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搬走了,大榕樹還有什麼意義?」80後洲心村民何碧兒對修改北江一路擴建方案「保留」洲心大榕樹頗為不解,也不太關心大榕樹存活與否。
洲心大榕樹在福塘村北江邊,100多年前村民昌叔的曾祖父種下榕樹時,洲心人大多居住在榕樹以北沿河一片。「有了這棵榕樹後,洲心人世代生活都很安穩,它是洲心人的福祉」,老一輩的洲心人都叫它「風水樹」。
榕樹生長成拱門的樣子。穿「拱門」而過的是沿河而建的北江一路,沿路往西南方向,是日漸繁華的清遠市區。學生時代何碧兒曾期盼,洲心能快點發展起來,可以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好的發展。7年前她去廣州上大學之後,曾打算不再回洲心了。
兩年後,武廣高鐵站在榕樹以北4公裡外建成啟用,洲心成了城市化中的下一個黃金地段;去年,北江一路擴建,本要「挖掉或遷移」的百年榕樹,在村民和村幹部的堅持下得以保留;去年年底,村民們開始一批批從洲心村搬走,最終將全部離開;本月底,擴建後的北江一路計劃通車,兩棵大樹將矗立於路旁,默默守護洲心人的百年記憶。
儘管有年輕村民質疑,很多像昌叔一樣的老一輩洲心人,仍然感到欣慰,兒時的玩伴,河水的氣息,伴著他們人生半百所有的故事,在搬遷的那一刻都留在榕樹下。它曾是洲心的地標,至今也仍是父輩們心裡的地標。
來由
洲心榕樹初長成 捕魚歸來可靠岸
上百年的大榕樹,在南方,甚至可能在清遠也不少見,但在洲心就這兩棵。
因為依山傍水,百年前的洲心既靠山吃山,又靠水吃水,男人到北江河打漁或擺渡,女人在家種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昌叔的曾祖父李錦全年輕時也在北江裡打漁,100多年前他種下榕樹時,只是希望捕魚歸來時認個靠岸的地方,不曾想這棵榕樹不斷開枝散葉,成了洲心的地標。
世代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不曾注意到,什麼時候,在距母樹約4米的地方,又長出一棵榕樹,形成了「母子樹」。可能是從發達的根系上長出來的,也可能是被風雨打落的榕樹籽不經意間長起來的。在洲心土生土長的湯大爺也說不清。
在昌叔小的時候,每年夏天,河對岸的東城人特意坐船到洲心榕樹下乘涼、聊天。每逢墟日,或賽龍舟的日子,榕樹下的景象更是熱鬧。「小的時候,墟市就在榕樹下,人們捕撈的河鮮剛上岸,很快就賣完了。」「看龍舟賽,一定要爬到樹上才好,不然個頭小的孩子已經被人群擋住視線。」兒時的生活片段在記憶裡清晰可見。
有「獨木成林」之稱的榕樹,在南方潮溼溫暖的氣候裡,容易長出發達的根系和巨大的樹冠。上百年的時間,讓兩棵大榕樹的樹冠拼接成一個約3米高的拱門狀,穿過「拱門」的,是沿河而建的北江一路。
在80多歲的何順弟婆婆印象裡,幾十年前的洲心村民,零散地居住在榕樹往北一片,沿北江往南是日漸繁榮的清遠市區,北江一路是洲心人通往外界的主要道路,大榕樹則是扼住整村出入的咽喉。「在洲心人看來,兩棵榕樹就像兩個『門神』,保護著洲心人。」何婆婆這一說法也並非毫無根據。根據祖輩傳說,抗日戰爭時期,大榕樹北面不到10米,原本有一個亭子,日本人炸毀了亭子之後,就沒有再穿過大榕樹進入洲心。
具體的情形現在已經無從考證,只不過洲心人在口口相傳中,相信了「風水樹」一說。解放後,洲心人圍著大榕樹,陸續建起房子,隨著榕樹生息繁衍。
記憶
榕樹底下結「契親」 陌生兩戶成世交
「上契」這個風俗,在洲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盛行起來,誰也不清楚。在湯大爺的印象裡,「有榕樹的時候就有了『上契』」,都集中在大榕樹下進行。
「上契」,亦指契約,是指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結為契親、誼親、乾親,自古已有,俗稱「結契家」。在過去,洲心一直沿襲著這種風俗,為家裡的孩子「祈福」。其中不乏與陌生人「上契」的。
回憶起來,許多洲心人和年過六旬的湯大爺一樣,都要提及「上契」的經歷。
上世紀70年代的一天,天還沒亮,湯大爺和老伴背著籮筐出門,一個筐裡是仍在熟睡的小兒子,一個筐裡盛著前一天準備好的酒菜和香蠟紙錢。走到大榕樹下天已大亮,小兩口怯生生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路人。
在大榕樹下的「上契」中,最吃香的就是國字臉、大腹便便的男子了。「富態、有福氣,對『細路仔』好。」但湯大爺沒念過書,就想找個讀書人給兒子當乾親。雖說來來往往人頭攢動,但始終沒有找到合眼緣的。倒是幾次一不小心,小兒子差點給別人拉去「契親」,多虧老伴解釋了半天才攔下來。
