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旅館外觀。 攝影:於力
旅順師範學堂舊址內部。
一山擔兩海,一港寫春秋,一個旅順口,半部中國近代史。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地比擬?……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你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你!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這是中國近代著名愛國詩篇《七子之歌》組詩中的最後一首。
進入中國近代的100多年間,大連旅順口,這裡曾是中日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的主戰場,先後被俄日兩國殖民統治近半個世紀,人民大眾受盡了凌辱,屢遭戰亂的痛苦與悲傷。
漫步在旅順街頭,從大和旅館舊址到侵華日軍關東軍司令部舊址,從旅順師範學堂舊址到關東州廳舊址,一座座歷史建築訴說著一段段令人心痛的往事,昭示著一個民族不堪回首的屈辱記憶。而如今,不少歷史建築都破損嚴重,有的面臨倒塌風險,亟待修護拯救。
「偽滿洲國」策源地已成「危房」
大和旅館,建築面積3407平方米,佔地面積1066平方米,這座精美的歐式小樓原是俄籍華人紀鳳臺的私宅。日俄戰爭後,日本人將這裡改造成滿鐵旗下的大和旅館,成為日偽勾結,拼湊偽滿洲國陰謀活動的場所。大和旅館作為情報工作駐地,主要接待一些軍政要人,在當時是個相當「有面兒」的高檔賓館
寒冬,臘月。大雪覆蓋著旅順口文化街。遠處,一幢長條形的大樓在寒風中矗立,幾乎佔了半條街。
這裡是旅順師範學堂舊址,初為德國人開辦的商店、美國人創建的雜貨店和俄國人開辦的珠寶店,當時是俄國殖民統治時期旅順最大的商店。到了日本統治時期,這座大樓則改成了一所師範學堂。
順著這座佔地面積5000平方米的建築走上一圈,需要近半個小時。從外部望去,這座舊址外表牆皮脫落、青色的水泥裸露在外面,在建築的房頂上甚至長出了一棵小樹。冬日的陽光灑在牆上,讓人心生一股悽涼。
走進舊址內部,厚厚的一層灰隨著腳步的起伏飄在半空中,一股泥土的味道透過鼻腔,讓人不禁捂起了嘴巴。順著樓梯登上二樓,記者看到其內部因年久失修到處破破爛爛、電線裸露在外,窗戶也全都不同程度破損,碎玻璃、碎石子、碎紙屑滿地都是。
隨意進入一間屋子,棚頂已經漏出一個大窟窿,損壞的窗戶、廢舊的椅子、掉落的牆體夾雜在一起,如不是數人一起走進來,難免心中害怕。
穿過歷史的塵煙,這座今天已經無人問津的大樓卻曾是旅順口一段歷史的見證。1898年,俄國在旅順實行自由港政策,於是各國商人蜂擁而至,據史料記載,1901年來旅順的美國人就達373人。旅順當時的「熱鬧」,不只吸引了美國的「大亨」,這裡還聚集了其他很多國家的生意人,其國際化色彩,與上海和天津租界不相上下。
走出旅順師範學堂舊址,對面一幢俄式二層小樓隨之映入眼帘,樓體外面懸掛著兩個大大的紅字「旅社」。只看外表,人們很難想像這就是臭名昭著的大和旅館舊址。
向大和旅館舊址慢慢走近,就會看到這座歷史建築的四周已經用鐵柵欄圍住,陽臺、牆體出現裂縫,樓門前「危險」兩個大字格外醒目。在大和旅館舊址前面的空地上,賣水果的、擺地攤的、下象棋的、打牌的三五一堆,很難想像這是一座文物保護單位。
儘管內部結構基本保持了原樣,然而昔日它那韻味獨特的歐式建築風格已蕩然無存。對比歷史照片,眼前這座三層普通板樓已經和以前的二層半歐式建築模樣相去甚遠。
大和旅館,建築面積3407平方米,佔地面積1066平方米,這座精美的歐式小樓原是俄籍華人紀鳳臺的私宅。當年,他和家人在樓上居住,樓下開設商店。在旅順口,凡是上了點年紀的人,對紀鳳臺都不陌生。
