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兔朱迪就是裹挾在中國城市化浪潮裡的小鎮青年的一員。
作者:徐元(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媒體工作者)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功夫熊貓3》仍在公映。不過,正常檔期30天之後,又在影院「賴」了一個月,可10億票房還是阿寶無限接近而又無望達成的目標。然而,《瘋狂動物城》「破十」,卻只用了16天。
為什麼宣傳營銷聲勢浩大、授權形象漫山遍野的《熊貓》,票房遠遠未能兌現各方預測的20億,反而在映前零宣傳、零認知的《動物城》的映襯下,顯出一副虎頭蛇尾的尷尬相?
原因無他,影片的實力使然。
儘管從「數據指標」來看,夢工廠的《熊貓3》和迪士尼的《動物城》,都代表了當下動畫電影的最高技術水準。前者的動作設計、分屏設計,尤其是融合了中西方美術風格的視覺呈現,稱得上獨樹一幟;而後者對配角、建築、器物、衣飾等細節的考究,雖然不像特效大場面那樣引人注目,但實則卻是一項極奢侈、「隱秘而偉大」的驚人成就。
然而,微妙的是,前後腳問世的這兩部動畫片,「面子」上一個非常中式,一個特別洋氣,可它們背後的「裡子」,恰好是反過來的,而這恐怕才是它們在市場上命運各異的根本所在(兩片在全球市場的表現也拉開了距離:《動物城》6億美元、《熊貓3》4億)。
【1】
《功夫熊貓3》最大的毛病在於劇情,阿寶擊敗反派(那頭名為「天煞」的野牛)的辦法,來得那麼敷衍、那麼作弊,其實抵消掉了功夫電影最根基的原則:好人打敗壞人,是因為他吃的苦更多、練的功更勤。
簡單說,功夫片裡用以一決雌雄的,只能是拳腳功夫,而不能是魔法、權謀或財富。如果神鵰俠楊過不是扔出一塊飛石,而是用魔杖一指,念動口訣「阿瓦達索命」來擊斃蒙哥大汗,那該有多滑稽。就是在功夫片的不同種類裡,東方不敗的天外飛仙,也不能容於黃飛鴻的硬橋硬馬。可是《熊貓3》的大結局,阿寶把天煞帶入冥界的「吳氏碎骨指」、熊貓村的鄉親們突然就領悟了氣功真諦、並立刻就能透過某種異次元蟲洞傳功給了阿寶,這豈不就是魔法顯靈,豈不就是編劇在耍賴?
不過,這還不是《功夫熊貓》的編劇第一次耍賴。第一集的大決戰,阿寶最終打敗大師兄殘豹,靠的就是這招瞬間置人於死地、並且還能將其肉體瞬間傳送到冥界的「吳氏碎骨指」。但是之前的劇情編排得豐富:阿寶有天賦,師傅又對他展開了特訓,而且他皮糙肉厚特別扛打,更是鋪墊了整整一集,所以,在功夫上反敗為勝了殘豹,他再使出「終極解決」的一招,也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可儘管如此,阿寶從哪裡學得這樣的絕技,而這絕技又如此的邪門,影片完全不解釋,實際已經算是在劇作上犯了規。或許這個漏洞被創作者注意到了,於是在第二部裡,阿寶就不會或無法再用這一招了。
那麼,第三部怎麼又把寶押在這上面了呢?或許只能說,「地獄來的無敵對手」這樣的設定,實在挖下了一個巨大的坑,超自然的「碎骨指」只好重出江湖——這當然可以理解成編劇的黔驢技窮,不過真正的根源,其實出自《功夫熊貓》系列一直以來的先天症狀:阿寶實際上是一隻美國熊貓,而他的歷險故事,則出自於美國思維對中國功夫的理解。
阿寶樂觀、單純、大大咧咧,尤其還貪吃而肥胖,不正是一個典型的美國男孩?他羨慕俠客們的「臺上一分鐘」,可是對他們之所以成為大俠的「臺下十年功」,既不那麼熱愛也完全不擅長,其實對他而言,「功夫」和拳擊、籃球不同,而是與圓桌武士的屠龍術、甲賀忍者的忍術差不多,是充滿異國情調的魔法巫術之流。所以,在這樣的心理認知下,《功夫熊貓》也就不可能真正恪守武林規矩。不過反過來,巫師哈利·波特卻需要在霍格沃茨一個年級一個年級地深造魔法。說到底,一個大胖美國人/熊貓,在東方神秘的功夫世界裡,驟然輕鬆地變成了救世主,創作者的潛意識裡,恐怕不會沒有一絲殖民者的優越感。
【2】
《功夫熊貓3》的票房成績其實算是相當出色,只不過按照「熊貓」、「春節檔」、「合家歡」、各種商業品牌合作等因素考量,之前片方及輿論看好它能衝到20億大關,也並不誇張。然而該片高開低走的態勢,除了技術上的一些原因,說到根本是因為故事沒能打動人。幾乎所有的觀眾看完之後,都會承認它熱鬧好玩、「很萌」,但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滿足。
《熊貓3》是中美合拍,大量的中方創作者參與,主場景更是以青城山為範本打造,然而古怪的是,除了美術,這反而是三部曲裡中國韻味最淺的一部。因為,在那些美式主題之外,第一部其實還講了「有教無類」及「因材施教」,第二部是「柔能克剛」和「既往不咎」,而第三部呢?那個放肆吃喝、盡情享樂的熊貓村,究竟承載了什麼寓意呢?似乎只能替某種由快餐及肥胖構建的美式生活方式背書,那些胖得過頭、聒噪得過頭的國寶們,甚至比前作裡代表庸碌大眾的兔子和豬,更缺少人格及指向性。最要命的是,主人公拯救世界的辦法,不是出自刻苦修行,而是來自天啟或曰頓悟,這實在是讓——無論東西方——觀眾無語。所以,不能走心,就算招徠了不少小朋友,而沒法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吸引足夠多的成年觀眾捧場,《熊貓3》也就沒法真正探頂「中國動畫電影市場」的飽和值。
《瘋狂動物城》則不一樣,它贏得了《熊貓》沒能收割到的觀眾和好評。這部看起來非常典型的好萊塢「拍檔」型警察電影,能在中國一炮而紅,除了精彩曲折的推理故事和可愛已極的角色造型,關鍵還在於,它探討的性別問題、種族問題、歧視問題,尤其是「鄉下孩子勇闖大城市」的故事主線,也完美契合了當下眾多國人的生命體驗。
「動物城」不就是北上廣深、各個省城?而兔朱迪就是許許多多裹挾在中國城市化浪潮裡的小鎮青年、小城青年裡的一員。我們當然未必像朱迪那樣優秀,可是她初進城時的那種躍躍欲試、遭遇城市文明的種種潛規則時的挫敗感,卻無妨被我們感同身受。至於朱迪奮力拼搏、小聰明和大智慧兼具、事業感情雙豐收的人生經歷,更有十足正能量、十分打動人——我們還能對一部主流電影要求得更多嗎?何況,《動物城》真的還給了更多:拿樹懶來揶揄公務員的低效無能,這個妙到毫巔的諷刺,99%的地球村公民都會為此開懷大笑、拍手稱快,這樣的電影當然會成為「現象」。
阿寶和朱迪都是好萊塢劇作裡標準的「小人物大英雄」(我們這裡更時髦地叫作「屌絲逆襲」),可是在讓他們抵達成功彼岸的路上,兩個故事分出了高下。它們有力地證明了那句話: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但前提是,這道「民族味」,一定要不折不扣、風味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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