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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色戒》裡，王佳芝和易先生在日本酒館裡有一場特別經典的戲：
王佳芝穿著旗袍清唱小曲《天涯歌女》給易先生聽。
這其實是張愛玲的原著中沒有的情節。
王佳芝的歌聲柔情似水、委婉動聽，小曲前半部分像調情，後半部分唱到「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人生呀，誰不惜青春」時，兩人各自的、複雜的心事被展露無遺。
湯唯在電影中所唱的這首30年代的老歌，原唱者是有「金嗓子」之稱的周璇。
▲我感覺周璇這張照片有點像湯唯
周璇的演唱，比《色戒》中那段吟唱要顯得「復古」很多。
周璇的聲音比較純樸，一直是捏著小嗓子唱，那個時代有人稱這種標誌性唱法為「小妹妹腔」。
她演唱的影片插曲《夜上海》，成為華語歌壇的代表作品之一。
還有她那首《何日君再來》，被鄧麗君翻唱後，又火遍兩岸三地。裡面那幾句「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現在聽來都覺得宛轉悠揚。
周璇人長得美，歌喉好，是民國娛樂圈中少數幾個能「影歌雙棲」的人。周璇演藝事業最鼎盛時期，咖位無人能比。後來的鄧麗君、王菲等等，可能也沒能達到當初周璇擁有的成就和名氣。
▲我覺得周璇長得比胡蝶、阮玲玉都要漂亮。當時她和後兩人同時被觀眾票選為三大影后，她自己還登報聲明說自己不喜歡這些虛名。
據說，1948年在香港拍電影《清宮秘史》的時候，周璇的片酬是一場戲兩根金條。而這部電影裡，周璇一共只有28場戲的戲份。
也就是說，拍一部電影，她能拿到六十根金條（當然也有可能她只是名義上能拿這麼多），而當時大富人家也未必能拿得出。
▲《清宮秘史》劇照，現在看來都好端莊大氣
如果折算成現在的人民幣，周璇的片酬可能秒殺周迅、章子怡、範冰冰、趙薇。更何況，她同時還有幾十張唱片，每年有上千萬元的版稅。
梅蘭芳算是有錢的了，有人稱他為「梅半城」，意思是說他的財產可以買下半個城，但相比周璇還要差一些。
周璇生病住院期間，凡是來看望她的人，她見一個人就給半根金條以表示自己的謝意。
周璇火到什麼程度？作家白先勇回憶說：我的童年在上海度過，那時上海灘到處都在播放周璇的歌，家家「花好月圓」，戶戶「鳳凰于飛」……現在，我們想要讓家家戶戶都播放王菲的歌，似乎還真有點難度。
周璇為什麼那麼火？可能跟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有關係。
周璇人長得美，又會演戲，這本身就能給她帶來很大的關注度，讓她擁有很好的聽眾緣、觀眾緣。
她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也沒有指導老師，完全是很淳樸地改編下花鼓戲唱法，唱出心中想唱的調調，卻不巧豐富了大眾的娛樂生活，讓中國人第一次有了人人都能聽懂的流行樂。
她的走紅，可能跟鄧麗君當年能在大陸走紅有異曲同工之處。
都是一個封閉的時代（周璇的時代是封建社會結束，鄧麗君時代是文革結束）忽然遭遇了開放的春雷，人們被炸醒，接著一睜眼就看到了非同尋常的東西，聽到了能進入到心裡去的音樂，能不激動和追捧麼？
周璇、鄧麗君剛好站到了這個風口上。
周璇是享過無數榮華與風光的，不過這都發生在她的青年時期。她不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前半生悲慘，下半生悽涼。
2
周璇出生於江蘇常州，原名蘇璞。
幼年時，她被抽大煙的舅舅偷偷拐騙到了王家，由此改名王小紅（抽大煙的人有多可怕，連親外甥女都拐賣）。
