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朋友發來幾組稻城亞丁的照片,那裡的雪山、那裡的藍天、那裡的白雲、那裡青青的草地,一切似乎比別的地方更美麗、更精緻,那是一個拒絕汙染、純淨的地方。美麗的誘惑是抵擋不住的,於是,我和妻子聯繫好了旅行社。因為有西藏高反的前車之鑑,遵照導遊的囑咐買了『紅景天』 和一種藥丸,據說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我覺得這次跟團旅遊,旅途上可能發生的身體不適,已完全在我的掌控中。妻子的信心,從她準備的衣服、裙子和裝飾,就能得到答案。
8月3日清晨5點50分,旅遊公司接我們到集合地點,7點30分準時向川西出發。我已記不起多少次走進川西,川西高原是青藏高原東南緣和橫斷山脈的一部分,是一個處處皆風景的地方,只是平均海拔4000---4500米,讓人有些吃不消。車上的旅客都在打盹兒,我閉著眼回憶曾經的幾次川西旅遊:
1985年夏季,我和妻子辦完婚禮,即乘旅遊大巴去了九寨溝和黃龍。那時九寨溝剛剛開發,罕有人知。我們在樹正寨住宿睡的是地鋪,也沒有標準間,男旅客一個房間,女遊客一個房間,夜裡很冷;九寨溝溝口海拔兩千多點,黃龍五彩池海海拔3500米左右,那時年輕無所謂,扛得住,也沒覺得哪裡不舒服。85年九寨溝開發不久,沒有設置棧道,沒有多的限制。我們涉水到五彩池群裡最大、池水最藍的水池邊照相、在蘆葦海子遊泳、珍珠灘戲水、在鏡海邊野炊、在長海劃獨木舟,那裡幾乎還是原始的山溝,比起現在好玩多了。
1994年夏季我和妻子帶女兒又去了九寨溝,因為那裡的景色實在是太具有誘惑力了,也想讓女兒從小就欣賞大自然、熱愛大自然。大巴車開了整整一個白天后,得知前面塌方過不去,只能繞道紅原大草原。那時對川西地勢道路情況一無所知,哪像現在上網一查幾乎所有的問題,都能尋找到答案。現在想起來,94年夏季的那個晚上估計大巴車快到松潘,塌方進不了縣城,只有繞道紅原和若爾蓋草原,不知道走的是哪條線路,道路十分顛簸,車外一片漆黑,完全沒有絲毫的預判,就越感覺顛簸。我的雙胞胎女兒,暈車吐得是昏天黑地,她們輪換著把頭伸出窗外,讓夜裡的冷風使勁地吹拂、刺激,還不挺地唱歌。其實作用不大,依舊一直吐得滿腹空空、吐到宿營地。好在九寨溝的景色沒變,還是那個人間仙境,兩個女兒沒有白吐。94年夏季也還沒修棧道,只是少數景點不能靠近了,但還算可以吧?女兒玩得很開心。
2013年夏季我和妻子陪朋友再次去了九寨溝,這時的九寨溝已經設置了遊覽棧道。第一次到九寨溝的朋友無限感慨地說九寨溝峻岭巍峨,藍悠悠的天空,飄著潔白的雲朵;童話般的九寨,無愧「世界水景之王」的美譽。可在我和妻子的眼裡,這裡的景色似乎與我們不再那麼接近、不再那麼親暱了。
有人說高原上所有的不適大都與年齡大有關,我看不一定,我就常見著高原反應嚴重的年輕人。2013年我和妻子都已經五十六、七歲,旅行社安排溝內只有一天時間,除了景點之間的擺渡車,還需步行6、7個小時。妻子除了感覺走得腿發軟,腳掌心疼痛之外,沒有別的不適,畢竟不算歲數大吧。我問妻子受得了嗎?她笑笑說景色還是那麼美。
川西高原的風景四季不同,尤以春秋最美。1996年夏末秋初,學校即將開學的時候,我們帶女兒去了阿壩州的米亞羅。這時節的米亞羅紅葉遠不是層林盡染的時候,但已能看見零星的紅葉、黃葉了。那時米亞羅除了觀賞紅葉,還有漂流。米亞羅的漂流,開發的時間在國內應該算很早的。是哪條河我已記不起了,只記得河道忽寬忽窄,河水落差大、洶湧湍急,漂流長度四公裡。每個成人只能帶一個小孩,妻子正趕上親家來了,不敢沾刺骨的雪水,我只好漂流兩次。在女兒心中爸爸的形象絕對是高大的,而且一定漂流高手。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在浪花飛濺、跌宕翻騰的河裡漂流。