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齋一角
冷和平書法作品
◆冷和平
冷和平,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江西省規範漢字書寫教育專家、井岡山紅色書畫院副院長、廬陵書畫院副院長、井岡山大學書法研究院院長。
一
現代家庭書房是不可或缺的,它是家庭文化的體現和象徵,也是家庭成長的歷史和訴說。
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魯迅先生提到的「三味書屋」了。書屋面積不大,隸屬於先生的老師壽鏡吾家,那是魯迅先生年少求學的好去處,「至樂無聲,太羹有味」。據壽家的後人說,所謂三味就是「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前年我和大地之聲的歌友們曾流連於此,箇中三味恍如隔世,隱隱的有和先生相遇之感。
近人梁啓超先生的書齋名叫「飲冰室」,源出《莊子》裡的語句:「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歟?」意為「我今天早上接受國君詔命到了晚上就得飲用冰水,難道是因為我內心焦躁擔憂嗎?」「朝聞道,夕飲冰」,別有新意,名鑠學界,飽含憂國憂民之慮。梁先生一千餘萬字的煌煌巨著《飲冰室合集》便是在此誕生的。
國學泰鬥啟功先生一生好畫、好詩、好書,也好筆硯,家中藏有康熙用過的一方古硯,上刻銘文:「一拳之石取其堅,一勺之水取其淨」,先生便將自己十多平米的書房取名為「堅淨居」,自詡「堅淨翁」。足見先生堅持操守、清清靜靜、坦坦蕩蕩的君子之風。
和啟功先生比起來,我的書房要闊綽許多。近30平米的面積,矗著一排長長的書櫃,兩張一米八的書桌並立擺放,寫起字來隨意揮灑。人在室中,隨意徜徉、仰坐,悠然自得。其名曰「醉心齋」,是自己而立之年的一時興起,酒酣耳熱後的心血來潮。如要究個所以,和「顛張醉素」倒是有些關聯。實際上,韓愈在他的《祭裴太常文》詩中有「群儒拱手,宗祝醉心」一句,但那是我後來溯源的結果。四十歲後,總想給書房換個雅致的名字,因有許挺先生題字在先,只好作罷。過了知天命之年,覺得「醉心」難得,想想自己不就是篤情於此,心無旁騖嗎,益發覺得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實屬不易,便有了「醉心忘老易,醒眼別春難」的感慨。
二
書是齋的靈魂。無書不成房,有書方立命。歐陽修先生也說:「立身以立學為先,立學以讀書為本」。我知道,讀書就是讀自己,讀自己的心。
我16歲積書,但凡在外求學,旅遊、出差,都會隔三差五的帶些自己喜歡的書和字帖回來,且引以為寶。書多了怕遺失,就請朋友刻了個藏書印,端鈐於扉頁上,頗有「享之千金」的喜好,意思很明確,別人借了我的書是一定要還的。在井岡山大學的日子,我開設了《比較文學》《西方文化史》《外國文學》和《書法》等課,看到與我的教學相關的書籍都會毫不吝嗇的傾囊相購,久而久之,積有5000餘冊。十多年前,一友人借走了川端康成文集裡的一本書,一直沒有歸還,至今我仍耿耿於懷。至此後,我的書概不外借。想起民國時,魯迅先生遇到借書的主,也往往是另購新書相送,自己書架上的書,「敝帚自珍」得不行,遂心有所安。
每次搬家,最不願捨棄的就是自己讀書時留下的課本和筆記。至今書漸漸泛黃,人也漸漸變老,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翻看自己的歷史,不怒不驚,不悲不戾,不嗔不喜,別有滋味。什麼都可以想,而又什麼都可以不想,只是悄悄地把自己的思緒延伸出來,「我思故我在」,任自己神遊物外,花謝花開,獨孤求敗,「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
三
坐擁書房的墨香是我的最愛了。四十餘年來,我把自己最美好的歲月都融進了默默無聞的書法學習中。在黑白交替的世界裡,我有了實實在在的安穩,放下來許許多多的沽名釣譽。那宛如生命延續的線條,計白當黑的墨韻和心手合一的酣暢,都讓我在無數的「此在」獲得情感的釋放,那是忘我的愜意和「心正字正」的皈依。
我16歲學書,像個咿咿呀呀學語的孩子,踉踉蹌蹌,獨自漫步於書法的海洋。後拜蔡正雅先生、張用博先生、許挺先生為師,獲益匪淺。專心致力於學習顏楷和行書,所耗去的紙墨數不勝數,一周幾乎用去一刀宣紙,兩周用去5斤墨汁,三個月便要處理一批廢紙,書房滿目狼藉,但我不願我的家人輕易去觸碰我靈魂的居所。
二桌一椅,設於書房中偏南向,離窗三尺餘。桌上有墨罐、筆筒、毛氈、硯山各一,帖若干,四個圓形的銅鎮紙。置松花石與書桌一角,層層疊疊,饒有情趣。因嗜茶有年,故而桌上有茶杯、茶壺。見杯中茶葉浮浮沉沉,有所思。半日讀書,半日寫字,閒時靜坐,天天於此,豈不快哉。
十多年前,青莽先生為我做過一聯:「和光永葆攀絕頂,平淡長修顯芳塵」,由尹承志先生書寫,筆道蒼茫淋漓,靜如處子,動若脫兔。欣欣然,每每想起,竟不敢有太多懈怠。
有了書香、墨香和茶香,真想把自己的書房易名為「三香齋」,只是我骨子裡偏認死理,執著於先入為主。後一書友饋我「平心居」三字,甚喜,只因有了「醉心齋」,便再也容不下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