她這個經歷，跟《紅樓夢》中的香菱還真有幾分相似。
王家夫婦離異後，周璇又被送給了上海的一家周姓人家，更名周小紅。
關於那段日子，根據周璇自己的回憶：「養母被迫去當幫傭度日，那個被鴉片燻黑了肚腸的養父竟喪心病狂要把我賣去妓院當妓女，幸虧養母及時搭救，才免去我一場更大的災難……那時，日子越來越苦，往往餓著肚子呆呆地坐著，口水直往肚裡咽……」
11歲時，周璇被黎錦暉（沒錯，就是我們之前寫過的徐來的前夫）選中，加入了他創辦的明月歌舞團。
周璇形象氣質好、從小愛唱歌，很快在歌舞團裡脫穎而出。她曾在歌舞劇《特別快車》中擔任主演，由她演唱的歌曲《特別快車》也被灌製成唱片。
在歌壇嶄露頭角的那一年，周璇才12歲。
這期間，她還參演了救國進步歌劇《野玫瑰》的演出，終場時她演唱了歌劇的主題曲《民族之光》，其中一句歌詞「與敵人周旋於沙場之上」得到了眾人的好評，於是，黎錦暉提議她改名為「周旋」。
後來，周璇大概是覺得「旋」字不如「璇」字更能體現女性氣質，就又改為「周璇」。
在明月歌舞團裡，周璇認識了會作曲和彈鋼琴、能自彈自唱的「男臺柱」嚴華。
周璇最開始叫他「嚴先生」，因為他比她大了將近10歲。嚴華也很喜歡這個小妹妹，教授她識譜、彈琴，還教她說普通話。
上世紀30年代上海電影業興起，明月歌舞團裡的「臺柱」都被挖去演電影了，劇社經營不下去，只好解散。
嚴華成立了新月與新華歌劇社，邀請周璇前來。在參加了新華歌劇社組織的多場演出後，周璇開始受到外界的關注，上海幾家電臺常邀請她去播唱，她的多首歌曲也被灌製成了唱片。
電臺的傳播，使得周璇的歌曲開始受到大眾的歡迎。那時，周璇也參加一些比賽，並成功躋身上海七大歌星之列。
1935年，周璇與嚴華對唱的上海民歌《龍華的桃花》被灌製成唱片，並且在電臺播放；這首歌轟動一時，嚴華也因此被譽為「桃花王子」。
周璇「唱而優則演」，後來她也去演電影，並在電影裡演幾個配角。到1936年，16歲的周璇也因為那副金嗓子開始走紅。嚴華時常陪伴她，去百代唱片公司錄製唱片。
周璇也得到了在一些電影中扮演第二女主角、第一女主角的機會。僅在1936年這一年，她就出演了五部電影。
1937年，17歲的周璇主演了反映社會底層小人物命運的電影《馬路天使》，並演唱了電影中的兩首插曲《天涯歌女》及《四季歌》，從此，她的事業如日中天。
周璇的事業一路坦途，但她有心事：因為她喜歡上了嚴哥哥。
周璇紅了以後，把養母接出來住。有一陣子她因為忙著拍電影，與嚴華有好多天沒見。某天，嚴華突然去向她道別，說要去南洋巡演。
周璇憋不住心裡的話了，叮囑嚴華來家裡吃飯，臨別時給他一本日記本，讓他記得上船以後看。
少女的心事，寫滿了整個日記本，嚴華也深為感動，接受了這段戀情。
1938年，剛滿18歲的周璇與嚴華在北京舉行了婚禮。
3
女強男弱的婚姻，在我們這個時代都會面臨諸多挑戰，更不要說那個時代了。
周璇和嚴華的收入差距有點大，嚴華把作曲收入全部算在內每月也只有450元，而周璇每年要拍好多部電影，每部電影的報酬都在2000多元以上。
周璇是個對金錢沒什麼概念的人，她嫁給嚴華時可能真的沒有把兩人在經濟條件上的差異當回事。
就是在她火了以後，她在穿衣打扮上也顯得很隨便。那個時代，很多貴婦都穿棉製、絲織的旗袍，而周璇在平日裡就穿幾件簡單的花布旗袍。她的生活簡單節儉，穿著打扮樸素平凡，做人低調內斂，好像走紅跟自己全然沒關係。
對嚴華這個伯樂、引路人，周璇恐怕真沒嫌棄過，但她越來越紅，賺的錢越來越多，嚴華嘴上不說，心裡未必會沒有波瀾。
兩個人的分歧和誤會開始產生。
周璇進入一家影視公司後，與欣賞她的老闆、有「影業教父」之稱的柳中浩關係比較密切。
嚴華對柳老闆有成見，認為他只是想利用周璇。
有一回，柳老闆為了搶進度把電影早點拍完，竟把劇組人員鎖在攝影棚中，不讓出來。
