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古越之地,西施鄉裡的諸暨,有著獨特的飲食文化。若論及與別處不同且最具代表性的諸暨菜,我想就在民間自辦酒席上,原汁原味的幾道菜了。
諸暨傳統習俗,歲時節令、婚嫁生育、造屋遷居、生日壽誕、喜慶喪葬等都要置辦酒宴,也即土話所說的「辦酒」或「吃酒」。
酒宴上少不了豐盛的葷素菜餚,每家每戶不盡相似,上菜上酒的程序吾鄉各地也多有不同,但山粉豆腐、蒸三鮮(另一說為甜索麵)、線粉等,用清一色藍邊大碗盛裝的三樣菜餚,即俗稱的「三大碗」,則是一定有的頭三道菜。似乎成為恆古不變的規矩,也成了地地道道的諸暨老味道。
西施豆腐
最使諸暨人拿得出手的菜,便是西施豆腐(鄉間俗稱煎豆腐或山粉豆腐),在諸暨家喻戶曉,人人皆喜,當仁不讓的第一碗。
相傳,西漢淮南王劉安在煉丹時無意間發明了豆腐。千百年來,因為豆腐的玉白鮮美,頗受帝王將相的推崇,更為平民百姓所喜愛,捧為素食精品,在各大菜系中都有其亮麗的身影所在。如川菜中的麻辣豆腐、魯菜的鍋塌豆腐、京菜的蟹黃豆腐以及粵菜的四喜豆腐等不勝枚舉,而諸暨的西施豆腐獨樹一幟,又是眾多豆腐中推陳出新的一種吃法。
鄉間來了客人,盛情的農家都要殺雞殺鴨待客,煮雞後的雞汁湯以及雞胗、雞腸、雞肝等時件,加入豆腐後又做出鮮美無比的一道豆腐羹來,老百姓習慣叫它「煎豆腐」。
記得那時我剛參加工作,一師兄的老家在離街亭才三裡地的小山村,好像是過完春節不久,師兄邀我們幾個去他家「趕會場」(物資交流會)的,大家「會場」裡轉了一圈,對場內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就直奔他老家吃中飯。
他母親十分熱情,殺雞買肉早準備好滿滿一桌菜餚,席間的第一碗熱菜就是煎豆腐。那個煎豆腐色澤明亮,鮮得簡直無法去形容,大家你一勺我一調羹的,沒幾下碗就見底了,有人還直叫要「添頭」。
打那以後的好幾年,師兄老家的「會場」,我們幾個每年都會不請自到的,當然說白了,奔的主題還不是他母親做的煎豆腐。
鄉間的農家也有如此美味,有點不可思議。看來烹飪「高手」,有時候還真是藏匿在民間。
而現今所謂的西施豆腐,其實是近些年對煎豆腐的一個與時俱進新稱謂而已。
可別小覷西施豆腐,雖然只是一道平常豆腐菜,但地道的西施豆腐,從選料到火候以至烹飪手法,都是相當考究的,須是土雞湯做底,豆腐也並非普通機制豆腐,多取材於本地農戶純手工的鹽滷豆腐。
精選黃豆,清水浸泡、石磨磨漿、柴灶煮漿、滷水點花、包袱壓制、豆腐乃成。
手工磨製的豆腐,口感特別滑潤鮮嫩且有種本色清香,機器製作的無法比擬。
豆腐既出,西施豆腐的烹飪也來不得半點閃失,宴席上的廚師師傅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做好這道招牌菜的。
將豆腐切成小方塊,小心推入雞湯鍋中,放入切碎的雞時件,木耳、筍絲等,滾幾開後以農家自產的「山粉」勾芡成羹,最後佐以蛋花、小蔥點綴,即可出鍋。
