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首席記者 王昱
昱弟主業是做國際新聞評述的，所以我知道行內有很多大專家，特別喜歡通過首腦們的一些「微表情」來解讀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什麼普京會見安倍時不耐煩地立原子筆啦、安倍與川普握手後一臉不屑啦，都能被他們解讀出西方世界貌合神離、帝國主義體系行將崩潰的先兆。
今年上半年，讓這幫業內大佬尤為興奮的，是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的一次「秀」：
彼時塞爾維亞正在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威脅，咱們中國在自身醫療資源也較為緊張的情況下，緊急調運了一批醫療救援物資和醫護人員，不遠千裡馳援塞爾維亞。武契奇總統親自前往接機，看到中國國旗之後，一個箭步就湊了上去，捧起五星紅旗，深情地獻上了一吻。
這一吻在塞爾維亞國內反響如何不得而知，但視頻傳到中國，可把一些公眾號激動壞了。大家追昔撫今，闡發塞爾維亞這個東南歐小國跟我們的「深情厚誼」，儼然成為「一盞照耀巴爾幹的社會主義明燈」，在美帝聯合整個西方對我們執行圍剿的當下，能在歐洲有這麼個「鐵桿」，讓人很欣慰……
但沒欣慰多一會兒，這「鐵桿」叛變了。
前兩天（當地時間9月4日），武契奇與科索沃地區領導人共同到訪美國，雙方在美國總統川普的撮合下，一同籤署了一份「和平協議」。
籤就籤吧，雖說塞爾維亞如今突然這麼跟科索沃「認慫」，好像有點對不起咱中國和俄羅斯當初在南聯盟戰爭對它的力挺。但這是人家的內政，咱不好干涉不是？
但問題是，這份「和平協議」中，還夾帶了點讓咱很不舒服的「私貨」。
在協議中，塞爾維亞許諾，要在未來的5G網絡建設中，排除所謂「不可信任」的設備。
在美國對華為等中國5G廠商展開全球封堵的當下，這個所謂「不可信任」的設備所指為何，不說大家也明白。
也就是說，塞爾維亞這個咱在東歐的「鐵哥們」，這次不僅投了美國，下一步可能還將把我們在塞爾維亞的生意掃地出門，加入歐美抵制中國企業的反華大合唱中。
這個轉變實在是太讓咱中國人意外，也讓之前為武契奇感動的專家們尷尬了。
但看了看這幾天國內的時評後，昱弟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專家們的洗地能力——國內的大多數時評好像都沒有將目光聚焦在塞爾維亞外交轉向這個重大信號上，而是熱衷於分析武契奇怎麼被川普「坑」了。
有人找出川普與武契奇會面的照片，說川普居高臨下地坐在沙發上，神情十分囂張，而武契奇規規矩矩地坐在川普對面的小椅子上，聽川普「訓話」，顯得十分屈辱，暗示這個協議是塞爾維亞的「城下之盟」。
還有人找出武契奇在川普講話時翻文件並回頭問手下的視頻，說這顯然是川普在最終協議中夾帶了武契奇不知道的「私貨」。
這麼一番熱鬧的解讀下來，一個敘事邏輯鏈就形成了：囂張的美帝國主義，逼著塞爾維亞籤訂了城下之盟出賣中俄盟友，所以塞爾維亞冤啊，美帝可恨啊，咱中國要努力匡扶正義啊……
這個故事當然很感人，但說得通嗎？很不幸，說不通。
可能是因為塞爾維亞這次轉彎得太急，弄得俄羅斯人也很沒面子，他們也試圖通過「微表情」解讀找回面子。
5日，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在臉書發布了這張照片，還配上一張電影《本能》的劇照：照片中，盤腿坐在椅子上的莎朗·斯通被警方審問。
扎哈羅娃在帖子配文中這樣寫道：「如果你被邀請去白宮，椅子被擺得好像他們在審問你，那你就得像第二幅圖中那樣坐著，不管你是誰。相信我。」
言外之意，武契奇總統在白宮遭受了羞辱——這個微表情分析，跟國內專家是一樣的。
但很不幸，這個說法立刻就遭遇了武契奇的回懟，這位總統對塞爾維亞電視臺表示：「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坐在川普對面。首先，我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坐在一張稍微高點的扶手椅上。這裡有什麼問題嗎？我這輩子都是跟人這樣交談。」
不僅如此，塞爾維亞另一位政府高級官員還翻出舊事，說武契奇曾經「等了一個半小時才得到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接見，但從來沒有要求坐一張特別的椅子。」
塞爾維亞的意思很明確了：美國人這次沒給我們氣受，真要從微表情說給我們氣受，你們俄羅斯當年沒少羞辱我們……
看到塞爾維亞人回擊得這麼硬，扎哈羅娃也軟了，趕緊在社交媒體上道歉，說她的帖子「被誤解了」，她沒有侮辱武契奇總統的意思……
言歸正傳，塞爾維亞這次「投美」是自願的嗎？
顯然是的，自願得就像前兩天他家總統親咱國旗一樣真誠。
很多中國人對塞爾維亞與西方關係的理解，還停留在南聯盟戰爭時期，但事實上，這麼多年過去後，雙方關係早已發生了變化。由於塞爾維亞長期經濟增長緩慢，再加上此次疫情的襲擊，目前該國民眾最盼望的其實是經濟復甦。
這位武契奇總統，上任之初就立誓將改善塞爾維亞經濟放在了首位。改善經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加入歐盟，而加入歐盟的條件相當苛刻，其中之一就是要改善與科索沃的關係，甚至要承認科索沃的獨立地位。在這種情況之下，塞爾維亞和科索沃之間關係正常化，美國雖然是主導，但塞爾維亞也很主動。
尤其是川普這屆政府在科索沃問題上的態度對塞爾維亞也十分有利。過去的美國總統往往要求塞爾維亞直接承認科索沃的獨立，但自稱「務實」的川普不要求這個，此次籤訂的「和平協議」一個字沒提科索沃獨立建國的事情，只要求雙方「經濟正常化」，科索沃甚至要有條件地放棄自己的「關稅」。美國還提供大量對塞爾維亞的低息貸款……
這個價碼對塞爾維亞來說實在太千載難逢了，所以武契奇才會忙不迭地趕在年底前跑去籤——萬一11月美國大選，川普真被換下去了，這麼好的協議沒了咋辦？
人家其實相談甚歡。
當然，川普是商人，讓利這麼多，他不可能不要點啥，所以在協議中，川普夾帶了很多要塞爾維亞「背齊投秦」的私貨。除了針對中國的「5G問題」外，該協議還要求塞爾維亞實現「能源多樣化」，這就是把塞爾維亞拉出俄羅斯的石油供應體系。
而這些帳，武契奇不僅照單全收，還很滿意，他在協議籤字前盛讚川普是「一位明智而偉大的總統」，這份協議的籤署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從長遠看，塞爾維亞的「投美」，既是武契奇這一屆政府的選擇，也符合該國的大勢。近些年來，由於俄羅斯經濟的萎靡，東歐國家更加倒向西方是個不可逆的大趨勢。2014年的烏克蘭、眼下正在鬧得兇的白俄羅斯，這些受俄羅斯影響最深的「東斯拉夫兄弟」尚且如此，塞爾維亞這個南斯拉夫民族就更別說了。
所以，不要懷念武契奇總統對咱國旗的那「深情一吻」，也不要執著於體悟他在川普面前的屈辱和糾結。這些小動作，在人家與美國人新籤的協議面前都太蒼白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