嚴華心疼妻子，前去交涉，結果兩人越講越激動，槓上了。周璇覺得嚴華的所作所為讓自己很沒面子，也惱他控制欲太強，兩個人開始產生間隙。
周璇深夜拍戲回家，有些跟她搭過戲的男演員會護送她回來，加之兩個演愛情戲的男女本就容易產生緋聞，嚴華也因此對妻子充滿猜忌。
兩個人結婚後不久孕育的孩子，也因為周璇拍戲太辛苦而流產，兩個人的間隙開始增大。
在事業上日漸成功的周璇，和丈夫嚴華的關係卻急轉直下。
1941年，這場僅僅維持了兩年多的婚姻最終以分手收場，周璇當時21歲。
也有人說，周璇這段婚姻的結束，跟男演員石揮有關係。
石揮比周璇小五歲，很多人可能已經不熟悉他的名字，但在那個年代，他是有名的「話劇皇帝」，演出過《家》《大雷雨》等十多部重要劇目，還寫過話劇劇本《雲南起義》，導演過《福爾摩斯》等話劇。
▲石揮長這樣，不算帥。長得一般的男星演技是不是更厲害？
▲石揮演《亂世佳人》中的白瑞德一角，化妝以後挺像模像樣的
處於事業巔峰期中的他，甚至說過一句很狂妄的話：「我上場前要觀眾盼著我，在場上要觀眾看著我，下場後要觀眾想著我。」
1941年，石揮進入電影界。有話劇功底，他的演技自然是出神入化的。他能維妙維肖地塑造各種人物，讓周璇對他心生崇拜。
兩人見面時，談話虛虛實實，感情真真假假。真刀實槍的感情或許沒有，但曖昧肯定是有過的。
據說1946年周璇去香港前，兩人依依惜別中才互吐衷情。再後來，兩人兩地分居，中間平添了許多誤會。
周璇曾經回過一次上海，與石揮見了一面，不過她話還沒出口，石揮就以周璇在報紙上說的「決不與圈內人配成佳偶」來反問她…..
兩個同樣高傲的人，一旦開始互相較勁，感情自然也是談不成了。
石揮後來留在了大陸，建國後他還自導、自演了影片《我這一輩子》（改編自老舍的同名小說），表演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這部電影《我這一輩子》成為他的代表作，也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的優秀經典影片，獲獎無數。
只可惜，這位有才的導演於1957年被劃為「右派」。不堪凌辱的他，跳入大海自殺，是那一批被批鬥的從影人員中唯一一個自殺的人，享年42歲。
4
我們再說回周璇。
離婚後的周璇一時間無處棲身，只好暫時寄居於柳中浩家。柳中浩覺得周璇與丈夫離婚的事件可以拿來炒一炒，就將周璇剛拍完的電影《夜深沉》提前公映，果然場面火爆。
1941年底，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也被日軍全面佔領，就連租界這一曾經的「和平孤島」也不復存在。
上海娛樂業幾乎全面停滯，很多不想為日本人拍片的影星紛紛逃離上海。周璇也藉此機會，與柳中浩中斷了合約。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香港的大中華電影公司邀請周璇去香港拍戲，周璇欣然赴港。
這時候，她認識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做綢布生意的朱懷德。
周璇在香港期間，朱懷德經常去看望周璇那個在上海居住的養母。1949年，周璇第三次去香港拍戲，朱懷德也追了過去。
周璇之前經歷過一次婚姻，所以在擇偶時特別謹慎，但朱懷德實在太會撩妹了。周璇經不住他的窮追猛打，開始和他同居。
只可惜，這一次，周璇是「被小三」。
和所有兩頭騙的出軌男人一樣，朱懷德跟周璇說他跟原配妻子是包辦婚姻，但妻子現在得絕症了，他不能拋下她，其實他自己也過得很痛苦。等妻子去世了，他會娶她的。
年近三十的周璇特別渴望家庭的溫暖，就相信了朱懷德的話，還把自己的積蓄交給朱懷德，讓他去做生意。
