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的鄉下老家,家家戶戶都有酒缸,常年有酒貯藏,男人大多每日餐桌上都有酒,要是來了客人,好客的山裡人,更會大碗大碗喝酒,盛情時會讓客人喝得面紅耳赤,灌個客人半醉或全醉才心甘。
鄉親們喝的酒大多是自家用純米釀製的三江米酒,酒味甘醇,度數不高,又有水生氣,就是喝個爛醉,一覺醒來也沒事了,不上頭不傷身。
山裡人還常會在酒缸裡放些楊梅、獼猴桃、金櫻子等,泡上幾個月的酒一開封,芬芳四溢的酒香飄散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聞到酒香的人真恨不得一口氣喝它個一兩碗。
記得小時候,我家也常會泡些有山果的酒,但最受歡迎的還是金櫻子酒。
金櫻子是一種薔薇科植物,在老家的大山裡隨處可見,結紡錘形狀小果,果皮有毛刺。
摘金櫻子是件很辛苦的事,記憶中這活大多是大人幹的,並且會帶上摘金櫻子的工具,不讓小孩子去摘,怕弄傷了手,也怕被刺掛破了衣服,到頭來得不償失。
小孩們卻常偷偷去摘,果子摘下來後,放在地上,用鞋子搓去刺,剝開去籽,洗乾淨,放在嘴裡嚼,味道酸酸甜甜,是我們孩提時一段美好的記憶。
採摘回來的果子須先褪去毛刺,洗淨後再用刀破成兩半,剜掉內籽再放進酒缸裡泡,當然也有人家會將其曬乾後,再放進酒缸泡上幾個月的。
母親常跟我們說,金櫻子酒是藥酒,補脾健胃、補益肝腎,還能止咳平喘,但小孩子不能喝得太多,說太補了。
在老家的大山裡,金櫻子比較多,每年我家都會泡一兩缸金櫻子酒。
在金櫻子酒開封時,母親也總會給我們三兄妹都倒上一點點,讓我們嘗一嘗。
我不能喝酒,每次喝一點點,很快就臉紅了,這時父親就會在旁邊得意地笑,說我沒「酒福」。
我家的金櫻子酒自己喝,也常分給別人喝,常常是別人喝得多,自己喝得反而少。
在我記憶裡,殺年豬時是我家喝金櫻子酒比較多的時候。
兒時的鄉下,誰家殺年豬,鄰居們都會來幫忙,這也是這家人感謝鄰居們一年來的幫助,祝福鄰居們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和和美美、順順利利的好時機。
主人把剛剛殺的年豬,那還冒著熱氣的豬肉、豬血、豬肝、豬雜……做成一碗碗豐盛的菜餚,拿出自家儲藏的用來招待貴賓的好酒來招待鄰居。
我家殺年豬時,父親就會拿出金櫻子酒來招待鄰居,餐桌上夾菜敬酒,推杯換盞,菜涼了再熱,吃了再添,酒喝了一碗又一碗,上了一瓶再上一瓶,喝得大家酣暢淋漓,面紅耳赤,喜形於色,酒後鄉親們話匣子也徹底打開了,即使平時鄰裡之間有點小矛盾的,這時也在金櫻子酒裡融化了,親情、友情、鄉情也在金櫻子酒裡升華。
關於金櫻子酒,有一件事讓我記憶特別深刻,那是有一年,上小學五年級的我在山上砍柴時發現了一樹很大的金櫻子,滿樹黯紅的金櫻子掛在枝頭,煞是好看。
我被它的濃香吸引了,那天我小心翼翼的,一粒粒將滿樹的金櫻子摘了下來,我滿懷收穫的喜悅,背著裝滿金櫻子的小背簍回到家,母親接過我的背簍時,看到我被金櫻子刺得肉破血流的雙手,很是心疼,趕緊給我弄來清水洗淨包紮好,並反覆囑咐我以後不要赤手上山去摘金櫻子。
我摘回的金櫻子剛好夠泡一缸酒,這缸酒就放在我家茶屋裡,山裡人的茶屋既是飯廳也是客廳,來了客或一家人吃飯聊天都在這裡。
那段時間,我每次看到這缸酒,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那種自豪感就會油然而生,在小夥伴面前我覺得也很有面子。
父親曾說這缸酒要留著過年時喝,然而沒想到,就在過年的前幾天,一位從城裡來的客人看上了這缸酒,纏著父親說要把這缸酒買走。
那天我也在家,父親望著我本想對客人說這是我們留著過年喝的,但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後來好客的父親還是點了點頭,這缸讓我引以自豪的金櫻子酒就被城裡的客人帶走了。
客人走後,我不高興,賭氣不理父親,自知「理虧」的父親摟著我說過年時可喝另一缸,並誇我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然後就幹活去了。
看到我還在生悶氣,母親也走了過來,「孩子,有句俗話說『獨樂不如眾樂』,城裡的大伯喜歡這缸酒,我們家有兩缸,分給他一缸,勞動成果讓大家共享,不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嗎?」
聽了母親的話,我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但心裡還是不太高興。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了,現在想起來,也完全能理解孩提時的我當時的心情,但更讀懂了父母的做法。
我離開大山深處的故鄉,在城裡工作生活,由於工作忙,也很少回家,很多年沒有喝過故鄉的金櫻子酒了。
前幾天,父親打來電話,說今年家裡又泡了一缸金櫻子酒,想要我回去嘗嘗。
掛了電話,兒時的回憶像初融的春水,湧溢奔流,我的思緒也飛到了久別的故鄉。
此時,我真想回到大山深處的故鄉,在我老家那還能聞出桐油淡香的木板屋裡,陪已逾古稀之年的父親喝金櫻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