但是你情我願的「上契」畢竟少數。當你過客一般看著別人申辯,冷不防你又成為主角,被幾個彪悍大叔或大媽「架」到陌生人前,懷裡就多了同樣不知所措的乾兒子、乾女兒。40多歲的何阿姨以前還和同伴組成「專業團隊」,專門幫別人拉「契親」,事成之後收取紅包。
當時湯大爺等到晌午,眼見一個削瘦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自己又不知如何「契下這門親」,就向何阿姨使了個眼色。何阿姨和同伴快步上前,兩個拉胳膊,一個在旁邊引路,連拉帶拽便把那位中年男子拉到榕樹下。中年男子起初又跳又叫,禁不住圍觀人群不停勸說,又見孩子長得機靈,也樂得「將計就計」了。湯大爺讓小兒子給「契爺」磕頭,然後席地而坐,喝酒吃飯。這位中年人是教書先生,湯大爺叫他陳先生,陳先生還給湯大爺的小兒子取了名字。後來湯大爺地裡一有收成就給先生送去,湯大爺的兒子也經常到陳先生那裡學一點知識,兩家人融洽相處了幾十年。
與樹「契親」成風俗 從此榕樹是「家人」
在湯大爺那個年代,洲心人「上契」是在正月舉行的,剛過完年繼續熱鬧,隨著時間推移,「上契」的風俗流行起另一種形式———「契大樹」。
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洲心已經很少集中組織「上契」,這一風俗以更靈活的方式進行。不再是找個好人家來「契乾親」,而是直接與大榕樹「契親」。誰家生了孩子,就找個好日子到大榕樹下「契大樹」。所有與孩子有關的大小事情,都要給大榕樹燒香還神。
「契過大樹的,大榕樹就像自家人一樣。大榕樹會保佑小孩健康成長。」何順弟說,村裡有些80後、90後也「契」過大樹。90後盧凱在洲心長大,出生時就契過大樹。祖母、父母在盧凱15歲那年,還在大榕樹下為他舉行成年禮。在樹底下擺了8碗不同樣式的飯菜,上香祭拜,過三炷香才算儀式結束。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大榕樹不僅是洲心村民的「福祉」,也是洲心大小活動的主要舉辦地點。
在洲心村委會的牆面上,2006年洲心龍舟賽的照片已經泛黃。那時候洲心的龍舟賽都以大榕樹為起點,大家喜歡聚在大榕樹下為龍舟吶喊助威。青壯老幼聚集在榕樹下觀看龍舟賽的盛況在照片中呈現出來。湯大爺感嘆,「賽龍舟有政府關注,現在每年都會舉行。但『契大樹』年輕人都不懂了。」
盧凱高中開始隨家人搬家到市區住。與何順弟不同,在他看來,老一輩在大樹上香祭拜是迷信,「以後洲心變成城市,這種事情肯定要杜絕」。
守候
百年守候成文化 相約樹下憶往昔
沿北江一路往南是日漸繁榮的清遠市區,學生時代何碧兒曾希望,洲心快點發展,未來受教育的條件會更好。7年前她一路往南,去廣州上大學之後,便留在廣州工作。
兩年後,武廣高鐵站在大榕樹以北4公裡外開通後,城市化建設進程向洲心挺進。拆遷重建、新舊交替每天都在上演。僅2車道的原北江一路已經無法滿足城市發展的需求,道路要擴建,擋道的大榕樹如何處置?
去年底,燕湖新城路網規劃在洲心鋪開,洲心村的村民收到了街道辦的通知:由於道路要擴建,大榕樹要挖掉或遷移。「聽到這個消息,洲心人當然不願意,『風水樹』怎麼能說挖就挖?」昌叔和洲心村委會的幹部們一起通過街道辦向市代建局反映。
「兩棵大榕樹的根系非常發達,如果挖掉,至少有樹冠一樣大小的大坑需要填土,大約有10平方米,深4、5米」,「沿著河邊一挖,可能河水也會浸過來,肯定影響工程。」為了能夠說服建設者,淳樸的洲心人還把他們認為的風險分析了一遍。
「這個問題對現在的工程技術來說,其實不是大問題。」市代建局負責人員回答。但城市對淳樸的村民展示了它包容的一面,並沒有出現什麼衝突或對抗,大榕樹對老一輩洲心人的重要性得到認同。
2013年,北江一路擴建,施工現場施工車輛揚起煙塵不斷,榕樹周圍的房子已經逐漸被拆除。矗立其中的大榕樹尤為顯眼。很多和昌叔、湯大爺一樣的老一輩洲心人堅持,城市再怎麼變遷,大榕樹一定要留下來,它是洲心人的「福祉」。
不過,在不少80後、90後眼中,只要能促進洲心的發展,大榕樹要挖走還是保留都一樣。「所有人都搬走了,大榕樹還有什麼意義?」何碧兒無法理解。
「大榕樹像一位守衛者,上百年的守候已經形成一種文化。」市代建局負責人員說,要讓榕樹留下,只需對建設工程進行微小的調整:將該路段的擴建繞開榕樹,改道後的北江一路挨著舊路,不需要大改規劃,只需將榕樹向道路延伸出來的枝椏進行修剪。
從規劃調整到動工建設經歷了一年多時間,目前北江一路正日夜施工,計劃本月通車。和許多年輕的清遠人一樣,何碧兒惦記的,是道路通車時候去高鐵站更便捷,以及這裡即將興起的新區。
大榕樹不需要遷移,昌叔很欣慰。雖然已經搬走了,他還是時常會到大榕樹下溜達。12月初的一天,氣溫鄹降,施工車在榕樹邊揚起了滾滾煙塵,幾位湯姓的老人家又溜達到樹下,對於哪一棵是母樹,哪一棵是子樹爭論了起來。
採寫:清遠日報記者 朱文華
攝影:清遠日報記者 吳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