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正月十五,過了這天,年也算過完了。
賈為友再次收拾行囊,準備遠行。這一次,除了鼓鼓的包裹,他還帶了一把藤椅,說要把這把自己親手編織的藤椅,送給經常照顧自己活路的廣東老闆。
走進開州譚家鎮,藤椅幾乎是每家的標配
「物以稀為貴,更有意義點。藤椅來自家鄉,親自編織,純手工,來不得半點虛假。在外地花錢可能都買不到。」賈為友說。
藤椅一條街
除了飯桌,麻將桌四周也是藤椅配置
賈為友是開州譚家鎮人,在廣東打工已有7年。距離開州城區大約50公裡的譚家鎮,藤椅幾乎是每家每戶的標配。麻將桌、餐桌四座,院壩邊、陽臺上,這樣的藤椅無處不在。
走進譚家鎮場鎮的蒲家灣街,臨街兩旁,門前懸掛著卷著晾曬的草藤,老人三三兩兩,左手固定著椅架,右手拿著藤,嫻熟穿梭。這條不足100米的街,有20多家農戶都在編織藤椅,後來,這條街索性改口叫成了「椅子街」。
作為一種獨特的民間編制技藝,藤編使用青藤為材,質地堅韌、色澤光潤,手感平滑,彈性極佳。用青藤製作的器具,置於寒室不覺其奢,布於華堂不覺其陋,古往今來深受人們喜愛。賈為友深信,送把家鄉的藤椅給人,拿得出手,有格調。
「這兩年,除了椅子街,鎮上其他街巷,也陸陸續續編起藤椅來。」譚家鎮政府工作人員說,譚家人編藤椅,原材料有優勢,基本不需花錢買,竹和藤,山上自然生長。
62歲的老章,藤椅一條街的大戶,大年初二都有不少人打來電話要椅子。
大戶囤竹上萬斤
生命含骨架和肉,一把藤椅也不例外,由兩部分組成,椅架和藤。
房前屋後,堆滿了編制藤椅「骨架」的竹子
這條街上的老藝人們,將白竹和風竹用爐火燒制,製成形式各樣的椅子架,再用山上的藤編織,一把藤椅成型。
章希能今年62歲,他家算是這條街上的大戶。藤椅的框架結構最核心,用材為深山野竹,直徑1釐米至2釐米不等,兩米多長。直直的竹要變成有弧度的椅子架,這種技藝,並不是誰都行。老章算是掌握了「核心科技」,給鄉鄰批發椅架,偶爾接到訂單,也會親自編織。
老章家建了四層樓,如今家裡堆了上萬斤的竹,夠他製作一年的藤椅
走進老章的家,上世紀90年代初建起的四層樓房,大部分空間都有細竹,屋後也放了不少,加起來有上萬斤。「白竹長在山上,自己去砍性價比不高,有人專門去砍了來賣,我每年臘月間買,只有這個季節買最合適,也不生蟲,生蟲了,料就廢了。」老章說。
頂樓,老章開闢了自己的工作間
「站上去隨便踩,爛了算我的」
一根兩米多長的竹,在他手下,不到30秒,鑿出長方形窟窿
家裡的頂樓,老章開闢出來當成了工作室。室內還放有火爐,房裡堆滿了細長的竹子和半成品椅子架。每天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他幾乎都呆在這裡做活兒。兩米多長的竹,老章能在半小時內將它們製成椅架。
鑿完孔後,需用火燒彎,火候的掌握很重要
「我的椅子不需要一根鐵釘,一滴膠水,牢固得可以在上面站人。」老章說,選擇大小合適的竹子,根據需求鋸成長短不同的段,再通過燻烤,把竹子彎成想要的造型,最後用楠竹釘穿插在一起,就做好了椅子骨架。藤條剔除枝丫,高溫蒸煮,理順纏繞在骨架上。
彎到一定弧度,挪開
技術就在纏編上,不同部位鬆緊程度要求各不相同,太緊會把骨架拉變形,太松椅子不牢固,會散架。椅子編好後,剔除藤子的結巴疙瘩和露出的頭子,把椅子打磨光滑、耐看。
不一會兒,四腳架造型輪廓顯現
「來,站上去隨便踩,踩爛了,算我的!」老章是藤編資深手藝人,在他手上,一副椅架成型,不到半小時。他說,上世紀70年代他就在陝西一家藤椅廠編織藤椅。那時候師傅定下了驗貨規矩,手藝精不精,腳上踩著試。這個驗貨習慣,他一直堅持。
提前燒彎的竹條
老章將先前燒彎的竹條安插到四腳
老章說,全程無需其他材料,沒用一顆螺絲釘和鐵釘
藤椅兩部分構造,除了椅架,還有藤條,老章家裡也堆了不少藤條。
藤椅架合不合格,老章說,各人站上去踩,踩爛了算他的。
一天採藤夠她織一年
67歲秦代美也加入了編織大軍,兒孫們上山給她採了178斤藤條,夠她織一年;
除了椅架,藤料編織也很複雜。藤製物件都是純手工製品,藤料的採集十分不易,加工程序相當繁複。