日俄戰爭後,日本人將這裡改造成滿鐵旗下的大和旅館,成為日偽勾結,拼湊偽滿洲國陰謀活動的場所。大和旅館作為情報工作駐地,主要接待一些軍政要人,在當時是個相當「有面兒」的高檔賓館。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帝國主義為達到其獨霸我國東北的目的,迫切需要尋找一個傀儡。1931年11月,日本將廢帝溥儀從天津轉到旅順,在大和旅館二樓住了約一個月。1932年1月,後任偽滿洲國總理的鄭孝胥同日本關東軍大佐板垣徵四郎,在大和旅館密謀決定了偽滿洲國的政體。2月,板垣徵四郎向溥儀通知「東北行政委員會」的決定,溥儀當晚在大和旅館一樓專門為板垣徵四郎舉行了宴會。此後板垣徵四郎又將鄭孝胥等人招至大和旅館面授機宜。3月6日溥儀等人匆忙離開旅順奔赴長春,9日參加「就職典禮」。從此,日本利用偽滿洲國統治東北長達14年。
大和旅館還和很多歷史人物、事件相聯。為了把滿蒙獨立儘快變為現實,日本人川島浪速將養女、清朝肅親王善耆第十四女川島芳子許配給蒙古國王爺之子甘珠兒扎布,1927年,川島芳子同甘珠兒扎布的婚禮在大和旅館舉行,證婚人是日本關東軍參謀長齋藤彌平太。
儘管外觀已經平淡無奇,但當記者一撩開大和旅館的門帘,歷史的痕跡仍撲面而來,讓人感到一絲震撼。它的出口有兩個黑色的拱形門,上面刻著8個紅色大寫字母ENTRANCE(入口)。門玻璃非常厚實,據說是防彈玻璃,應是當年定製的。穿過大堂,一段精巧的S形木梯通往二樓,那踩踏出來光滑的向內凹陷部分,成為了時間的見證。
旅順口友誼路59號,透過一扇大鐵門向裡面看去,是一幢坐北朝南的二層磚石結構歐式建築。「始建於1900年的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關東州廳舊址,是沙俄統治時期第一座國賓館。1997年,這座百年歷史建築開始閒置,至今已有20年。」旅順太陽溝文化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工作人員王貴民說,日俄戰爭期間這裡曾是俄國兵營,從1906年開始,這裡曾先後成為關東都督府、關東廳、關東州廳的辦公場所,是當時日本在旅大地區設置的最高殖民統治機構。
「汪汪汪!」還沒有走進2萬餘平方米的大院,一陣狗吠聲就傳來。循聲望去,院子裡四處可見人散養的貓、狗、羊,儼然成為了一個「小動物園」。
外表牆體已經開始逐步脫落,腳下的瓷磚或者破碎或者已經丟失。這裡因長期閒置與年久失修,已經出現地基下沉現象,順著樓梯走向地下室,記者看到這裡的積水已經有半米高,正在不斷蠶食這棟歷史文物的根基。
漫步在旅順街頭,凝聚著厚重歷史記憶的文物隨處可見。記者採訪中了解到,很多專家學者到這裡考察,看到這些歷史建築出現這麼嚴重的破損,都感到十分心痛。
一段沉痛的民族記憶
因一帆風順而得名的旅順口僅僅「順」了十幾年,就陷入悲慘境地。1894年11月,日本攻陷旅順,隨之對城內進行了4天3夜的慘無人道大屠殺。據英國人艾倫的《龍旗翻卷之下》記載:「日本兵追逐逃難的百姓,用槍桿和刺刀對付所有的人；對跌倒的人更是兇狠地亂刺。在街上行走,腳下到處可踩著死屍」
旅順口,因旅途一帆風順而得名。明洪武四年(1371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馬雲、葉旺二將率軍從山東蓬萊乘船跨海在此登陸收復遼東,因海上旅途一帆風順,遂將獅子口改名旅順口,一直沿用至今。
地處遼東半島最南端,東臨黃海、西瀕渤海,南與山東半島隔海相望,北依大連市區。旅順口是京津海上門戶和東北的天然屏障,舉世聞名的天然不凍港旅順港就坐落在這裡,在歷史上,旅順口有「東方直布羅陀」之稱,西方也把它稱為「亞瑟港」。
古港,重鎮,要塞,軍事基地……這是旅順口的使命,也是旅順口的往事,一頁一頁看,事事難忘,頁頁驚心。
1881年,清朝重臣李鴻章在這裡經營修筑北洋水師的主要基地。為了建設船塢碼頭、炮臺堡壘,清廷從山東、河南、河北、安徽等地招募數千民工,並從英、法、德等國聘請許多工程技術人員,再加上陸續增防的水師和陸軍,使這裡人丁興旺。
1890年11月,旅順船塢竣工,清政府共耗用白銀139萬兩。這項工程歷時之久、規模之大、工程之艱巨,是晚清以來絕無僅有的。旅順軍港也因此成為當時號稱功能齊全、防務完整、規模宏大的世界五大軍港之一。
大連市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王珍仁介紹說,當時的旅順口商店、酒館、旅店、茶樓、戲園等,如雨後春筍般地興起。到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前,旅順口已發展成為市井繁華、交通便利,常駐人口達到兩萬多人的近代化城市。
