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的陰霾雖然已經過去十多年,但傳染病仍然是人類的心腹大患。擁有古怪字母名如H5N1、H7N2之類的各路禽流感、豬流感幾乎每年都要爆發那麼一兩次。而最近名為MERS的中東呼吸症候群又在韓國爆發,讓本來火熱的赴韓旅遊一下變得冷清了許多。
現代社會交通發達,在噴氣式飛機的幫助下,任何一種傳染病如果不加防範都具備遠距離跨區域傳播的能力。理論上說,稍有不慎,某地的怪病就可能釀成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那樣波及全球,死傷慘重的大禍。
但是畢竟當今人類吃得了蘇丹紅,咽得下吊白塊,區區病原體興風作浪哪能那麼容易?事實上,由於現代社會跨區域交流日趨頻繁,人們對多數常見的病原體已經有了相當的抵抗力。雖說病菌病毒仍然在不斷試圖攻破人體的免疫防線,但在強大的免疫力和醫療技術的支持下,在有基礎衛生設施的國家爆發極大規模的瘟疫已經相當罕見。如韓國雖然這次成了MERS傳播的一個小中心,但到6月下旬為止的確診病例數也不過180餘例,在韓國5000多萬的人口中佔比微乎其微。
所以,作為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病原體,要想能廣泛傳播,最好的方法就是發現一群從來沒有得過這種病的人,在他們毫無準備之時施以沉重一擊,效果必定奇佳。只可惜找到一個與世隔絕的人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種機會可謂是可遇而不可求。
天花:舊大陸的大禮包但在1492年,就有了這麼一次機會。
1492年,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雖然頗有一些證據證明哥倫布之前已經有人到過美洲甚至成功返航,但是意義上都不如哥倫布首航美洲來得深遠——自此之後,舊大陸和新大陸開始了長期、連續的交流。
新舊大陸互通有無導致大批本來只見於其中一方的東西被傳到了另一方,譬如舊大陸的馬被重新引入美洲,讓美洲在本土馬類滅絕數千年後再次有了駿馬馳騁的身影。而新大陸的特色高產農作物如甘薯、馬鈴薯、玉米等也被引入舊大陸,甚至成為不少國家最重要的主糧。
但是在哥倫布大交換中,還是有了一些不速之客,它們跟著航海家們漂洋過海,在新開拓的領土上興風作浪、為非作歹。
這種可愛的動物是美洲本土僅有的家畜。舊大陸畜牧業傳統悠久,人類在長期和豬、牛、羊、馬等家養動物接觸的過程中,促使不少細菌病毒發生了跨物種傳播,這些能跨越物種的病原體往往尤其兇殘,人類至今仍然深受禽流感、豬流感、愛滋的侵擾即是明證。相比而言,美洲的印第安人當時只是偶爾養養羊駝。因此相對「骯髒」的舊大陸,新大陸可謂是一片疾病稀少的「淨土」。
不過美洲大陸和舊大陸的隔離卻被航海大發現打破了,淨土從此也成為各種病原體的溫床:據統計,在哥倫布大交換中,舊大陸對新大陸輸出了感冒、流感、水痘、傷寒、瘧疾、腺鼠疫、霍亂、白喉、麻風、猩紅熱、斑疹傷寒、百日咳、黃熱病、雅司病等一大批疾病。這些疾病在新大陸本都是聞所未聞。
但是最最厲害的殺手當屬天花。
天花由天花病毒引發。中國現今已經基本剿滅了天花,但之前天花一直是人類健康的嚴重威脅,1993年以前出生的讀者應大多接種過天花疫苗,會在手臂上留個疤痕了。在舊時,天花可謂是一個大殺手,甚至連康熙被選中成為皇帝據說也是因為他小時出過天花卻大難不死,可以避免當皇帝後得天花暴斃。
天花最早起源於現今的埃及,隨後在舊大陸四處傳播,威力驚人。如735-737年,日本天花大爆發一下就消滅了三分之一的人口——這也差不多正是經過長期免疫力培養後舊大陸人群感染天花後的一般死亡率(30%)。
十字軍東徵後,天花在歐洲人中也站穩了腳跟,而正是歐洲人將這一殺手帶去了新大陸。
天花在新大陸的傳播(圖片來自《Smallpox and Its Eradication》第五章)美洲對天花病毒來說無疑是「大展宏圖」的好地方。當時美洲人口已經達到2500萬左右,阿茲特克帝國就有800萬人口,印加帝國則有600萬左右。特諾奇提特蘭和庫斯科等城更是規模宏大,居民密集的大城市給天花傳播創造了極其有利的條件。
