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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閒美代子婆婆是個奇怪的老太婆,她住在懸崖邊上,那個懸崖周邊沒有樹,只有巨大的石頭,她的屋子是石頭蓋,有兩間,一間有兩個窗戶,一左一右;還有一間,連一個窗戶也沒有。她的家沒有門,只有兩個窗戶,一個窗戶通向懸崖,另外一個窗戶朝著門前的那條路,我們如果想數一數她家有幾間房子,只能這樣數:一,二,沒有了。我們如果想數一數她的家有幾個窗戶,只能這樣數:一,二,沒有了。
閒閒美代子婆婆的石頭房子不大,但是她的房子邊上,有很多很多個大大的風袋,風袋是用吃過春天的肥蟲子,夏天的塑膠袋,秋天的火鉗子,冬天的回馬槍的黑山羊的皮縫起來的。閒閒美代子婆婆經常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縫她的風袋。
每個風袋鼓起來,足有兩個屋子那麼大,它們有的是圓形的,有的是扁圓的,有的是長溜圓的,這些風袋的形狀取決於婆婆縫它們那天,手邊能湊起來的黑山羊皮的形狀。黑山羊的皮真的是黑色的,所以,風袋都是黑的,這樣風袋鼓起來後,跟夜空融為一體,誰也不能察覺天空中有那麼多風袋,正無恥地鼓起來,膨脹得跟得了最驕傲的驕傲病的小孩一樣。
她一邊縫風袋一邊斜著眼睛,看外邊已經鼓起來的其他風袋,她每幾分鐘總是要看一下風袋,有時候夜裡飛行的鳥,會一不小心落到風袋裡,那些蠢透了的鳥,在風袋裡又是掙扎又是慘叫。
閒閒美代子婆婆聽著夜裡飛行的鳥的慘叫聲,嘴角總會浮現起一絲微笑,她喜歡聽深夜兩點的鳥慘叫,勝過一點半的。到了三點鐘,當整個懸崖的風吹到最猛,最兇,閒閒美代子婆婆就會從朝向門前那條路的窗戶爬出去,扛起一隻破破爛爛的木頭梯子,去往兜住了一隻鳥的風袋下面,她的木頭梯子雖然破爛,但是很高,很堅固,她爬上梯子,從風袋裡取出那隻不停地掙扎、慘叫的鳥,仔細地在夜色中打量它的模樣,然後吃了它。
她一定站在會在梯子上吃這隻鳥,一邊欣賞著半夜三點零五分的懸崖和山谷,山谷對面有一些村子,幾個村子又聚合成一個鎮子,無論是村子還是鎮子裡,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他們睡著了以後,常常還留著一盞燈,這盞燈是用來費電的,每個村民或者鎮民都害怕黑漆漆的夜晚,他們總是害怕這個害怕那個,他們害怕的東西裡面,應該包括了閒閒美代子婆婆。
所有的人,都想方設法讓自己睡著了,只有睡著了,才能戰勝每個怯弱的居民對黑暗的恐懼,他們睡著了以後,還在夢中互相串門兒,說好話給鄰居們聽,或者擔心丈夫跑去找其他女人,他們總是擔心這擔心那,這是居民們的臭毛病。
只有這個孤獨的老太婆在咀嚼和吞咽著這隻從夜空中飛過的鳥。嘎吱,嘎吱,鳥的骨架和皮肉,嘎吱,嘎吱,鳥的爪子和羽毛。鳥的血順著婆婆的嘴角流下來,這隻鳥的血雖然很多,但是並不能從婆婆的嘴角一直流到她胸前,婆婆不喜歡胸前都是血跡,她喜歡用袖子把嘴角上的血,隨時擦乾淨。所以,婆婆袖子上的血,足夠應付一個車禍致死的人全身的血量,但是婆婆從來都不去血站獻血,她不喜歡洗乾淨她血跡斑斑的袍子,從袍子裡擰出來鳥的血漿,看起來一定很噁心,她想。
閒閒美代子婆婆吃鳥的時候,有時從左邊吃到右邊,有時候從右邊吃到左邊,到底是從左邊吃到右邊,還是右邊吃到左邊,取決於那隻鳥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每隻鳥起飛的時候,有的是順拐的,有的帶著今天飛出去不知道還能不能飛回來的憂傷,鳥也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所以,天空中並沒有真正自由自在的鳥。
爬下梯子的閒閒美代子婆婆,用一根鳥的羽毛剔著牙,她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滿足的聲音,她每天夜裡都要吃一隻鳥,如果是肥大的鳥,她會吃不完,這樣她就會把剩下半隻鳥的身子,扔到懸崖裡去,奇怪的是,在她拋出去鳥的同時,那隻只有半邊身子的鳥,恢復了知覺,它掙扎著張開了一邊的翅膀,努力重新調整姿勢,再度在空中飛起,歪歪斜斜的只有半邊身子的鳥,也能飛翔,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閒閒美代子婆婆木屋附近的山谷,有很多這樣她吃了一半的鳥,有的是左邊的身子,有的是右邊的身子,沒有一隻鳥是完整的,完整的鳥會驕傲地移居到其他山谷裡去。這個山谷的鳥,全是殘疾鳥,殘疾的鳥心態不陽光,它們酷好陰慘慘的天氣,和葉子掉光了的季節,它們中間有很多鳥久病成醫,開始在樹上開起了診所,看其他鳥的抑鬱症和孤獨症。