不過,我完全沒有露出絲毫怯意,只是一再叮囑女兒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哪怕爸爸掉進河裡,你都要死死抓牢橡皮船兩邊的安全扣帶。橡皮船被推進河中,霎時如同斷線的風箏,完全不能控制。我試圖划槳掌控激流中的橡皮船,那完全是手抓風、腳踩空的感覺,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很快我便放棄了毫無意義地拼搏,任其在河裡跌宕、衝撞、旋轉、顛簸,一會兒船頭朝前,一會兒船尾朝前,一會兒又橫漂,驚險這個詞彙,萬萬無法準確和完整地表達和描述這漂流的過程。不僅僅如此,當橡皮船跌入浪谷時,冰冷的雪水從四面撲來,渾身幾乎溼透,身體猛地收縮,不由地打起冷戰。漂流到了終點,我問女兒感覺怎麼樣?女兒很興奮,覺得太刺激太過癮了。可女兒不知道我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嘴唇發紫,當時沒覺著什麼,也許是因為河裡的雪水勝過了冷汗,也許當時注意力不在這兒。還好,這裡與在九寨溝蘆葦海子遊泳一樣,水裡刺骨,上了岸太陽一曬就緩過來了。幸好妻子沒有漂流,不然定會得場大病。
2000年暑假,我帶女兒和侄女去四姑娘山,「四姑娘」的確美麗,可是騎馬上山屁股磨得受不了。上山有三條溝,我帶著她們去了離我們住宿點最近的海子溝。海子溝只能騎馬上去,騎在馬背上,在亂石堆裡行走。開始不覺得,沒騎上一個小時,屁股和大腿內側便開始疼痛。幾個小時後到了溝頂,溝頂是高原草甸子,站在草甸子上,藏民給我們講哪個是大姑娘、哪個是二姑娘、哪個是三姑娘、哪個是四姑娘,以及和她們的傳說。
騎馬往回走,我看她們一個個都焉兒了,已經沒有剛開始的那份激情,因為屁股還得歷經磨難。不過,侄女聽說回程路過臥龍,可以在臥龍河漂流,就又歡快起來。駕車翻過海拔4000米的巴朗山埡口,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臥龍河。女兒和侄女坐上漂流的船,我在漂流終點等她們。接上她們後,侄女眉飛色舞地述說著漂流是如何的驚險刺激,可女兒說一點意思都沒有。我知道經歷過米亞羅漂流,這臥龍河的漂流實在是太溫柔了。
雖然騎馬騎得屁股發痛,可溝頂高原草甸子上開滿了黃色和粉紅的小花,很漂亮;草甸子邊緣其實很遠,但看起來不遠的「四姑娘山」,山頂都落滿了白雪,像披著白色紗巾美麗的臧家姑娘。在川西高原上有許多這樣美麗的雪山。
2014年的5月,我和妻子、女兒駕車去了甘孜州的木格措。木格措海拔在2600--3780之間,我和妻子覺得沒一點問題,身體狀態不錯。那時導航還沒普及,我們駕車離開木格措不久,便走錯了路。岔口很多,沒有有辦法,只好選擇路寬的道路行駛。儘管道路走錯了,可我們發現一路上的風光是出奇的美,於是我和妻子決定只要身體允許,要走遍川西高原甚至青藏高原。
從那以後到今年的八月,我們又去過了甘海子、三江、鄧生溝、耿達、畢棚溝、松坪溝和西藏。要說天然的山水景觀,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是無與倫比的。
去過西藏的人,無不對那裡的景致讚嘆不已。站在海拔5030米崗巴拉上,看那碧藍如玉的「羊卓雍錯」湖面,有一種寧靜的感覺;站在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口,看茫茫雪域高原,心中湧起一種對白雪的愛憐、對高山的敬畏;站在湖的岸邊,仿佛從海拔3700米的巴松措綠色的湖面,品味到純粹的真諦;舉頭仰望海拔7782米,被雲霧遮繞的南迦巴瓦峰,追思那遙遠的故事;攀援於半山之間,回頭把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和馬地形大轉彎的壯麗奇異收入眼底、也收入腦海,記住那鬱鬱蔥蔥、那雲霧嫋繞、記住那「千裡神龍咆哮地,雪翁萬仞破青天」景象。