1950年，周璇30歲，她懷著8個月的身孕從香港回到上海。
據說她在香港的日子也不大好，說是被黑社會控制。懷孕後，她給上海電影製片廠的廠長打電話說來接她回去，可人們去接她時，發現她好久沒洗澡，還大著肚子。
被黑社會控制的這種傳聞我最先是聽高曉松說的，缺乏其他佐證。有可能這事兒是真的，也有可能這事兒就是子虛烏有，而有這些傳言純粹是因為「宣傳需要」。
回到上海後，周璇的長子周民出生。
和所有狗血劇情一樣，周璇在生下孩子兩個月後，得知朱懷德已經和一個舞女同居。更令她感到悲傷的是，那個舞女也和朱懷德生了一個兒子。
朱懷德不想認周璇生的孩子，他說：「這孩子不會跟你一樣，是領養的吧？」
他絲毫不在乎她的感受，不僅不肯認，還提點她想起自己與生父生母失散的沉痛往事。
朱懷德的所作所為令周璇痛苦萬分，她開始進入抑鬱狀態。
某一天，在拍攝電影《和平鴿》的時候，周璇扮演的護士要為傷員止血。她忽然想起朱懷德要她帶孩子去驗血以證明那是他兒子的場景，忽然精神渙散，陷入崩潰。
很多人講到這個細節時，曾大罵朱懷德是個「渣男」，但我覺得渣歸渣，但他的懷疑可能不是沒有根據的。
倘若這孩子確實不是朱懷德的，我們可以想見周璇會承受多大的壓力。也只有在這種「懷了孩子，但不能控訴伴侶渣」的情境下，周璇的精神崩潰似乎才更解釋得通。後來，也有人考證說周璇懷的孩子確實不是朱懷德的，而是另有其人。
這事兒的真相，估計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如果周璇本身就心理很脆弱，當自己懷了伴侶的孩子而伴侶堅決不認的話，精神可能也會瀕於崩潰。
周璇瘋了以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和平鴿》也成為了她職業生涯中最後一部電影。
周璇瘋了整整5年，直到1957年，病情才好轉。
在此期間，她與一直照顧她的唐棣發生感情。兩人結合，周璇懷孕。
周璇的親朋好友懷疑唐棣和朱懷德一樣居心不良，他們不相信唐棣能愛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女人，紛紛站出來指控唐棣，最終唐棣以「詐騙罪和強姦罪」被判入獄。
周璇的影響力太大，所以那時官方根據精神病院醫生的建議，出於配合周璇治療的目的考慮，出面將唐棣從監獄暫時保釋出來。
之後，周璇生下次子周偉，可後來唐棣又被以「歷史反革命」的罪名逮捕。
一年後，唐棣被釋放，被官方警告不許再糾纏周璇，可他沒有因此而收斂，而是帶著周偉以周璇的名義，要錢要物。
1956年，唐棣在其執教的常熟中學誘姦了年僅15歲的初中女學生。
周璇又精神失常了。
據當年的醫生護士回憶：「周璇自己病入膏肓，每次給她注射藥品她都拼命掙扎，我們給她用進口的好藥她居然還不肯。當然，後來藥品有作用了，周璇神智恢復了許多，給她打針她也不鬧，只是從來不笑。」
1957年春天，周璇的病情有所好轉，她在《上影畫報》上刊登了一封公開信：「親愛的觀眾：我的病已經好了，快要出院了，就快要工作了。我一定在黨的培養下，好好拍電影，感謝觀眾們對我的熱愛和關懷。」
之後，周璇出院。不料兩個月後，她突患急性腦炎去世，年僅37歲。
周璇的兩個孩子也因為母親的精神問題，得不到好的照顧。
1951年周璇精神病發作時，長子周民只有十個月，之後被送進託兒所生活。後來託兒所停辦，他被養父養母收養。
▲左為周璇和長子
周璇的次子周偉也好不到哪兒去。父親被抓、母親離世之後，也進入了孤兒院，後來又被人領養。
據說他直到自己三十歲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後來是在妻子的幫助下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長大以後，因為周璇的遺產問題，他把自己的養母告上了法庭。他甚至認為，周璇是被人害死的。
