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公園。層層銀杏落葉下,重疊著王韜、黃遵憲、梁啓超、魯迅等人的足跡,這裡,與清末民初的一次次思想解放運動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然而,對於日本人來說,上野公園更是一個見證時代變遷的重要歷史和文化地標,入口處矗立的西鄉隆盛像,成為絕少部分未受戰爭末期美國空襲所溶毀的雕像之一,也曾在震災和戰火之後成為流離失所的人們尋找親人的「信息招貼版」,記錄著被時代車輪碾壓的悲歡離合。
我徑直走向位於上野公園東北角的日本國立科學博物館。一輛退役的D51型蒸汽機車和一隻白長鬚鯨模型分立展館兩側,像兩個龐然大物分別把守著博物館的出入口。前者展示了機械之美,後者則體現了大自然的魅力,前者標誌著自然科學發展的裡程碑,後者則展示了地球生命的無窮魅力。
日本的「國立科學博物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77年。作為日本最早設立的博物館之一,當時的日本政府將之作為高等專業學校附屬機構,以「教育博物館」的名義開設在上野山內,後遷至附近的湯島聖堂。湯島聖堂,聽名字似與基督教有關聯,實則是江戶時代為學習儒教、尊奉孔子而修建的,別名叫做「孔廟」,以官學的身份存在,影響了兩個多世紀的日本進程。
1923年,位於湯島聖堂的國立科學博物館在關東大地震中受損嚴重,不僅主體建築坍塌,還損失了很多珍貴的標本。萬業待興之際,科普和教育是重中之重。僅僅是在關東大地震過後的第五年,在文化科學省官房建築科的設計下,國立科學博物館在上野公園動工開建。
1928年,一座充滿新文藝復興風格的三層樓房拔地而起。動工興建國立科學博物館時,設計師們選擇用飛機造型象徵日本先進的科技發展,於是在設計圖上出現了長長的南翼和北翼,和一個半圓形的玄關。兩翼之間的中央大廳,採用挑高式設計,整個上部空間貫穿至穹頂。站在大廳中央繁複瑰麗的拼花地磚上,抬頭仰望由彩色玻璃鑲嵌的穹頂,只有宗教儀式中才會存在的崇高感輕輕撞擊心頭。科學,也應該是一種信仰,不是嘛。
這座華麗莊嚴的建築,如今被命名為「日本館」,也在2008年被認定為重要文化遺產。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2004年,國立科學博物館增建了以「地球館」命名的新館。新館包括地上三層和地下三層,講述了地球上的生物相互依存的動人故事。展示於玻璃櫥窗內的各種動物標本,呈現規律性的排列,陳設本身就蘊含一種建築音樂的韻律美。展廳牆壁上的環繞式大屏幕中,用童稚可愛的漫畫形象表現出地球生命的起源和人類繁衍生息、進化發展的過程;與之相對應的,在每個大屏幕前的地面上,用燈光投影的方式標識出從洪荒遠古到今天,宇宙萬物生生不息的歷史進程。
分布在展館各處的自動服務終端,以觸控螢幕的形式為參觀者提供動畫和文字的詳細說明。科學博物館還提供手持式語音嚮導的租賃服務,只需要花費320日元,就能拿著一個只有PS4大小的機器,根據屏幕提示的信息在館內學習和參觀了。最為貼心的是,這兩種導覽設備都提供日語、中文、英語和韓語的系統。
在展館的一角,一位學者模樣的人正在授課。課堂不設圍牆,並且完全是公益性質的,有麝自然香,路過的參觀者隨時都可以加入進來。在整座科學博物館內,設有多處類似的課堂,講授的內容根據展館的不同而做出相應調整。
志願者在各展館內輕聲做著介紹,遇到饒有興致的參觀者,就停下來進行進一步的交流。面對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他們總是耐心解答。