雪山、胡泊、草原、牛羊、寺廟和那裡生活的人群是美麗的、是令人嚮往的。我四哥說我們去的地方僅僅是西藏景點的十分之一不到。我們打算還要去,就是擔心身體不允許了。2018年春節的一天下午,剛到拉薩的妻子高反前額和後腦勺劇烈疼痛、心跳加快、還嘔吐,只得住進了醫院。輸了液、吸了氧氣後,幾個小時也就恢復了。早聽過高反,以為多嚇人,這樣看來也不過如此。妻子順利地完成了一周的旅遊,而且感覺還好,見我興致很高,雖然隱隱有點餘悸,但還是意願將來隨我再上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
「旅客朋友們醒醒了,聽我說。」叫葉子的導遊待車上遊客休息了一個小時後,開始了行程中的第一次廣告宣傳。重複行程的內容、申明哪些是自費項目。同時,還委婉地介紹犛牛肉的營養價值、含蓄地稱讚了民宿民風、極具誇張地述說演出歌舞和藏銀首飾是如何漂亮和具有的試毒功效。她還一再叮囑車上的遊客,如果出現高原反應,不要吃止痛片,只能吸氧、只能喝「紅景天」。葉子導遊所說的絲毫不假,只是我似乎隱隱覺出這些話裡,所包含的與網上揭露的雲南導遊相同的味道,只是她說的內容與她的相貌一樣,要溫柔得多。大巴車到了第一個休息點,就有穿著白大褂的人抬了兩個紙箱,一箱是紅景天、一箱是氧氣瓶。導遊的安排,多少有些直接,不像她說話時那種含蓄。我和妻子是有備而來,我們沒買。
下午2點20分大巴車翻過海拔高度4298米,有康巴第一關的折多山,到達海拔高度與折多山相差無幾的木雅聖地。因為修路,8月3號是第一天封路,下午7點開始放行。所有的遊客都只能在木雅聖地待上四個小時。在木雅聖地的觀景臺可以透過忽濃忽淡的雲層,遠眺318國道南側平均海拔6000米以上的貢嘎群峰和海拔7556米的「蜀山之王」貢嘎雪山主峰。
貢嘎山,藏語的意思就是「白色冰山」。貢嘎山常年白雪皚皚,永遠在天邊架起一道潔白的雪山屏障;當陽光投照在雪峰之上的時候,天邊又是一片輝煌。可惜妻子頭痛沒能站在觀景臺上留下一張照片,等她感覺稍稍好一些時,貢嘎群山已被突如其來的雲霧籠罩,天邊霎時陰沉茫茫。接著下起了雨,觀景臺上吹起一陣陣寒冷的風,我們連忙躲進小賣部,我問妻子吃不吃烤薯條?她擺擺手說想吐。我猜測也許今天起的早了些,又坐了6、7個小時的車,可能是疲勞所致。我也感覺眼眶有輕微的疼痛,我問服務員這裡的海拔,他們告知4400米。哦,難怪,比折多山還高。
雲霧沒有散去的跡象,在木雅聖地的觀景臺上可以遠眺佛光、日照金山的景象,只是我們是看不見了。剛剛登上觀景臺時,還能從雲層的縫隙看到貢嘎山峰,但也僅僅是短短的一會兒,很快便被灰白的雲靄給遮住了。把遺憾留給下一次吧,但願,還有下一次。藏族人都說雪山和金山,都是聖潔的象徵。我想只要永存善心,心中就永遠有聖潔的地方。
擺渡車從觀景臺到木雅聖地的山門,有四十分鐘的路程,大概有十幾公裡遠,中途有三個景點,我和妻子只下了一次車。妻子頭痛得厲害,實在沒心情了。到了集合點已是六點過,司機叫大家上車,說試試能不能最先通過封路卡。還好可以通過了,妻子難受得要命,我帶去的兩瓶旅行「高壓呼吸氧氣」,早被妻子吸完了。我很這急,但又不能催促,司機告訴我半小時就到新都橋住宿的賓館。
到了賓館,我詢問前臺哪有醫院可以輸液的?在拉薩妻子高反,輸了液體、吸了氧氣,幾個小時後就恢復了。前臺告訴我只有康定有醫院。同團的人用手機查找,最近的小賣部離我們也有四公裡。事後我想,旅遊公司安排的賓館,可能離新都橋鎮還遠呢,不然,不會沒有醫院或診所。
2014年我們去木格措時,就來過新都橋。這裡的山沒有峭壁陡崖,也不是山峰突兀,雖然海拔為3300米,但是這裡的山幾乎都是緩慢的圓坡,山脊幾乎都是平滑的曲線,在夕照裡投下一個個長長的影子,山的、樹的、建築的、人的。這是光影的世界,是攝影者的天堂。我本可以去拍攝的,但妻子的高反,我是不能抽身的,何況我也漸漸出現了高反的症狀。