因一帆風順而得名的旅順口僅僅「順」了十幾年,就陷入悲慘境地。1894年11月,日本攻陷旅順,隨之對城內進行了4天3夜的慘無人道大屠殺。據英國人艾倫的《龍旗翻卷之下》記載:「日本兵追逐逃難的百姓,用槍桿和刺刀對付所有的人；對跌倒的人更是兇狠地亂刺。在街上行走,腳下到處可踩著死屍。」這就是震驚世界的旅順大屠殺。
中日甲午海戰後,中國割地賠款,將遼東半島割讓給日本。而早有野心的俄國又夥同德國、法國,採取「三國幹涉」的手段,迫使日本退出遼東半島,並於1898年3月迫使清政府與其籤訂了《旅大租地條約》。
俄國以不平等的條約強佔旅順、大連灣,攫取港口修築權和經營權,還取得了中東鐵路的修築權,從而實現了它夢寐以求在黃海沿岸尋求不凍港,經歐亞大陸橋通向太平洋的野心。
為了爭奪旅順口這塊「肥肉」,1904-1905年日俄兩個帝國主義國家甚至在中國境內打起了狗咬狗的戰爭,實為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發生在中國領土、領海上的日俄戰爭,成為中國近代史上最屈辱的一頁。
「馬關條約、戊戌變法、辛亥革命都源於甲午海戰」。《旅順口往事》一書的作者、大連市作家協會主席素素說,旅順口還見證了日本軍國主義策劃的「滿蒙獨立」「九一八」事變等重大歷史事件,是一個民族一段屈辱歷史的「活化石」。
旅順萬樂街10號,是侵華日軍關東軍司令部舊址所在地,這個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是一座俄式古典建築,距今已有100餘年,日俄戰爭後被日本佔領。1905年日本設立關東總督府,後改為關東都督府,其陸軍部一直在此辦公。
這座大樓曾是日本遠東陰謀的大本營,震驚中外的郭松齡反奉事件、張作霖皇姑屯被炸事件等,都是在這裡策劃的,而所有與此大樓有關的歷史事件中以「九一八事變」蓄謀最久,方案最為周密,影響也最大。
1919年4月,日本將關東都督府陸軍部改為關東軍司令部,從此關東軍司令部成為日本侵華的急先鋒。一些日本軍人就是在這裡策劃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九一八」事變後的第二天,關東軍司令本庄繁登上了開往瀋陽的專列,關東軍司令部隨即由旅順口遷到瀋陽,後來這裡改作關東軍下屬陸軍醫院,1945年日本投降後廢止。2005年4月這裡作為關東軍司令部舊址館正式對外開放,但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陳列館關閉至今。
據了解,旅順口太陽溝是我國現存歷史遺址較多、保存較完整、規模較大的歷史街區。僅在太陽溝7.5平方公裡的規劃控制區內,就尚存歷史建築300餘棟,其中俄式建築90棟,日式建築263棟。國家級文保單位4處,省級文保單位18處,區級文保單位3處,另有17處列入旅順口區不可移動文物名列。
俄清銀行旅順分行舊址、肅親王府舊址、尼克巴基賽旅館舊址……一座座歷史建築就是一段段歷史的見證,就是一片片民族的記憶,而一處處不同程度受損的歷史建築又讓人不禁嗟嘆。
建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
現在一些承載著中華民族過去屈辱記憶的歷史建築,面臨年久失修甚至是倒塌的風險,如果這些歷史建築一旦消失,就意味著百年前那一段段屈辱的記憶將被遺忘,那將是對歷史的犯罪。國家層面的歷史文化記憶公園目前在國內還沒有,這一概念在旅順口涵蓋了豐富內容,除了近代歷史街區與建築群落,這裡還有大量的要塞遺蹟
「旅順大屠殺留下一個萬忠墓,那是一段讓人難以忘懷的沉重歷史。120多年後,我們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內心感到沉甸甸。」大連市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王珍仁說,在旅順街頭觸摸這麼多歷史建築,它們銘刻了旅順一段被俄國殖民統治7年、被日本殖民統治40年的印痕。
