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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天文館六十華誕,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個伴隨幾代人探尋天文夢想的地方,同時還是「天文館」一詞的開創者。
當北京天文館六十年前亮相時,在英文字典裡甚至都找不到「天文館」一詞合適譯法。那時世界各地的「假天館」,或者叫「天象館」,沒有一個像北京天文館這樣在天文領域集科研、科普等諸多使命於一身。
已故北京天文館首任館長、中國現代天文學家陳遵媯,最初提出「天文館」一詞,就是要在北京建一座和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天象館都不同的獨特的天文科普場所。北京天文館由此成了全球天文領域的「中國創造」。
曾經想建
中國的「假天館」
1923年,德國蔡司製造出世界上第一臺天象儀,當時稱為「假天儀」,隨之也建起了第一座「假天館」,我曾在1935年的《宇宙壯觀》中談及過「假天儀」,那時就期盼也在中國建座「假天館」,「為著啟發民智,破除迷信」。
1955年春,我在上海中國科學院華東分院徐家匯觀象臺工作,意外收到中國科學院竺可楨、吳有訓二位副院長的聯名信,邀我到北京來,負責籌建一個新的天文機構——北京天文館,並擔任館長。
其實,1951年中國代表團出席東柏林舉行的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時,就參觀了耶那天象館,給代表團留下深刻印象。回國後,代表團提出在國內建館的建議。1953年,張鈺哲隨科學院代表團訪蘇後,在他寫的《蘇聯天文學專業考察報告》中還著重提出建立天象館的建議。1954年科學院院務會議決定用財政預算節餘的400萬元,作為籌建天文館和科學出版社的基金各200萬元。不久,李元調到北京籌辦此事,隨即向東德訂購大型天象儀和5吋望遠鏡各一套,供天文館用。上述那些建館的前期工作,但我一無所知,所以收到兩位院長的邀請頗感意外。
我最喜歡新事物,總想幹些沒有幹過的事情,所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邀請。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本不是天文專業科班畢業,少年時期也不是天文愛好者。幾十年來,除了編算天文年曆外,我的大部分著書都是科普讀物。這些讀物引導了許多青年人進入天文界,後來成為優秀天文工作者的不乏其人。所以讓我來籌建中國第一座天文館,給了我一個更大的舞臺,會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因此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務。
兩星期後,我從上海來到北京,當我走下火車時,沒有想到有很多人來接我。除了李元,其他人我都不認識。有科學院、全國科普協會的領導和一些年輕人。我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
翌日,到科學院向兩位院長報到後,正式開始籌建工作。
我當時住在北魏胡同的科學院招待所,那時全國科普和科學院都在文津街辦公。夏天,孩子一放暑假,我回上海搬來家眷。從此,我又在這座度過青少年時代的城市定居了。
天壇後海月壇
都曾是備選
當時,籌建天文館的工作由四個單位領導:中國科學院負責撥款;北京市政府負責撥地;北京市科普協會負責配備人員;全國科普協會具體工作總協調。雖然是四個單位領導,但是並沒有出現相互推諉扯皮的事。
我到北京前,市政府曾想在天壇裡面建館,但考慮破壞古蹟的完整性,故作罷。我到北京時,已經初步定在後海某地。那天我和籌備組的成員到後海實地考察,看到那裡環境優美,十分安靜,但當時那裡交通不方便。 第二天,我們一行人又來到另一個後選館址——西直門外。
汽車鑽出深長的西直門前後兩個城門洞,就感到明顯的變化。狹窄的道路塵土飛揚,兩旁都是低矮而破舊的平房,其間還雜草叢生,一派荒涼。行人和稀少的騎車人駐足觀望,目送著我們這輛罕見的黑色伏爾加。駛過鐵道,馬路兩側的平房多了起來;還有一些商店,門面很新,像是剛建不久。
很快,一座漂亮的現代化建築出現在眼前,這就是一年前新落成的北京展覽館。
我們站在動物園門口,向南望去。那裡是一片茂盛的莊稼,長在高出地面約兩米的崗子上。緊靠著這片莊稼地的是一個公共汽車總站,當時只有兩條路線,一條通向市內,另一條向西,開往頤和園。我對這裡非常滿意,唯一缺陷是,附近有條東西方向行駛的鐵道線,可能會有些影響。但是,我相信,首都建設一定發展很快,火車會搬家的。
我當時興奮地說:「這裡好,周圍環境開闊,很有發展前途。不久就會繁華起來,交通會更方便。面對動物園,遊人多,青少年多,正好向他們普及天文知識;而且許多星座的名稱都是動物名字,可以加深印象;莫斯科天文館正巧也在動物園對面。將來,和展覽館遙相呼應,一個是尖塔,一個是圓頂,整體布局也很好。」
開始進行設計後,市政府還曾建議改在月壇裡面,我去磋商,最終還是確定在現在的位置。
