甘露寺與多景樓均在山上。北固山後峰山上的甘露寺名始現於唐代,而後峰山上的多景樓名最早則見於宋人記載。北宋樂史撰寫的《太平寰宇記》記錄了「多景樓在甘露寺」,其後元劉應李的《大元混一方輿勝覽》也載「多景樓在甘露寺」。說明宋、元、明初時,北固山的後峰上有寺有樓。明中葉正德(1506-1521)年間張萊纂修《京口三山志》時還稱:「多景樓在山之巔。」而晚於絕海中津及雪舟等來中國的日本遣明使策彥周良就沒有那麼幸運,他只見到多景樓的遺址。明中葉嘉靖(1522-1566)年間,日本五山文化末期的代表人物策彥周良曾兩次出使中國,寫有《初渡集》與《再渡集》。《初渡集》中記:嘉靖十八年(1539年)十二月四日,「遊甘露寺,寺在山上……山之絕頂有多景樓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