自帶的氧氣瓶用完了,我請求導遊葉子想辦法,不一會兒他從司機那裡拿來兩瓶即將過期的,我心裡不快,但也沒別的辦法。回到房間,妻子痛得實在沒辦法,便吃一顆止痛片。實際上對付高原反應並不是葉子所說的那樣,應對高反:第一,立即終止疾走和登高;第二,吸氧緩解頭痛;第三,吃止痛片;第四,撤離高海拔地區。這樣看來葉子導遊的鋪墊,用意不太善良。她雖然嫁給了藏族漢子,但是藏族人樸實、厚道、純真的品行她還未曾承襲。
這次的高反相比拉薩那次,來得要猛烈、更嚴重,就連我也明顯感到眼眶、前額和後腦壓迫得受不了。旅行社還溫馨提示提前一周服用「紅景天」,可我們提前服用了一個月,還是這樣的結果。這究竟是我們自身體質的原因,還是紅景天的功效問題呢?我和妻子是全團年齡最長者,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這次稻城亞丁旅行途徑折多山、高爾寺山、剪子彎山、卡子拉山、海子山、仙乃日神山等近十座海拔4300---6000米的高山,往返要翻越近二十次。稻城亞丁的自然風景的確堪稱人間仙境,可在我們面前有這麼多的高山阻攔,也許是天意。妻子說回去吧,別把老命留這兒了。於是我找到葉子導遊告知了她,葉子說這是購物團,按公司規定退團每人需要補繳400元。我說下午我們交了九百多什麼門票、觀光車五百多、什麼「牛肉餐費」三百多?葉子說三百多已經定了,不能退,你再補繳240元就行了。我的頭也痛得厲害,不願與她爭執,便把錢轉給了她。葉子又說聯繫了一輛車,明天一早送你們去康定客運中心,要三百元,我也轉給了她。看著走出賓館大門的葉子,我想上面是藍天,下面是厚土,中間應該是良心吧?我覺得她是嫁到了藏區,但我覺得她與這裡格格不入。
在劇烈疼痛和輾轉難眠中,熬到了天亮。乘上約定的小車,向折多山駛去。小車司機是藏民,技術很好,完全不顧公路上的限速標識,見車超車。他擔心封路,如果沒有通過封路點,就只有等到下午才能上山。雖然小車因為速度快,晃動得更厲害,我和妻子坐著很痛苦。但是我們還是很感謝他,不然的話,我們很可能還要在海拔3300米的新都橋再住一夜,那樣就更慘了。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與司機聊起天來。司機有一兒一女,他說女兒大四,明年畢業;兒子大二,不讀了,報名參軍了。我誇讚了他一番,司機說自己不識字,女兒和兒子能讀書,是他最高興的事。他說每天從新都橋到康定要跑三四趟,要供兩個娃娃上學,老婆有病也要花錢,壓力大得很。我問跑一趟多少錢?他說不一定,一般是200來塊。看起來很溫柔很面善的葉子導遊啊,這個世界又多了兩個不信任你的人了。
到了康定客運中心,剛巧乘上九點的班車。可能是正好趕上大巴車,也可能因為到了海拔只有2500米的康定,頭沒那麼痛了,心情好了許多,我和妻子相視一笑。自昨天下午到第二天的早上,還是我們第一次漏出笑容。大巴車剛離開客運中心幾分鐘,葉子的電話打來了,她說司機的兩個氧氣瓶還沒給錢。這事兒我倒忘了,我問多少錢?葉子說68元一個。實際上那種旅行用的小氧氣瓶也就18元---25元之間,我對葉子說司機昨晚說買兩個還他也可以。「這.」電話那頭的葉子,給噎住了。
前兩年昆明至香格裡拉的旅遊線路,被導遊給弄得惡名遠揚,但願四川的稻城亞丁線路,別步了後塵。這次川西旅行,我和妻子共花了四千多元,3號去,4號返回,是我們往返最快的一次遠距離旅行。不過,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的風景是無可比擬的,只可惜我們開始吃不消了,身體狀況漸漸不允許再去了,尤其不能去高海拔地區了。
唉,別了!美麗的川西高原。
2020年8月7日禮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