整體計劃通過後,我覺得原來批給的地皮太小,為此專門去市府辦公樓直接找吳晗副市長。他也是1951年參加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的成員之一,參觀過耶那天象館,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吳晗聚精會神地聽我談及天文館的發展方向,不時點頭微笑。當我說到打算逐漸發展成天文專科學校時,他打斷我的話,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叫來教育局長。我們三人共同研究起來,暢想前景,十分融洽。當我說:「可惜現有的地皮太小,很難發展。」他又一次拿起電話,同時拿出地圖,叫來規劃局長。他只看了一眼地圖,對規劃局長說:「好,可以增撥到西面馬路邊為止,將來就把那條路稱為科學路。」
當時,天文館的設計工作由北京設計院總設計師張開濟主持。此前,1954年,他設計完成的天安門觀禮臺受到一致好評。聽說由他來主持,我特別高興。我對建築、設計、美學等等一竅不通,只是把天象廳、展廳、演講廳、天文臺、氣象臺和辦公樓、宿舍等各部分的要求向他逐一提出,由他安排設計。其間,我們經常交換意見,相互討論,合作十分愉快,因此,工作進展很快。
天象儀的安裝調試是在德國蔡司的工程師指導下完成的。我記得,先後有兩個人參與這項工作,他們作風十分嚴謹、一絲不苟。
最後為什麼
起名「天文館」
當年,我剛到北京時看到的全國科普協會的文件,都稱即將建立的機構為「假天館」。從接受任務起,我一心想的就是,要超越西方的天象館,建立一個全新的天文普及機構,向人民群眾宣傳以天文學為主的自然科學知識,在青少年中培養更多的天文愛好者,提高公眾的科學素質。所以我堅持不要用「假天館」、「天象館」這類名字。
全國科普協會召開過三次常委會議專題討論名稱事宜,我在會上反覆闡明自己的觀點:天象儀只是一種表演天象的工具,雖然我國過去沒有這種先進的工具,但是只用這一種手段來普及天文知識是不夠的。我們還要多舉辦展覽、科學講座、組織各種天文小組的觀測活動,還可以搞些簡單的研究課題……如此眾多的工作內容,「假天館」是難以承受的。我主張稱為「天文館」這個名字,待各項工作都開展以後,慢慢向天文專科學校發展,可以培養出更多的中級天文人才。我國幅員遼闊,一座天文館是絕對不夠的,將來要在其他大中城市多建一些,在全國形成網絡。
我的這些話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終於,在第三次常委會上,竺可楨副主席最後拍板,就叫「天文館」。
會後,有人問我:「『天文館』怎麼釋成英語呢?」
「咱們先幹起來,幹好了,讓他們作為中國的外來語再翻譯過去吧!」
後來,北京天文館一位年輕同事到美國研究宇宙化學,有人問及工作單位,他如實回答後,美國同行感到很驚奇:「在我們國家,天象館是不搞研究的。」我聽了真高興,這就是區別,就是特色!
再後來,全國各地的天文館逐步落成,我特興奮,設想中的「天文館網絡」正在形成。一項事業是不可能由一代人來完成的,感謝歷史把我放入天文館事業開拓者的行列,我很欣慰。
連結
古觀象臺
如何起死回生
北京古觀象臺是世界上少有的歷史悠久、保存完整的古代天文臺。該臺是元代司天台的舊址、明代觀星臺的建築、清代觀象臺的天文儀器。是我國明清兩代的政府天文臺,至今已有五百四十多年,不愧是全球馳名的天文古蹟。
1956年春,我接到層層轉發的國務院文件「北京古觀象臺撥歸北京天文館保管使用」。看過文件,真是思緒萬千,自有無限感慨。
記得1921年我還是日本東京高等師範大學數學系的中國官費留學生,當年暑假在恩師高魯的安排下,我曾在這裡實習,初次接觸天文;1926年,我又是從這裡正式步入天文界的。沒想到三十多年後竟然是國務院責成,由我負責「保管使用」,自然是十分興奮,又深感責任重大。
當年五一節,經過修葺整理,古觀象臺正式向社會各界開放。我當時是在拉薩收到電報得知的,很欣慰。回到北京後,第二天我趕緊過去。看到一切井然有序,前來參觀的人不少。
記得那時古觀象臺的名稱叫做「北京古代天文儀器陳列館」,我心中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通過努力,把這裡建成國內唯一的「天文博物館」。
我記得,當時臺內布置了一間古色古香的貴賓室,接待過不少外賓,他們對我國古代天文學的成就都很欽佩,對古觀象臺這個古蹟很讚賞。蘇聯塔什幹天文臺臺長曾滿懷羨慕地說:「只有你們中國才有這樣的天文古蹟。」一位德國天文學家說:「希望你們長期保護好這個古觀象臺,讓世界上更多的人看到它,了解古老的中國有多麼輝煌的成就。」
開館後不久,聽說為了拆除城牆,要把古臺毀掉,儀器搬遷。得知此消息,我很著急,風風火火地去找副市長吳晗。他是歷史學家,十分重視文物的命運,立即放下手頭工作和我一起來到古臺。
我們登上城牆,站在古代儀器旁邊,我闡明保留該臺的重要性,還說:「可以保存一段城牆,將來作為城牆公園。」吳晗俯瞰周圍,補充說:「南面的角樓也可以保留,作為北京古城牆的遺址。」
在修建北京地鐵時,又遇到同樣的問題。這次是周總理親自批示:「保存古臺,地鐵繞行。」
1959年古臺暫停開放,沒想到這個「暫」竟是整整25年。
1979年夏季的一場暴風驟雨促發了古臺的新生。那年8月,連降五日暴雨,古觀象臺的東側頃刻之間部分坍塌,讓人震驚中,紛紛為這個天文古蹟的遭遇感到惋惜。我當時心急如焚,恰逢市政協開會,於是我在會上大聲疾呼,要趕緊搶救保護這個著名古蹟。
記得那天,華羅庚正好坐在我旁邊,見我談得激動,馬上插話:「天氣預報說最近幾天還要連降暴雨,陳老說的事太重要了,我附議。」
「我同意,附議。」
「我也附議。」……很快,就形成了一項集體提案。
一個月後,北京古觀象臺再度正式移交給北京天文館。隨之,就開始全面修復和整頓。歷時三年,1983年春,修繕一新的古觀象臺又和老百姓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