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蔥花薄荷 中國青年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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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中國青年》雜誌2021年第1期
@文/蔥花薄荷
包袱
四年前,我考研失敗,覺得前途暗淡,遇到什麼事情都只想把自己藏起來。畢業後獨自去了西藏,希望在雪域高原上能有一些改變。
到拉薩後,我住在一家叫「東措」的青年旅舍,拎著背包進屋的時候,就像進入了遊樂園。
牆上到處是塗鴉,很多是旅遊線路和逃票攻略,房間裡的人三五成堆,異常熱鬧。住下來後我嫌棄自己的渾渾噩噩,就著犛牛酸奶和青稞餅,在夜裡笙歌,在太陽升起前睡去,像個沒心沒肺的人在撕心裂肺釋放心中的壓抑,但也許這才是人最正常的一面。
多年以後,誰還記得不再年輕的自己呢,但我們永遠會記得在路上熱淚盈眶的樣子 蔥花薄荷 供圖
怪不得許多人會臨時改變想法留在這裡,對著空酒瓶大唱青春無悔,再把返程的火車票退掉。這道理就像那些徒步的背包客,他們一旦扭著身體背上了四五十斤的登山包,就不會輕易坐下來,更不會輕易把包放下來,因為此時又要花很大的力氣去重新站起來、重新背上包。
這個旅舍似乎有魔力,讓我卸下沉重的思想包袱,也不想再背上。
有天中午,我還在睡著,被一陣笑聲吵醒。我探頭去看,一個戴著遮陽帽、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女孩坐在隔壁床和別人聊著天。她把手裡的傳單給房間裡的人逐個分發,我也接過一張,了解到她要做一個關於來西藏旅行動機和轉變的採訪調查活動。傳單上的內容十分有趣,我又恰好無事可做,主動報名要參加採訪,和她約好了第二天下午在邦達倉大院見。
紓解
第二天,我按著手機地圖的指示找到邦達倉,看到她在院子裡遠遠對著我大力招手,像個活潑的小袋鼠。她叫小凡,以前是記者,去年辭了職,在加拿大某所大學的新聞傳播學院讀休閒與娛樂研究專業,這次調查就是為碩士論文搜集資料和素材,同時也為一家旅行雜誌寫一篇關於西藏的約稿。
我們坐在遮陽傘下,小凡掏出筆記本和錄音筆,把腿盤在椅子上,樣子很可愛,沒有採訪的約束感。一番相互介紹後,「為什麼會來西藏」,「來西藏之前有沒有什麼期待」,「在西藏發生了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直擊靈魂深處的三連拷問一出,就讓我把話匣子打開。我滔滔不絕地吐露著不快,「看著別的同學拿到了研究生錄取通知書,也有同學拿到了工作合同,我在學校裡待不下去了,想跑出去。原本以為靠拉薩旅行能讓我走出泥潭,可是我覺得在這裡變得更迷失了」。
小凡放下了還沒有開始記錄的筆,抬起頭聽我把抱怨說完,「我能體會這種感覺,這是我第三次來拉薩。過去兩年我來了兩次,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住了一個月,和你一樣,白天睡,晚上玩,等離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改變」。她換了一個姿勢,繼續說,「第二次來的時候,沒錢坐飛機,我一閉眼就買了火車票,從廣州坐了60小時。
下了火車我就去了布達拉宮,在廣場上靜靜地躺著,到了晚上才想起來還沒有找住的地方,那時候是旅遊旺季,訂不到房間,我就在大昭寺門口坐了一個晚上。」
「那你第二次來有什麼收穫嗎?」這句話反而像是我在採訪她一樣。
「想通了很多事情,那時候我和你的心態很像,我為了逃避工作才來到拉薩,可是到了這裡又不知道要做什麼。很多人來到這裡看起來是帶著負能量的,有人對工作不滿意,有人想要逃避快節奏生活,我見過迷失的,也見過走出泥潭的,究其原因,還是取決於自己有沒有目標。
我之前迷失自我,不怪拉薩,只怪我自己。」她平時看起來像個咋咋呼呼的小姑娘,說這些話的時候居然流露出一種沉穩。
後來,小凡就住在了邦達倉,這個四面圍牆的四層小樓像圍出了一個新世界,她喜歡沐浴日光做冥想,用她的話說,「安靜下來,才會不那麼隨波逐流,才會理清自己想要的,才會專注於夢想。」
整整一個下午,我們的對話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採訪,反而像是心理老師在做一次語重心長的紓解。
晚上,我們到她每天都會靜坐的地方,那是一處半米高花壇的低矮圍牆,她坐上去,摘下眼鏡,把手支在腿上,託著下巴。在路燈下,看著眼前的信眾不斷地在磕長頭,仿佛時間靜止了一樣。
她扭頭對我說:「你說讀研是你的信念,那這裡只能是你休息的一站。如果你只抱著逃離的心態,哪裡都不會是一個理想的避風港。」
是的,不再逃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或者是夢想,對它們最尊重的方式就是持之以恆。
我回到旅舍之後,決定要繼續「二戰」,買了四天之後的火車票出藏。之後的三個晚上,我都會和她一起去大昭寺門口發呆,什麼話都不說。
最後一天,我請她去茶館吃了一頓地道的藏餐,「對不起,小凡,這幾天我耽誤了你太多的時間,但也沒有讓你的採訪有什麼收穫。」
「如果能讓你改變了一些,那麼我做得就值得。」也許是因為職業原因,她說話很流利,「你們的故事能讓我們變成筆下的文字,最終變現成為財富,但這不是記者的價值。通過我們的筆和鍵盤,幫助有困難的人,激勵有理想的人,這才是我們的價值。我們也靠著這個職業獲得收入,這是你和我的雙贏」。
尾聲
一年後,我結束考研複試,回到學校圖書館裡整理考研資料。翻著一本筆記時,那張傳單滑落到地上,看到它歡快的內容,回憶的錄影把我帶到了在拉薩的時光。按著那張傳單上的論文名字,我從網上找到了那篇論文。
自述中,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看到她因為決定出國而產生的種種家庭矛盾,因為關係緊張而被斷了經濟支持,也看到她曾經和NGO一起做過調查衝鋒衣不可降解面料對環境的影響,也做過倡導關注工礦企業塵肺病的公益活動。
想起以前問過她的兩個問題——
我:「你是不是一直都這麼樂觀?」
她:「當然不是啊,但記者不是應該傳遞正能量嗎?」
我:「你是不是對熱點話題很敏感?」
她:「需要有敏感度,可是記者不能帶著功利心去從事這個行業。」
看到論文寫我的那部分,我怦怦心跳,逐字翻譯,反覆看了好幾遍。
她畢業以後,在朋友圈常發一些在世界各地旅遊的照片,每張依然是戴著棒球帽、面對大自然安靜地坐著的經典造型。我只默默看著,連贊都不去點,仿佛動一下便打破了那種寧靜。
幾天前,她又在朋友圈發了幾張新家的照片。客廳被花花草草包圍,沒有電視,臥室裡掛著一幅圖片。我放大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沒有戴帽子的樣子。在湖天一色的羊卓雍措邊,她穿著純白婚紗,就像天使一樣。
監製:皮鈞
終審:藺玉紅
審校:陳敏 劉曉
原標題:《考研失敗後的旅行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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