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清邁7年,真的不想回去了」

被清邁的豐饒植被和慷慨日光吸引，很多中國人來到這裡，或創業，或陪讀，或養老，習慣這裡的慢。

△清邁的陽光和植被令人嚮往/圖蟲創意

遊梁偲自稱，起初來清邁，只是因為「胸口掛了一個勇字」。

2015年，考慮到媒體發展前景黯淡，遊梁偲從南方報業離職，到節奏更快的北京尋求前途。但七八個月後，「社畜」身份和房租壓力催生的「北京並不適合我」的念頭戰勝了一切。

2017年年初，她來到「遍地漫不經心」的清邁，將此前無法適應的北京速度移情、冷卻，也虛心接受「哉焉焉」（泰語「慢慢來」之意）的耳提面命。在這樣一座以閒暇著稱的古城，她的忙碌，堪稱「叛逆」。

△在清邁可以很愜意/unsplash

遊梁偲不是第一個被清邁的豐饒植被和慷慨日光吸引的中國人。

曾入選Tripadvisor網站「2014年世界25大最佳旅遊地」的清邁，其歷史文化和自然風光具備誘人深入的魅力。

清邁作為泰國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人們更喜歡稱它為「泰北玫瑰」。1995年臺灣歌手鄧麗君在這裡離世，也為中國遊客提供了一個前來觀光的因由。

根據愛彼迎（Airbnb）的數據統計，2020年春節期間，大阪、曼谷、東京、首爾、清邁是最受中國人歡迎的五大境外遊城市。

△清邁的水燈節/圖蟲創意

低物價給予足夠試錯空間

3年前，遊梁偲打算跟朋友合作開發定製旅遊產品，看中了清邁的民宿市場。泰國與中國距離不遠，航線眾多，合伙人們相信，未來5年這裡依然是中國遊客的熱門旅遊目的地。

選擇距離曼谷700多公裡、倚靠泰國最高山的清邁，遊梁偲的考慮和很多來這裡的中國創業者一樣：

「好像日本的東京和大阪，我們不會選擇在一個很大的城市和已經飽和的市場落腳，同時會考慮到自己的經濟實力。清邁的物價，使得一段事業的起始成本相對低廉，尤其是租辦公空間的成本也會很低」。

遊梁偲記得，2017年在自己的家鄉廣州租聯合辦公區的一個工位，每個月也要五六千元，「但是同年我在清邁古城中心區域整租一棟三層樓，大概1.5萬泰銖，約合人民幣3000元。二三層用來辦公、做民宿，一層還可以做店面出租」。

按照遊梁偲的說法，清邁的低物價給了人們足夠的試錯空間，哪怕掘金失敗，投入的錢也不會太心疼。

△清邁的街道/圖蟲創意

遊梁偲有個朋友在清邁古城區租了一棟四層樓的建築，兜售乳膠枕頭。

她租了二、三、四層的六七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廁所，裝配齊全。遊梁偲把幾個房間簡單打掃了一番，放到Airbnb上出租，標價130元一晚。

她說：「原本只是當作一個試驗品，沒想到，一個月25晚以上的入住率是很正常的。」想起那時的租金低廉，遊梁偲感嘆「世道太好了」。

△清邁的古城/圖蟲創意

但相應地，尋找合適的店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清邁古城區一店難求，找個破房子都找不到。這個城市很小，從南走到北也就20分鐘，遍地開滿酒店，但供給還是趕不上創業者和觀光客的需求。」

在遊梁偲的經驗裡，來這裡承租店面，最好以泰國人的身份詢價，會得到一個更低的價格，「不要用外國人的身份，也不要和房東說英語，找當地的泰國朋友去詢問、談價，籤約的時候也跟泰國朋友一起去，最後用自己的護照籤約就行」。

遊梁偲認為，不管什麼年齡層的中國遊客都能在清邁找到娛樂方式。泰國最大的城市曼谷更適合年輕人，大家的主要娛樂可能就是購物，一般玩三四個晚上就會收斂身心。

「在清邁，可以買買買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娛樂項目很多，吃、逛的地方也多。」遊梁偲說。因為靠山，清邁的森林環境會得到中老年遊客的青睞，根據遊梁偲團隊的預估，遊客一般會在這裡待四五晚，比逗留在普吉島、曼谷等地的時間長。

△不少遊客會選擇在清邁的山上露營/圖蟲創意

除了物價、天氣、文化，當地人對遊客也很友善。「2020年疫情開始時，全世界的人都說疫情是中國人帶來的，很多人對中國人有偏見。

但在清邁，我們出門一直說中文，也不會受什麼歧視。大家都很禮讓，有同情和理解的想法。」 遊梁偲猜測，出於這樣的原因，來這邊的國人會更多。

盡人皆知的「慢」

在豆瓣小組裡，「到清邁開民宿」的話題熱度延續多年。遊梁偲卻認為，開民宿的運氣成分很大，並不是錢到位了就可以成功。

「你要涉及很多事情，比如營業執照獲取過程比較難，泰國也不是一個很歡迎外國人來賺錢的地方。」

幾年間，遊梁偲的生活狀態與當地人背道而馳，她在這個氣質散漫的城市裡「心急地左右開弓，希望儘快站穩腳跟」：創辦工作室；承租別墅改建民宿——最高峰時，她曾持有四棟建築，用作出租；同時，她和清邁大學合作開展英語夏令營，還開了買手店。