▲周璇的次子周偉
特別要提一下周璇的養母是葉鳳珠。
周璇在成名後，仍長期與養母生活在一起。在她精神不正常期間，也是她的養母向法院起訴了唐棣的不法行為。
周璇病逝後，唐棣被戴上右派帽子，又因誘姦女學生的刑事犯罪案發，又一次被逮捕，被重判了有期徒刑12年。
周璇可是很能賺大錢的人，她瘋了以後，那些錢都去了哪兒了呢？有人說是朱懷德花了，有人說是唐棣私吞了，有人說養母用了，也有人說與她有關的人私分了……
總之，這個曾經富甲一方的女星，最後都沒能給自己孩子留下什麼遺產。
5
據說周璇最後的彌留之際，曾用顫抖而低弱的聲音說：「我是苦命……一直見不到……親生……父母！」
周璇生前用盡各種辦法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為此，她不得不求助吸食鴉片的養父周文鼎。周文鼎無休止地敲詐養女，卻並不真的幫她找母親。
1941年，周文鼎去世，沒告訴養女任何尋找生父生母的線索。
1945年，周璇拍攝電影《鳳凰于飛》，幾乎相當於是幫周璇公開尋親。周璇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老家是在一個叫做「常」什麼的地方，她是常州人，但卻以為自己老家在「常熟」。
影片公映後，有幾個自認是周璇的生母，跑來認她，可周璇失望的發現這些人是來碰瓷的，不過都在覬覦她的聲望和錢財。
周璇的生父蘇調夫畢業於金陵大學，先後做過牧師和教師。
她的生母顧美珍畢業於金陵女子大學，是一位護士，解放後在國務院衛生處擔任護士長。
顧美珍曾經為了尋找周璇，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工夫，只可惜一直到1957年，顧美珍才輾轉得知那個曾經火遍全中國的影后、歌后周璇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尋了女兒20多年的顧美珍從報刊上得悉周璇患病住院，匆匆辦了提前退休的手續，在兩個外孫女的陪伴下，來到上海認親，可當時周璇精神已經失常。
為了怕刺激到周璇，工作人員不建議他們相認。
沒想到，周璇就在那一年去世了。
她直到死，都沒能跟自己的生母相認。
周璇死後，她的生母顧美珍還是想認回她，但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這種相認恐怕會對全家不利，她只好把對女兒的思念藏在心裡。
後來，每次她聽到周璇的歌聲，看到周璇的電影、照片，就禁不住淚流滿面。再後來，她也精神失常了。
▲顧美珍的照片
在那個風雲突變的年代，大家都忙著搞運動，沒有人把認親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1986年，周璇的小兒子周偉赴老家認親，經過相關的比對，才確認周璇確為蘇調夫和顧美珍的第二個女兒蘇璞。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周璇的一切悲劇的起因，僅僅是那個吸食大煙然後連自己的親外甥女都拐賣的下三濫舅舅。
如果周璇當初不被這個舅舅拐賣，或許她就能在父母身邊安安穩穩地長大，或許就能度過一個相對平順的人生……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周璇可能就不會遇到嚴華，不會成為大明星。
如果周璇不是那麼漂亮、會唱歌、會演戲又敬業，她就不會得到那麼多的機會，也就不會積勞成疾。如果她不是那麼有錢，或許就不會被渣男覬覦財產，那麼，她的人生會不會過得容易一些？
