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聽說手塚治虫,還是通過《鐵臂阿童木》。年幼的我對這類科幻冒險的題材並不感興趣,所以更多的是看《櫻桃小丸子》和《多啦A夢》,於是在此後的十幾二十年中,手塚治虫這四個字鮮少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直到前不久,在一檔講述日本戰後三大謎案的電臺節目中,再次聽到了手塚治虫的名字和他的一部漫畫——《奇子》。
《奇子》講述的是一個二戰歸來的年輕人仁朗回到家鄉後的一系列遭遇。仁朗發現家裡多了一個年幼的小女孩,讓他震驚的是,這個孩子竟然是父親和大嫂亂倫生下的,小女孩就叫做奇子。
乍一聽,這將會是一個震碎三觀的故事,我也被這設定吸引,決定拜讀,讀完之後,竟一發不可收拾,又讀了手冢大師的《MW》和《人間昆蟲記》。不同於手冢大師的兒童作品,這三部漫畫集罪惡、血腥、陰謀於一身,將人性的醜陋面一一刻畫,描繪戰後日本繁榮的背後是一樁樁駭人聽聞的交易。
為了讓大家更了解這三部漫畫,下面我會一一介紹。
1. 故事主線
《奇子》前面已經提到奇子是仁朗的父親和大嫂所生,大哥為了父親的土地和房子並未作聲,甚至一直默許父親不斷地對妻子進行侵犯。
另一邊,仁朗收到退伍前的長官的指令,去謀殺一位共產黨員。而仁朗殺害那位共產黨員的時候,正好被奇子看見。年幼的奇子無意中和一位老警察說起,老警察為了調查清楚便準備拜訪奇子一家。為了躲避警察的調查,仁朗威脅父親:「如果讓奇子說出去,那麼別人一定會知道您和大嫂的事了……」
於是全篇最罪惡的一件事情發生了:為了不讓任何外人接觸到奇子,全家人合夥把她藏起來,與其說是藏,說囚禁也並不為過。
奇子從五歲一直到成年,從未踏出過囚禁她的地下室,而經常照顧她的也只有大嫂和三哥。即便父親去世、大嫂(家人要求奇子這樣稱呼生母)被害,她都沒有踏出過「牢籠」一步。
最終的結局是,剩下的這些帶著目的的自私的家人,包括為了保全自己的二哥仁朗,離家出走不管奇子的姐姐,殺死大嫂的大哥,以及和奇子發生關係的三哥,都死在了一個封閉的洞穴裡——臨死之前他們體驗了奇子多年來的生活。
而奇子,則消失在了森林深處。
《MW》這部漫畫講述的是一個長相俊美、聰明而且能力強的銀行職員,叫結城。結城的另一個身份是勒索犯,他會綁架有錢人然後要求贖金,即便贖金到手,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殺害被綁架者。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外形、能力都非常優秀,但是沒有共情能力的人。
在漫畫中,MW是一種劇毒生化武器,結城小時候曾誤吸MW,這也是他現在如此無情冷漠的原因之一。而這種生化武器的背景更是非常複雜,跟日美政治有關,後面會詳細介紹。
繼續回到漫畫主角身上,結城在得知MW轉移之後的存放地後,千方百計地想要弄到它,並毀滅世界,因為他希望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去死——年幼時吸入毒氣的他已經註定是無法久活的。
當結城成功得到一袋(他自製的氣囊袋)毒氣MW之後,威脅警方為他準備直升飛機,中途在日本換機時,日本警方安排已經和結城斷絕關係的雙胞胎哥哥搶回毒氣,最終在警員和結城哥哥的努力下,結城被擊斃,毒氣也被神父跳機帶走。
然而讓人不寒而慄的是,當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了的時候,結城的哥哥突然嘴角上揚,是結城的感覺。整個世界又將陷入危機中……
《人間昆蟲記》這則的主人公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女人。和《MW》中的結城特質有些相似,但卻又不盡相同。主人公叫做十枝子,她最擅長的就是模仿。她可以通過模仿其他演員從而取代別人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也可以模仿導演繼而取代原導演,總之,她模仿什麼像什麼,因此被外界捧為集表演、導演、設計、創作於一身的才女,然而鮮為人知的是,她的很多作品都是用別人搜集的資料,因此說她是「偷」也不為過。
十枝子為了不讓事情敗露,於是便殺死了妨礙她的人。和《MW》中的結城一樣,十枝子這個無依無靠的女人為了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用她的美貌,她的學習模仿能力不擇手段地攫取本屬於其他人的成果,成為這個社會中的精英分子。最終,選擇離開日本,遠赴他國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2. 漫畫背景