而在地球館屋頂的觀景臺和香草花園,則分別為參觀者提供了遠眺上野公園和觀察各種香料植物的機會。另外,參觀者提前在網頁上申請的話,還可以在每個月的第一、第三個星期五的晚上,參與天體觀察活動。不做「死」的教科書,要做「活」的大講堂,這是日本國立科學博物館帶給我的一處感動。
將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緊密結合,是國立科學博物館帶給我的另一處感動。舉幾個小例子,應該更容易理解。例如,在介紹日本列島的自然環境時,講到日本東北地區盛產鹿的同時,穿插了當地傳統祭祀文化的表現形式之一——「鹿舞」;而在介紹菊科植物時,增添了菊花與日本皇室、武士階層以及僧侶之間文化關係的解釋說明。這些別有新意的設計,將人類改造自然,自然孕育文化,文化又推動人類發展的共生關係生動融洽的結合在一起。
近年來日本以平均每年摘得一枚諾獎獎牌的頻率引來全世界羨慕的眼光,我也陸續採訪了多位榮獲諾貝爾生物學或醫學獎的日本科技工作者,對於日本的科研能力和綜合國力的發展,有很多切身的感受。科學的重要性,科普的重要性,已經深入到普普通通日本人的理念中,。科學,不應該是束之高閣的,不應該是陳腐晦澀的,科普,更不應該是蜻蜓點水的、隔靴搔癢的。在這樣一座科學博物館內,與科學對話,與科技互動,與科幻築夢,為每一位參觀者帶來觸動。
在展館內,不時看到兩三位日本老太太相約一起看展,她們梳著乾淨利落的盤發,穿著素雅整潔的和服,細聲細語的交流著,演繹著「活到老,學到老」的俗諺。
參觀博物館,深入其中,並非一件容易的事。看累了,坐在如同教堂禮拜椅般的高背長椅上,抬頭仰望由堅硬金屬鑄件包圍著彩色玻璃的華麗穹頂,觸摸著由銅質金屬裝飾腰線的渾厚大理石立柱,博物館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儘管科學博物館內豐富的展品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可是眼前持續出現的知識與信息,消耗了許多能量,不知從哪裡飄來的一陣濃厚咖喱香,讓人撫著肚皮四處張望。與一般博物館或高雅或恢宏或清麗的風格不同,注重與孩子們互動的國立科學博物館更接地氣一些。為了照顧舉家前來的參觀者,位於「日本館」地下一層的大眾風格的餐廳,配合孩子們的口味,在菜單上提供了氣味誘人的咖喱飯和香甜軟糯的焗飯。而在地球館的中2樓,另外設有一處環境優雅、可以邊吃飯邊注目展館的餐廳,科技迷來這裡約會一定沒錯。
國立科學博物館門口是一片銀杏樹林,一地金黃的落葉中,矗立著野口英世的雕像。這位日本千元鈔票上的男人、日本著名的細菌學家,少年時代遭遇大火,左手嚴重燒傷,在周圍人歧視的目光和醫生努力的救治中,堅定了學醫的心願。後來,他憑藉在小兒麻痺和狂犬病方面的研究成果,兩次被提名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為研究黃熱病而遷居西非,並最終因感染黃熱病而英年早逝,他將追求科學的精神貫徹終生,也可謂死得其所。
離開時,剛好看到一位女孩,撐著一把普魯士藍色的雨傘站在野口英式的銅像前,久久未曾挪步,似乎在與銅像對話,又或是探尋著某一個科學論題的靈感。
轟動一時的「零式戰機」,並不能圓日本軍國主義的「夢」,飛機造型的國立科學博物館卻可以實現日本科技騰飛的夙願。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和對文化知識的學習,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會遲。我期待到日本旅遊「打卡」的遊客,下次到東京上野公園,請務必給國立科學博物館留出一些時間。這裡,或許可以解答中國老祖宗口中這個「蕞爾小國」如何站在製造業頂端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