你看，命運也是一場蝴蝶效應，一環扣一環。被親舅舅騙走的那天，她一定不知道往後她的人生會變成這樣子。
周璇在感情上經歷了三個男人，只有嚴華對她是真心的。她跟嚴華離婚時只有21歲，大概是太年輕了吧，所以她不知道好男人「可遇不可求」，總以為眼前這個不合適，那下一回可能會遇到更好的。
嚴華後來怎樣了呢？他與周璇離婚後，告別歌壇，棄藝從商，擔任過中國唱針廠經理。後來，他再婚了，文革時估計也被「整」過，但後來挺過來了，活到了1992年。
晚年，他有時也會接受記者採訪，跟記者聊聊民國唱片業、影視業的事情。每次一聊起周璇，他就滔滔不絕，惹得老太太都聽得不耐煩。
嚴華去世前，都躺在病床上了，依然對妹妹嚴斐說：「如果我不跟她吵鬧，不跟她離婚，小璇子後來就不會那麼苦了。」
小璇子，是他給周璇的、最親密的稱呼。
人生真是不能細想，一想總覺得荒涼。
周璇會走到那一步，幾乎就像是註定好了的一樣，怎麼逃都逃不掉。
很多人說周璇心理不夠強大，但講真，如果讓你經歷她所經歷的，說不定你比她崩潰得更早，而且還不一定能跟她一樣走紅、成名，活得耀眼。
她有最美的容貌、最動聽的歌喉、最好的運氣、擁有最豐厚的財產，但是，也有最可憐的身世、最痛苦的感情、最難治癒的疾病。
別人是芳華短，而她是命短。她的人生，就是一個簡單的拋物線，童年時期悲慘，青年時期風光，下半生悽涼。
她一生都在尋找親生父母，卻到死都沒能與他們相見。
她一生都在尋求溫暖的家庭，卻屢屢遭遇渣男。
她有最高的聲望、最多的財富，可因為精神問題，她沒法給孩子們更好的庇護，她的孩子們只是複製了她的童年。
她就像她唱的「夜上海」一樣，快速崛起，也快速隕落。
你聽她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樂聲響歌舞昇平，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唱的不正是自己的輝煌，也是自己的落寞麼？
曾經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讓你一飛沖天，然後再讓你狠狠跌入泥淖，你願意嗎？
我想了想，答案是：不願意。
這太刺激了，我小心臟恐怕受不住。
人生還是平平淡淡一點好，別搞那麼多驚喜，也別給那麼多驚嚇。
我們都希望自己才貌雙全，可你知道嗎？越是美好的、稀缺的東西，越是需要強大的力量去守護，而且這種強大的力量只能來源於你自身。
一旦你的力量大不過它們，你就有可能會被它們反噬。
你有美貌、有才華、有財富，必然會被很多人覬覦、爭搶，你需要花很多的時間、精力去應付這些覬覦、爭奪，而應付這些很消耗你的生命能量，光想想都覺得這樣的人生很不「養生」。
越是亂世，守護這些越是艱難。
有時候，我也會想：周璇若是能活到四十幾歲，也許也會遭遇和石揮一樣的命運。
也罷，也罷。
也許，人生的本質就是無奈，承受命運的本質就是「逆來順受」。萬眾矚目的明星如此，倒下了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的普通人也如此。
木心說：「生是一連串無可奈何的自我煩惱。」
周國平在闡述這個問題時，就稍顯得囉嗦了一些：「人生有千百種滋味，品嘗到最後，都只留下了一種滋味，就是無奈。我們不得不把人生的一切缺憾隨同人生一起接受下來，認識到了這一點，我們的心中才會坦然。」
那麼，咱全心全意地活著就好，耀眼也好，普通也罷，用力活過、愛過就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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