△網友在豆瓣上分享開民宿的經歷/豆瓣

除去來清邁旅居、散心的遊客，像遊梁偲這樣抱有投機目的、長期工作目的的中國人，幾乎都是「斜槓」青年。

泰國作為非移民國家，沒有所謂永久定居政策，外國人獲得工作籤證相對困難，即便是和當地人結婚，持有親屬籤證，也沒有資格工作。因此，很多人選擇同時做好幾種工作：二房東，經營民宿、客棧或中餐廳，房產中介，攝影師等。

在這個擁有多國籍居民和遊客的旅遊城市，類似情況非常普遍。遊梁偲見過香港人開重慶火鍋店，也見過韓國人把咖啡廳開遍古城。

△在這些餐館的牌子中，除了泰文還有中文和英文/圖蟲創意

清邁並不是一個就業友好城市，當地公司往往需要用四個泰國人的社保記錄，才能換來僱傭一個中國人的名額。

對於大多數產業來說，即便是中國人開辦的公司，泰國人的股份也必須佔到51%。這類對本地就業的自我保護政策，限制了小微公司聘請勞動力資源的多樣化。

遊梁偲說：「從事遠程辦公的人更適合在這裡發展，因為工資和收入會直接打到外國帳戶，泰國政府難以檢測流水帳單，也就無法進行監督。」

即便是做些小生意，遊梁偲的工作也推進得不順利，「這邊的節奏比起國內慢了很多，也導致我損失了太多贏利的時間」。

跟當地人打交道多了，遊梁偲發覺對方的做事方式跟中國人完全不一樣，溝通上也困難。

有一次，民宿需要打掃，她跟工人說，下午2點有客人入住，需要在這之前把房間布置好。但工人上門時恰好卡在午飯時間，對方認為「我要先吃飯，吃飯大過天」，哪怕會耽誤客人入住。

「如果一件事情沒有解決，當地工人會說，明天再來幫你解決，慢慢來，而不是今天之內完成。這是大部分工人的普遍情況。」另一件讓她印象深刻的事是，她和燈箱製作商約好錢貨兩訖，也正值午飯時分。對方說，「沒事，我先去吃飯，吃完飯再回來拿錢」。「當地人不管接到什麼工作，一定要按時下班，不能影響他們的休息時間。上班遲到15分鐘，算是正常現象。」

△清邁的節奏很慢/unsplash

清邁的「慢」似乎盡人皆知，遊梁偲國內的熟人也曾對她說，年輕人到清邁這種地方打拼，太不進取了。

「以前開民宿，我需要批量購入一批手工木製椅子，但當地一家大商場居然只有一兩把存貨。物流要從曼谷運過來，售貨員的說法永遠都是需要14天。人們都悠哉慣了。」

但這種散漫態度，同時呈現了一種她意想不到的浪漫，「在街頭上，你會看到很多摩託車的鑰匙忘記拔了，但主人回來一看，一切安好」。遊梁偲說，這種事情，大概只能在清邁發生。

△摩託車隨意停在清邁的街邊/圖蟲創意

來清邁上國際學校，或者來養老

除了旅遊業，清邁的教育業和養老業也吸引了大批中國人前來。

遊梁偲每個寒暑假都面向中國人開展遊學營課程。「人們來這裡學英語的一個原因是，走在街頭，你看到的60%的面孔是外國人。在夜市賣水果冰沙的阿姨，她的英語比很多人都好。」

△清邁有很多外國遊客/圖蟲創意

清邁的英語學習環境相對輕鬆，很多教育機構特意找來金髮碧眼的老師進行教學。

據遊梁偲了解，最早在清邁做英語教育的是日本人、韓國人和臺灣人，他們開發了很多語言課程。現在，越來越多的中國家長選擇將孩子送到清邁的國際學校，美制、英制、新加坡制的院校面向國際大學進行培養。

遊梁偲說：「清邁有12所到15所知名國際學校，名額競爭激烈。錄取中國學生的比例，一般控制在招生數量的20%。如果在國內讀這樣的學校，小學一年就要花20萬元，在清邁只需要四五萬元。」

價格低廉之外，部分中國家長考慮的另一個方面是不希望孩子學習壓力太大。而清邁國際學校的教育方式偏向「散養」，更加解放天性，鍛鍊動手能力，孩子可以換一個相對寬鬆的環境競爭。

遊梁偲介紹道，有一所國際學校的主體建築是竹子搭建的，號召學生們光腳進入課堂，上課之前還要冥想十幾分鐘。她接觸的一位中國客戶，7年前就把女兒送過來學習。

△清邁有一所學校是由竹子搭建的/wiki

這幾年，向她諮詢國際學校信息的人也逐漸增多。今年5月，一位55歲的客人開始頻繁向她詢問來泰國養老的事宜。

遊梁偲說，國內的年輕人來這裡做生意，基本都是小打小鬧，真正有財力的人會選擇建別墅群，開設養老院。每年來清邁養老的人，像候鳥一樣，常常結伴而來，租一間公寓，日常就是逛逛當地的市場，把清邁當成了第二個海南。