在歐洲人抵達美洲之前,美洲大陸從來沒有過天花病毒。這種在舊大陸就十分厲害的傳染病到了新大陸這塊處女地以後肆虐不已。1509年,天花被帶到加勒比海上的伊斯帕尼奧拉島(海地島)上,很快島上的印第安部落就遭了殃,整個部落被天花消滅。天花病毒正式在美洲紮根。
1519年,西班牙探險家埃爾南·科爾特斯(Hernando Cortes)首訪阿茲特克帝國首都特諾奇提特蘭。聽到這個消息後,另一支探險隊急匆匆地從伊斯帕尼奧拉島出發,並於1520年4月登陸美洲大陸,這支探險隊中有一個非洲黑奴染上了天花。科爾特斯得知競爭者的到來,率兵擊退了這支探險隊,但在此過程中他的一位士兵不幸傳染上了天花。隨後阿茲特克人民和科爾特斯發生衝突,科爾特斯被迫撤退,衝突過程中那位罹患天花的士兵身亡。
當科爾特斯於1521年8月重返特諾奇提特蘭時,眼前的景象頗令人震驚——大街上到處都是染上天花而死的阿茲特克人屍體,由於缺乏對天花病毒的免疫力,美洲人感染天花後的死亡率要高得多。到處都是絕戶的家庭,死人太多根本來不及埋葬,於是在一家人死絕後,旁人甚至直接推倒房屋,讓房子就地變成墳墓。在這一年間,阿茲特克損失了25%的人口,軍隊更是完全喪失戰鬥力,很快就被科爾特斯順利徵服。
南邊的印加帝國運氣更差。天花由今天的哥倫比亞開始傳播。1524年到1527年,印加帝國天花大爆發,很快印加皇帝和皇位繼承人都染病身亡,剩下的兩個皇子發生爭搶皇位的內訌。被大大弱化的印加帝國居然就這樣被西班牙徵服者皮薩羅不到兩百人的隊伍徵服了。
印加帝國的庇護所馬丘比丘,但是它並未能挽救印加帝國的危局。美洲兩大本土帝國的滅亡並未阻止天花病毒的魔爪。之後的日子裡,天花仍然在美洲時不時爆發,最終導致美洲本土人口幾乎被天花病毒盡數清除,從此除了邊遠山區,美洲的主要人口從印第安人轉為歐洲來的白人和他們帶來的非洲黑奴的後代。
梅毒:新大陸的回禮被舊大陸折騰得這麼慘?難道新大陸就會這樣善罷甘休嗎?
當然不會,在收到舊大陸送出的一個個疾病大禮包的同時。新大陸也給舊大陸準備了一份難以啟齒的大禮——梅毒。
梅毒漂洋過海的速度甚至比天花還要快,哥倫布1492年才到訪美洲,而梅毒1495年就傳入了歐洲。首先中招的是圍攻那不勒斯的法國軍隊,他們之中正有當年造訪美洲的西班牙船員。當時的梅毒可比現在厲害得多,患上梅毒後很快就會全身起泡身亡。在各種痴男怨女的協助下,梅毒迅速傳遍全歐,多達500萬歐洲人就此喪命於床笫之間。
不過幸運的是,比起天花,梅毒更加聰明一些。為了達到與人類長期相處的目的,梅毒細菌經過了幾次突變,毒性大為降低。到了16世紀中期,梅毒的症狀已經和現代相差無幾,再也不是當初那種令人聞風喪膽的惡病了,以至於一些歐洲的風流人士甚至以身染梅毒為榮。
梅毒曾經一度被認為和星相有關。但是熱衷於吹噓風流韻事的人畢竟是少數,梅毒很快臭名昭著,歐洲人都想設法要跟它撇清關係,所以義大利、波蘭、德國將其稱為「法國病」、法國人則回敬為「義大利病」。荷蘭人說那是「西班牙病」、俄國人覺得「波蘭病」是個恰當的稱呼。而土耳其人則乾脆說梅毒是「基督徒病」。但可惜的是,梅毒可不管你是哪國人,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它該染就染,很快又開始了東徵的步伐。
最終,梅毒就和天花一樣,踏遍世界各地。中國也未能倖免。雖然梅毒在中國有了諸多「雅稱」,如「楊梅瘡」、「花柳病」等等,但是和歐洲人一樣,中國人也拼命要和梅毒撇清關係——這次倒黴的是廣州,由於廣州是貿易中心和通商口岸,梅毒進入中國最先就是通過廣州。因此梅毒也就被稱作「廣瘡」。
幸運的是,如今世界上已經不存在如當年美洲這樣的「淨土」了,像天花和梅毒這樣壯觀的爆炸式疫情很難再現。不過也不要高興得太早,說不定現在正有一群病原體,在非洲或者南極洲籌劃著它們徵服世界的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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