當地的一些受訪的群眾表示,旅順的這些歷史建築都是非常珍貴的文物,閒置下來特別可惜,一方面其歷史教育功能不能得到發揮,另一方面,這些破敗不堪的房屋擺在市面上,對市容市貌也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現在一些承載著中華民族過去屈辱記憶的歷史建築,面臨年久失修甚至是倒塌的風險。如果這些歷史建築一旦消失,就意味著百年前那一段段屈辱的記憶將被遺忘,那將是對歷史的犯罪。」王珍仁說。
記者在走訪中了解到,近年來,社會各界對於保護、修復、利用好旅順老建築的呼聲越來越強烈。大連市旅順口區文管辦主任鄒祁介紹說,為推進太陽溝歷史街區建設,旅順口區聘請有關方面編制了《太陽溝歷史文化區概念性規劃》,制定了《太陽溝歷史文化區保護、修復和利用工作實施方案》。推進「政府主導、市場運作」方式,2015年成立了「大連太陽溝文化產業發展有限公司」,撥付1200萬資金作為種子資金,採用現代槓桿式運作,為起步區建設和環境改造提供了資金保證。
一些受訪專家提出應儘快將旅順太陽溝歷史建築的保護利用上升到國家層面,由國家相關部門牽頭立項,設立專項資金按照「修舊如舊」原則進行保護與利用；旅順太陽溝歷史建築有官邸、統治機關、金融、教育、醫療、商業、文化博覽、名人故居等多種類型,每個類型房屋都承載著不同的歷史記憶與故事,應在國家層面組織專家編制一整套修復規範,進行規範化和科學化建設。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包明德、大連作家協會主席素素等專家提出在旅順口以太陽溝為基礎建設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與露天博物館群,打造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具有特殊的警示意義、教育意義。
素素說,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的建設對於國人乃至世界都有重要的教育意義。目前首要是先把這些歷史文物儘快全方位保護起來,防止一些不專業搶修搶建的短期行為；其次要從國家層面上做出統一的建設規劃,規劃的起點要高,應出臺初、中、長期的發展規劃,為今後申請世界文化遺產打下基礎,不能簡單建成一個旅遊景點,那樣就失去了建設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的意義；再者,在建設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時,要選擇專業團隊來操作。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進行保護,杜絕一些團體或個人為了攫取經濟利益亂修亂蓋而對歷史文物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充分吸取一些歷史舊址失敗修復的教訓,打造一個更加人文的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
全國政協委員包明德說,國家層面的歷史文化記憶公園目前在國內還沒有,這一概念在旅順口涵蓋了豐富內容,除了近代歷史街區與建築群落,這裡還有大量的要塞遺蹟,「下一步應加大旅順口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建設資金扶持力度,把國家歷史文化記憶公園的保護和建設經費納入財政預算。」
旅順口集近現代戰爭遺蹟的歷史文化、皇帝王宮的名人文化、中西合璧的建築文化、旅順軍港的海洋文化、天然花園的生態文化於一體,形成了幽靜雅致的歷史文化街區,體現了深厚的歷史價值和鮮明的時代特徵。
一些專家還建議應注重旅順口國家文化歷史記憶公園潛能的開發與延伸,保護目的在於使之活起來,有效地進行利用和開發。可以利用依託歷史文化記憶公園,大力發展文化創意產業,通過這些產業提高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記者於力、白湧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