△清邁的市場上充滿了人/圖蟲創意

住在清邁古城區的遊梁偲，逐漸從單純掘金者的身份鬆懈下來。吃慣了40泰銖一份的泰式炒粉，偶爾到曼谷出差時，她也難以適應70泰銖一份的物價。

雖然生意都集中在城區裡，但清邁古城並不像麗江古城那樣走向完全的商業化，只作為取悅觀光客的景點存在。「賣棺材的仍然在賣棺材，賣花圈的也繼續在賣花圈」，清邁人的生活從容如常。

定居7年，不想回去

在清邁住了7年，柒哥仍然說：「不想回去。」

在廣東長大的柒哥給出了理由：「廣東很潮溼，一天到晚都在下雨。清邁天天都是大太陽曬在你身上，心情好。」尤其是，他還有一個控制欲極強的母親。

△清邁的天氣很好，經常有大太陽/圖蟲創意

第一次來泰國，柒哥從泰國南部玩到北部，在這裡花掉兩個月的光陰。他注意到，晚上8點多，清邁的路燈就已經全熄了。柒哥和遊梁偲來泰國的目的不同，他只是想從深圳徹夜不眠的工作壓力中解脫，因此選擇了清邁，而不是曼谷。

「曼谷的消費基本比得上深圳了。清邁同等的東西，會便宜一半。即使是當地人都知道，要賺錢、投資或者打工就去曼谷。但是清邁大部分當地人最終都想回到故鄉。這裡醫療不用錢，教育也是免費的，消費不是特別高，買個摩託車、手機壓力不大。雖然賺得不多，可還不至於餓死。」

同時，柒哥覺得，清邁除了物價低，菜市場和大型商場也都有。有需要的話，坐飛機去曼谷，跟從深圳去廣州差不多，特價機票人民幣七八十元就可以買到。

△清邁的菜市場/圖蟲創意

這些年來，有多種技能傍身的柒哥做過很多遊擊式工作，找房租房、辦理籤證、幫請佛牌，業務廣泛。現在他做的主要是代購，「因為疫情的影響，大量私人導遊、旅拍攝影師、房產中介改行做麻辣燙和燒烤的外賣，民宿也倒閉了」。

學校不開學，很多在國際學校上學的孩子們讀不上書，陪讀的大人在二手網站把家裡的垃圾桶和鍋碗瓢盆索性都清倉處理，打算回國。

據柒哥的觀察，到清邁久居的中國人，以來自北上廣深等大城市的居多，還有一些從雲南過來，大部分人的出路還是做民宿、餐廳和代購。

柒哥的妻子屬於在當地公司上班的為數不多的外國人，從當地大學畢業後，妻子在泰國最大的連鎖醫院找了一份翻譯工作。柒哥說，外國人起薪比較高，是本地公司不願意僱用外國人的原因之一。

「清邁給本地人定的最低工資標準是9600泰銖，約合人民幣2000元。醫院的職位一般可以賺1.5萬到2萬泰銖，但外國人的起薪就是3.5萬泰銖，西方人的工資標準可以達到四五萬泰銖。」

很多人問過柒哥定居的問題，往往抱著過高的期待而來，最終卻失望而歸。柒哥覺得，清邁不像曼谷那樣有很多娛樂生活，酒吧開到夜裡12點就關門，「久了會待不住的」。

喜歡和討厭清邁的人往往兩極分化。

柒哥回憶，清邁從一個靜謐的老城到真正有名，是在2014年左右，「沒太多中國人，稍微泰國一點。現在就不一樣了，一到冬天，中國老頭扎堆來這邊，集體跳廣場舞」。

△清邁的一家酒吧/圖蟲創意

柒哥認為，清邁是一個不太適合賺錢的地方，「拿微商來說，國內做得比較早或比較上遊的，在泰國都推行不了。包括在國內成熟的電商套路和算法，很多當地打工的根本算不過來。

之前有一家電商大範圍開了50家店，請當地人做推廣，相當於淘寶早期刷單，但他們手裡沒錢，也不相信你下單後能給他退款，所以幾乎做不動」。

兩年了，柒哥家的門從沒鎖過，店面也是。再回國時，柒哥已經覺得不太習慣了，「在這邊懶散慣了」。

以前他在國內做婚禮攝影師，尤其是碰到習慣半夜就開始接親的潮汕單子，往往要連軸轉多日，生物鐘亂得很，吃飯也不固定。「要賺錢，要享受生活，大家都這麼說，但幾年過去也只做到了前者。但我現在是真的實現了後者。」

作為一個不算完美的城市，清邁沒能留住的人眾多，能留住的人不多，柒哥算一個。

你想去清邁過慢生活嗎？

劉江索

本文首發於《新周刊》569 期

原文標題

《住在清邁，人可以懶一點，日子可以慢一點》

編輯 | 二叔公

排版 | 薯條

文中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