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日,紐約中央車站慶祝啟用100周年。我在紐約生活20多年,親歷中央車站從衰敗到華麗再現,成為紐約標緻性建築。
坐落在曼哈頓42街和公園大道的這座車站,在一個半世紀前是幾條鐵路的終點站,並不是紐約市地理上的中央。二十世紀初需要重建時,都市的發展令這塊地被納入紐約中心地帶。
在上世紀「鍍金時代」,車站確有炫富意圖。鐵路大亨範德比爾特說,到達紐約要有進入殿堂的感覺。
修建車站用了十年,造價八千萬美元,結合二十世紀初科技和建築構思的特徵又兼顧優美。大理石地板和樓梯、吊燈、雕塑、巨大的玻璃窗,不遜於歐洲皇宮殿堂。
這是世界上最豪華的火車站,且非常實用,施工期間舊車站照常運行。
但鐵路的黃金時代不長。二戰之後飛機和汽車成了主要交通工具。車站附近地價寸土寸金,是開發商覬覦的肥肉。靠近公園大道的一邊平地而起一座泛美大廈(後來泛美航空公司破產,更名為大都會人壽大廈),樓頂有停降直升機的機坪,好像提醒人們航空時代到了,鐵路遲早成為歷史遺蹟。
八十年代,中央車站是三條郊區通勤線路的終點站,從波士頓經紐約到費城和華盛頓最繁忙的「東岸走廊」,經過西邊的第七大道和34街的賓站。賓站按照古羅馬風格設計,原本美奐美輪,可惜六十年代改造後,地上部分變成毫無美感的商業運動娛樂場所。紐約人痛心老賓站的消失,前總統甘迺迪夫人牽頭,一群社會賢達發起城市標誌性建築保護,1978年勝訴,保留下中央車站。
那時車站破舊,玻璃被油煙燻得灰濛濛,天花板上的星座圖黑乎乎辨認不出。美林證券在大廳設小亭子散發理財廣告。有位分析師告訴我,那個小亭子落座在天牛星座正下方,我伸著脖子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一些無家可歸的人長期居住在地道裡,還有些目光呆滯、衣衫邋遢的男男女女,整日在偌大的車站裡徘徊。車站成了髒亂的代名詞。八十年代末,鐵路公司發行了5億債券,聚集專家制定計劃,由內至外一點一點把塵垢除掉,顯現出華麗的原貌。
車站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然而幾乎沒有人撞人、沒有噪音。高125英尺的大廳相當於12層樓高,起到調劑地上擁擠的感覺。這不得不感謝上世紀初建築師的遠見,1913年剛建成時車站每天有七萬五千人次進出,100年後是七十五萬人次。
車站有44個月臺,上下兩層,早晚高峰平均每分鐘有一輛火車進出站。大廳中央詢問處的四面鐘告訴我是否要加快腳步趕車。列車長為了那些趕車遲到的乘客,通常會多等一兩分鐘發車。所以鐘面上明明到點,我還是不死心,橫衝直闖奔向月臺,到了空洞的月臺,看到火車緩緩出站,消失在黑暗的地道裡,至今想來委屈。過了晚上8點,每小時只有一班車,那時車站的餐飲店多半是外賣不提供座椅,我只有在報攤多轉幾圈。
同樣是等車,有些人卻能細緻觀察到塵世動感之美。一位朋友告訴我站在通向二樓的大理石樓梯上憑欄俯視大廳,能看到人流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移動,優美而富有旋律像個芭蕾舞劇。
也許城裡人和城外人心態不同,中央車站對我說來是座城闕、進出紐約城必經之處、公私生活的分界點。我乘坐的那條線,出了曼哈頓,就沿著赫得遜河北上,坐上車可以看書、聽音樂、打盹,夏天晝長,還有落日晚霞、車站和在暮色中隱去的紐約,只是明天還要上班。
車站有一個隱秘的車道,專為富人乘坐專車進站,直接經密梯進入華爾道夫酒店。羅斯福總統也曾經用這條通道出入掩蓋他日益癱瘓的雙腿。
甘迺迪總統遺孀傑奎琳為搶救保存中央車站做出了巨大貢獻,她對中央車站的感情可能來自她在華莎女子學院讀書的時候,如果周末和假期進城,勢必要經過中央車站。紐約大都會對一位不到20歲的淑女而言,吸引力很大,穿過如同殿堂的車站大門就是五光十色、充滿誘惑的繁華世界。赫得遜線上常看到華莎學院的學生乘車進城,使我想到這位氣質優雅的美國第一夫人。
中央車站翻修的工程,無異於維修歐洲千年大教堂,是很細緻的手工活,新科技幫不上什麼忙。據說,為了置換大理石地,挖罄一個義大利石材礦,光是清洗穹窿頂就花100萬美元。車站外屋簷上古希臘神話中代表運輸和商業神像的雕塑,在陽光下,重現金碧輝煌。
候車廳蒼穹是宋瓷的青綠釉色,描金的星座嵌著60多個小電燈,像閃爍的小星星。這座公共空間聚集了來自各地的人,展現著開放寬容的氣度。
(作者為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訪問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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