閒閒美代子婆婆幾乎不怎麼睡覺,她討厭躺著,喜歡坐在那裡,她也不喜歡長時間站著,她烏黑的袍子是用來遮蓋她醜陋的身體的,她只有一身袍子,也沒有洗衣機,這件厚厚的袍子一年四季都穿在她身上,她不是不想換,但她也不喜歡穿黑山羊皮縫的衣服,那種觸感太硬梆梆了,一點兒也不舒服。有時候,她點起蠟燭,看著黑暗的屋子一角,一輛放了很久,已經生鏽的自行車,還有壁爐和烤箱,烤箱預熱的時間超過了她的耐心,所以,她也很少烤東西吃。
白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閒閒美代子婆婆會出去逛一逛,如果太陽升到頭頂,她感覺地面的溫度還不錯,就會把自己的大便拿出去曬,在她屋子的東邊,有一大片曬東西的石板地,她在那裡曬大便,把大便曬成幹,一塊一塊地疊放在一起,放在那個黑乎乎的屋子裡,餵給關在裡面的怪物吃。
閒閒美代子婆婆跟這隻怪物生活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連她自己也從來沒有看見怪物長什麼樣子,怪物的脾氣非常古怪,它不喜歡見到光,所以,它住的房間不能有任何光亮,它喜歡吃乾燥的大便,所以,閒閒美代子婆婆必須每天從自己屋裡的一個黑匣子裡面爬進去,把一盆疊得整整齊齊的大便,放在那裡,然後自己再爬出去。
怪物聞到乾燥的大便的香味兒,就會從自己的屋子裡出來,鑽到黑匣子裡,取走大便。金色的大便它不太喜歡,會發出嗚嚕嚕嗚嚕嚕的不滿的聲音,它喜歡暗黑的大便,大便中如果有鳥的羽毛,它還會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挑出來,放回盆子裡,讓閒閒美代子婆婆拿走。
幾百年來,也許是幾千年來,閒閒美代子婆婆就跟這個只願意吃乾燥大便的怪物生活在一起,她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孩子,她跟只願意吃乾燥的大便的怪物也沒有什麼交流,但是這個怪物像是她養的一隻貓,或者一隻狗,總之就是一個陪伴她的寵物,她覺得,只要自己活著,怪物就會活下去,怪物吃完大便,就會在自己的屋子裡呼呼大睡,打呼嚕的聲音穿透石頭牆,在山谷裡迴蕩,每到那個時候,閒閒美代子婆婆臉上,又會浮現出另外一種奇怪的微笑。
「喲吼。」天氣特別好的時候,怪物會在它的屋子裡吼一嗓子,催促閒閒美代子婆婆給它曬成色最好的大便,婆婆在長期曬大便的過程中,總結出如曬出成色最好的、怪物寶寶喜歡的大便的一些經驗:大便要在太陽照在人頭頂的那個時間開始攤到曬場上,每過一個小時翻一次面,翻面的時候要戴上醫用橡膠手套,怪物寶寶非常敏感,它才不要吃髒髒的大便幹。
婆婆還開發出了金銀花味兒的大便、芥末味兒的大便、拉斯維加斯沙漠月出味兒的大便。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推出新品,以滿足怪物寶寶三不兩時換換大便口味的心情。她哄著、寵著、愛著這個怪物,對待它像對待早上出生的小母牛,嬌生慣養的小老鼠,和盛世美顏、不可一世的小王子。但它很少高興,它總是哼哼唧唧地對生活不滿意,弄得閒閒美代子婆婆惴惴不安,她夜裡會打開自己的藥匣子,一整面牆那麼多的藥匣子,挨個聞聞這個,品品那個,以開發新口味的大便,這個怪物弄得她非常忙,非常累,但她總是心甘情願的。
好在懸崖上的這個石屋還是很美的,天氣好的時候,看著山谷裡來來回回飛行的殘疾鳥,它們的黑色剪影像戰爭結束後的殘兵敗將,它們依舊吃著蟲子,交配,生出半邊蛋,孵化這些蛋,等到粉紅色的半邊幼鳥在鳥巢裡嘰嘰喳喳的要吃的,閒閒美代子婆婆又會發善心在曬場邊上撒上一些胡椒粒,母鳥和雄鳥叼著這些胡椒粒餵給它們的寶寶們吃,那些寶寶們吃完了忍不住打起了噴嚏,一個接著一個,整個山谷都是小鳥們打噴嚏的聲音。
聽到這些噴嚏聲,喜歡惡作劇的閒閒美代子婆婆忍不住地怪笑起來,她笑的時候從來不捂住嘴,也不收斂自己的嘴角,她笑得能把石屋屋頂的青苔震成碎屑,然後她又收集這些碎屑,給怪物寶寶的大便上,撒上一層漂亮的青苔,青苔味兒的大便,可以說是怪物寶寶最喜歡的口味之一了,不亞於必勝客海鮮味的披薩。
這樣的日子過著,一天又一天,如果不是鎮子裡那些視婆婆為仇敵的居民們,閒閒美代子婆婆恐怕是世界上最安逸的老太太,她已經縫好了第九十五個黑山羊皮的風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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