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溫州人被稱為「中國的猶太人」,他們的創業及發展完全來自於草根,沒有依靠任何行政上的力量便完成了對世界小商品市場一定程度上的壟斷。當然,他們在享受市場化盛宴的同時,持續負擔著挑戰體制的代價。這一次,他們挑戰的是利率價格雙軌制,付出的代價是中小企業大面積破產,企業主為了逃債,被逼到美國。是誰逼走了「中國的猶太人」?
經濟觀察報 評論員 李傑 溫州人被稱為「中國的猶太人」,他們對投資機會的敏感足以比照獵狗的鼻子。他們這兒拱拱,那兒嗅嗅,既能從很小的鈕扣、打火機的生意賺取大利潤,動輒佔據世界50%以上的市場,也能遊走在政策的邊緣,追逐著山西的煤、新疆的油、山東的大蒜、上海的房子、西班牙的鞋子以及非洲的土地。
他們也是幸運的,背靠著世界上最大的市場以及近乎無窮的勞動力供給,在中國三十年來市場化改革的道路上急行,體制的僵化沒能拖住他們前進的腳步,而是讓他們有機會發現市場、培育市場。
他們的創業及發展完全來自於草根,沒有依靠任何行政上的力量便完成了對世界小商品市場一定程度上的壟斷,這些市場行為都是令人尊敬的。當然,他們在享受市場化盛宴的同時,持續負擔著挑戰體制的代價。這一次,他們挑戰的是利率價格雙軌制,付出的代價是中小企業大面積的破產,好些企業主為了逃債,被逼到了美國,不敢回來。是誰逼走了「中國的猶太人」?
對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經濟有印象的人,一定還記得「倒爺」這個當時很潮的詞。「倒爺」的「倒」頗有點投機倒把的意思。主要有兩種類型,一個是把國內的小商品倒到俄羅斯、東歐等的國際倒爺,另一種是把鋼鐵、煤炭等很緊缺的生產資料從體制內倒到體制外的市場中,倒爺們利用關係,拿到批條,用體制內很低的價格就可以買到鋼鐵等緊缺物質,再以很高的價格在市場上賣出,賺取價差。當時的生產資料價格雙軌制催生了一大批的倒爺,而現在的利率價格雙軌制則產生了現代版的倒爺。
這些現代版的倒爺就是那些上面有人,可以以體制內的低利率拿到銀行貸款的人。這些人或者是地方政府的官員,倒出來的錢被稱為「官銀」,或者是那些依靠著壟斷力量,持有政府的背書,與破產無緣、與整合上市圈錢有關的大型央企、國企。
這些倒爺可惡不?可惡!他們利用行政權力,壟斷市場資源,賺取高額利差;這些倒爺好不好?好!他們是打破利率價格雙軌制的中堅力量。他們把錢從體制內倒出來之後,使得體制內無效率、浪費的甚至是腐敗型的資金變為市場上使用效率高的生產型資金。
倒爺們倒出來的錢就是高利貸了,有生產型的正規企業用得起高利貸嗎?例如,有企業可以負擔年利達120%的高利貸嗎?我們知道,除了販毒,放高利貸等行業,沒有什么正常的行業可以達到120%的利潤率。但是,高利貸的健康使用和可持續,未必要求所有錢必須投資在利潤率超過高利貸利率的行業上。
舉個例子,有個企業需要100萬的貸款,購買原材料,組織生產,一個月後把產品交付買家,買家就可以繼續下單,付款1000萬。如果這個企業沒辦法在這個月完成這100萬的貨物,下個月1000萬的現金流就會成泡影,企業可能倒閉。假設說這個企業的正常利潤率是10%,如果這個月的生產正常的話,下個月他們就能賺100萬人民幣。所以他們非常願意以年利120%或者月利10%的價格借高利貸100萬,一個月後,他們的利息負擔是10萬,而他們總利潤是100萬,他們一個月付清高利貸後,還能賺90萬。這個例子說明,利潤率10%的傳統行業完全使用得起年利120%的高利貸。這樣的高利貸就是所謂的「過橋貸款」,它挽救了這個企業。
當然,安全使用高利貸對這個「橋」以及「橋」對岸的風景都有特別的要求。首先,這個「橋」得短,如果借款不是一個月,而是一年的話,那麼總利息就得是120萬,超過了這個企業的總利潤,使得高利貸不可持續。其次,過了「橋」之後,對岸的風景必須要好,要有確定的1000萬的現金流等著,利潤率要達到10%,才能賺100萬的利潤,用以償付高利貸的10萬利息。
溫州的高利貸問題正是出在這兩方面。這次他們過的「橋」太長。在金融、石油、電信等行業的持續國家壟斷,以及山西、內蒙古以安全為名擠出溫州人的錢之後,以把握投資機會著稱的溫州人不得不把錢集中到全國的房地產當中,他們從炒房開始,到自己開發房地產。我們知道,開發房地產的資金佔用比較多,回收周期相對比較長。在國家的銀根緊縮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求助於高利貸,而建房賣房不是一個月就可以完成,所以,他們過著的「橋」就被拉長了,造成使用高利貸的成本急劇上升。
再看看過「橋」之後對岸的風景:很多高利貸被用於房地產或者繼續放貸。房地產被調控,風景堪憂;而高利貸借來的錢如果被繼續放貸,則是無止境的「龐氏騙局」,沒有實際的現金流支撐,這「橋」對面是毫無風景可言,甚至就是地獄。
聽說在溫總理到溫州現場工作之後,信泰集團的胡福林從美國回來了,他的眼鏡廠也要復工了,債務問題也在政府、銀行、工商聯的幫助下逐漸得到解決。一切似乎要回復平靜。但是,如果造成問題的機制還在,同樣的問題還會發生,我們不能每次都要求讓溫總理來現場辦公,解決問題吧?如果下次還要溫總理來解決問題,這次胡福林們的抗爭就完全失效了,這次工廠的破產潮也白搭了,工人們失業了這麼久也毫無意義了,我這篇文章也就白寫了。
首先,得讓民資有地方可去,別讓他們擠在房地產、高利貸行業當中。我們是已經有好多版本的「三十六條」,不禁止民資進入其他行業。但是,執行情況如何?如果我們還是在資金借貸上,在土地使用上,在市場準入上對民資有實際的歧視,即使是「三百六十條」也沒用。
其次,利率市場化,消除利率雙軌制也都是老生常談了,但是一直沒啥進展。中國人現在已經不缺錢了,這說明資金的供給沒問題;現在有這麼多的高利貸存在,說明中國的資金需求也還有,問題就是這二者沒法擬合。如果利率市場化,資金市場得到整合,風險低的央企可以以低利率借到錢,風險高的中小企業也可以以稍高的利率借到錢,這樣,中小企業也無需求助高利貸了,這能為中小企業節省很大的資金使用成本。
再次,要是資金市場的二元結構短期內實在無法改變,那我們寄希望於倒爺吧。如果倒爺們賺得盆滿缽滿,腦滿腸肥了,各方神聖都會加入倒爺的行列。倒爺數量的增加能增加市場資金的有效供給,自然能壓低高利貸的利率,這也能降低中小企業的借貸成本。這樣,倒爺的力量就可以把體制內的低利率往市場的高利率逼近,從而最終消除雙軌制。
希望這次「中國猶太人」的危機、逃債、破產、出走以及回歸沒有白費,我們可以藉助他們的犧牲,促進利率的市場化的進一步改革。
日前,國務院決定設立溫州市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但是在試驗區的十二項任務中,還是沒有利率市場化的內容。看來,我們的翹首期盼還要繼續。
(作者為中央財經大學外匯儲備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