《奇子》、《MW》、《人間昆蟲記》都是寫於70年代的作品,而在背景上也幾乎是從二戰後到安保抗爭再到日本內部動蕩。
前面說過日本的二戰後曾發生過國鐵謎案,其中最著名的一件就是國鐵總裁下山定則遇害案。簡而言之就是1949年,日本因為經濟低迷,國營鐵路總局決定大規模裁員,從而引起大量民眾的抗議,不多久,時任總裁的下山定則被發現在鐵路附近離奇死亡。下山定則的死因一時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國鐵工會成員反對大規模裁員而謀殺了下山定則,也有人認為是美國為了鎮壓共產黨將此事進行嫁禍,總之,即使是現在,下山定則的死因依舊未能明確。
在《奇子》中,從二戰戰場回來的仁朗又接到了新的任務——將一名左派分子的屍體放到鐵路上,而就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被奇子看見,為了隱藏真相,仁朗一家選擇了囚禁奇子,對外謊稱奇子因病去世。不久後,在東京便發生了相同手法的案件,死者正是國鐵總裁,在漫畫中的名字叫霜川。
在手塚治虫的筆下,國鐵大裁員是美國人的陰謀,二戰後正值美蘇冷戰時期,出於打壓日本國內的共產黨員等原因,美國借國鐵總局之手大規模裁員,甚至連裁員名單也由美國人決定,漫畫中的查高樂將軍甚至高傲地表示:「國鐵不是日本的!是我私人的鐵路!是我查高樂的鐵路!」
爾後漫畫中的另外兩起事件,同樣也是真實發生的「三鷹事件」和「松川事件」。再加上下山事件,正是日本戰後所發生的三大國鐵謎案。二戰之後,日本戰敗投降經濟一度萎靡,而作為美軍進攻朝鮮的補給站卻刺激了日本經濟的發展,藉此機會,日本年輕人大量湧入大城市,在水上勉的戰後作品《馬兒啊!在大地上安息吧》中,以一匹馬的價值來體現日本戰後幾十年的社會變遷——戰中戰馬的地位高於低等兵、宣布投降後即被棄用、二戰剛結束經濟落後作運輸用、美軍入駐帶動經濟開始使用車輛被棄用、石油漲價馬再次備作運輸用、再到最後,經濟繁榮時期的日本,馬被作為戀人拍照的道具。(相關閱讀:從軍馬的一生,窺探日本二戰前後的社會變遷)
扯得有點遠了,雖然日本經濟在蓬勃發展,但是也未能躲過美國的指使,無論是裁員還是政治風雲,都與美國的陰謀分不開。對於我們來說,最有說服力的解釋莫過於是美軍指使製造案件,將其嫁禍給工會成員,從而製造內部矛盾,畢竟這也是美國的一貫伎倆。
同樣,說到美國的,還有《MW》這部作品,MW毒氣是美國放在島上的極機密的化學武器,而其目的則是大量殺戮越南和寮國人民。由於毒氣的外洩,小島一夜之間屍橫遍野,人和動物都不能倖免,政府為了掩蓋真相併未將此事件披露,美軍也將毒氣進行轉移,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在島上還有兩名倖存者,其中一個就是結城。漫畫中對於結城如此沒有人性的解釋是:或許是大腦受到MW的影響,知識雖然與日俱增,但道德與良知卻完全消失殆盡。
諷刺的是,MW這種毒氣就是毫無道德與良知的人的「傑作」,吸入它而倖存的人類變得沒有良知倒也不足為奇。
值得一提的是,在《MW》中,對於社會的描繪似乎更加生動——因為無法辦理貸款而破產的小企業家,在一天夜晚,帶著妻子和兩個乖巧的孩子一起服毒自殺;為了達到目的,結城即便喜歡的是男性,但仍不惜騙娶銀行行長的女兒,並殘忍地將她殺害;議員為了獲得選票私下勾結製造輿論等等,完全是經濟發展時期的社會眾生相。
在繁榮的表面下,進行的是一樁樁罪惡與金錢的交易。
《人間昆蟲記》的背景已經進入了一個相對繁榮的時期。演藝界、創作界都煥發著蓬勃的生命力,但是卻出現了十枝子這麼一個善於模仿的女人。她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接近任何一類人,以身體為代價得到對方最重要的東西,不過可惜的是,最後她也得不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人間昆蟲記》與其上兩部作品相比,顯得有些簡單,並未對社會背景作較詳細的介紹,而是將筆墨集中於十枝子這個人物的矛盾性格身上。她或許代表的是權利與金錢至上的社會背景下,畸形的產物。
有人稱這三部作品為手塚治虫的「人性三部曲」,相較於手塚治虫大多數作品不同的是,這三部較少體現成長、哲學或是人與自然等主題,而只是簡單敘述一個社會場景,卻能給人帶來致命的衝擊。這也讓我回想起了在看冷酷文學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時所感慨的:
抓筆的從來不是作家本人,他們或許只是社會代筆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