老章說,有人專門採藤來鎮上銷售,10元一斤,一把藤椅需要兩斤多藤。鎮上藤編都是用野生的青藤做原材料,而這種藤往往要在海拔較高的深山密林裡才會生長。
從對面老章家批發架,自己採藤條來織,秦代美兩天能織完一把椅子。
採藤不易,粗加工更不易。採來的青藤要經過蒸煮、乾燥、防黴及多次清洗等工序處理,非常繁瑣。洗淨後,第一道程序是蒸煮;蒸煮過後就要進行第一次清洗;將蒸煮的青藤冷卻後撈出,放在大盆裡使勁搓洗數次,直至藤皮完全褪盡,露出白白的藤筋來。多的時候要換十來次水,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其他人過年都在玩,62歲楊先瓊說,她不會打麻將,也不喜歡鬧熱,所以加班做藤椅。
秦代美67歲,住在老章家對面。她說,椅架到老章家批發,25元一個。藤條則是兒子和孫子開著摩託車到山上採回來。「忙活一天,兒孫等四個壯勞力採了178斤。今年夠她在家織一年。」兒子鍾利財說,之前,母親地裡幹著農活兒,家裡還餵豬,大家擔心老人太勞累,鼓勵讓她放棄農活兒,選擇安全係數較高的藤椅編織。
供不應求的市場
大年初二,還在過年,老章就接到不少定藤椅架的電話。本想多休息幾天,為了趕工,他不得不在大年初七就進入工作狀態。編織的藤椅不愁銷路,藤椅販子隔天來一趟,這一個剛織完就被收走了。所以基本上現買還沒貨。
在譚家鎮,隨處能見到晾曬的藤
過年期間,每天都有人來收椅子,前前後後來了好幾撥人,幾乎都空手而歸。藤椅收購價也在這個時候有個小幅上漲,由原來每把80元漲到90元。
「缺貨又啷個,沒法,人手不夠,差不多都是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在做這個,年輕人做這個養不起家!」老章也並不是一直都在做藤編,再次重操舊業,是三四年前。
「上世紀80年代,挑著藤椅去縣城賣,那天我和媳婦兒賣了一整天,想回去,路途又遠,只好在縣城旅館歇了一晚。折騰兩天,回家分錢不剩,氣得我轉行了,當了磚匠。」前幾年,有人來收藤椅,久違的技藝又派上了用場。於是,老章白天在工地幹活兒,晚上回家編織藤椅來賣。現在年紀大了,專職做起藤編手藝來。
後繼無人的尷尬
老章展示,除了簡單的造型,他還會編織更有設計感的藤椅,只要客戶描述出來的模樣,他都能編制出來。
上萬斤的白竹,偌大的房間,不斷的訂單,老章加班加點也做不完。不過,家裡就他做這個。妻子癱瘓累不得,編織也不行。在身邊的兒子,原本也想參與,做了一年,果斷放棄了。
「划不來。」兒子章偉,一年前跟著父親學習藤編技藝,可進行了一年,他打了退堂鼓。「手工很耗時,一把椅子,椅架和藤都要四五十元錢的成本,編制好,動作快的一天半,動作慢的兩三天一把。賣80元,只掙了工錢,不如打工做其他。」章偉今年在加油站附近重新找了份工作,每月4000元。「比藤編強。」他感嘆。
「不管幹不幹這行,技藝一定要給我學會。老了失業了,還有個手藝。」這是老章對兒子的要求。同章偉一樣,原本以為藤編火了,銷路暢了,回到這行會有新天地。但藤椅銷路暢旺卻獲利不高,年輕人背負著養家的重擔,不得已選擇了棄藝外出打工。
藤編工藝何去何從
用材純天然,製作純手工,藤編工藝品也越來越受青睞。不過,手工編織藤椅,不賺錢,更面臨後繼無人的尷尬。
譚家鎮相關負責人告訴上遊慢新聞-重慶晚報記者,譚家鎮周邊,藤和竹都是野生,能就地取材,無需成本,目前該鎮編織藤椅的有100多戶,但幾乎都是各自為陣的小作坊式編織,不成規模。隨著藤椅的暢銷,鎮政府打算成立藤椅編制專業合作社。一把藤椅,收購價80元。即便銷路不愁,為何賺不了多少錢,也不能吸引年輕人?
「如果一件純粹的椅子,粗糙但耐用,頂多算工具,但如果頗有設計感,就能變成工藝品,原本幾十元的價值,變成藝術品後價值翻升。」四川美術學院非遺調研室主任侯波分析,之所以收購價上不去,大部分原因在於藤椅缺乏設計感。她介紹,市場上銷售的手工藝品,能賣上高價的,除了技藝精湛,作品還要有設計感。她建議,除了成立專業合作社,還要吸引相關設計人才,並再次培訓傳統手藝人。
上遊慢新聞-重慶晚報記者 周小平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