不過,勾芡粉可是個點睛之筆,過稀過稠都會影響賣相與口感。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然這豆腐一上席,透露出一股清鮮,包藏一份火熱,立即成為一桌子人的「眾矢之的」只怕稍一遲疑,就會輪不到品嘗,氣氛也因此變得格外地熱烈。人們有點迫不及待,也有點奮不顧身,即使是大冬天,也吃出一頭熱汗來,也燙得淚眼婆娑,諸暨有句老話叫「亂搶煎豆腐」的,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情景。
大凡人間美食,幾乎都與名人有些「沾親帶故」,有其美麗動聽的傳說。在介紹西施豆腐的一篇文章裡,西施豆腐的由來就與西施牽扯上了關係;另一篇,則娓娓講述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與寵臣劉墉在薴蘿村品嘗西施豆腐的故事。
西施與豆腐本無半點瓜葛,因西施所處的春秋末期尚無豆腐出現,而淮南王是在漢初發明的豆腐,比西施足足晚了三百多年。
假借西施美名冠於傳統美食之上,又以乾隆帝親嘗增色,實在是諸暨人的一種聰慧。
蒸三鮮
接踵而來的第二碗菜,就是蒸三鮮。
曾經看過一本烹飪方面的書,書中介紹「蒸」的起源說,經專家考證,在新石器時代,我們的祖先,就發明了可以隔水加熱食物的獨特炊具。——甑,距今已有6000多年的歷史。有了甑便有了「蒸」的烹飪方式,蒸的歷史也可謂源遠流長的。
在沒有煤氣灶、電飯煲的時候,諸暨人燒飯做菜完全依靠大鑊灶(柴火灶)完成,為了節約有限的柴草,充分利用熱能,於是,諸暨人有了高鑊蓋、飯鑊架,也有了更多的蒸菜。
淘米入鑊燒飯時,水面擱一竹飯架,其上置要蒸的菜碗,一架不足,有的主婦會在碗上再安個飯架子,然後再放菜,最後蓋上高鑊蓋。飯熟菜香,揭蓋熱騰騰一起上,方便又省時,蒸菜就漸漸成了諸暨家常菜餚的一大特色。
諸暨蒸菜最大程度得保持了菜餚的原汁、原味、原形。不過,蒸三鮮因為配料講究,在以前,平時也很難吃到的。
小時候,一過臘月二十,諸暨人準備過年的腳步會一天比一天快起來了。
做肉圓、包蛋卷、炸肉皮.起早摸夜的準備三鮮原料等年貨,是大多數人家必做的「功課」。
那幾日,經常聽到從誰家廚房間傳出的一陣陣緊鑼密鼓般的斬肉末聲,隨後是打蛋聲,不久後就是蛋液入鍋的「嗤啦」聲.我就知道這戶人家在包蛋皮裹肉卷了。
也有人家,把平日吃肉積攢下來,已掛得乾巴巴的一條條肉皮,放進油鍋裡炸成蓬鬆,然後又切成小塊在水裡泡軟。
寒冷的一個夜晚,天空還飄著雪花,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聞到自家廚房裡飄來的陣陣蛋卷的香味,嘴裡直咽口水,暗暗盤算著等夜深人靜大人忙完睡下後,然後爬起來去偷點吃吃,候著候著終於還是打熬不住,一覺睡熟過去.
這天,在東白湖農家的一場「喜酒」上,又吃到了久違的蒸三鮮,一下子喚醒了我沉睡多年的兒時記憶。
說來,叫「三鮮」這道菜的,各地也不少,單周邊就有紹三鮮、杭三鮮,還有滬三鮮等等。
但這些三鮮不是作料臃腫、味道雜陳,如同不善打扮的富婆,佩戴了過多的珠寶首飾;就是貨色過於簡約、寡水清湯,像個家境貧困、嫁妝寒磣的新娘。
唯有諸暨的蒸三鮮,厚重殷實,層次分明。以豬肚片、豬心片墊底,中間是木耳、筍片、鵪鶉蛋、肉圓、水發肉皮等,最上面端端正正碼一層層質樸的蛋皮裹肉卷。
葷與素的攜手,幹與鮮的默契,原生和精製的相得益彰,以及多重美味的相互交融,引爆全新的味蕾感受。在這裡若以任何文字去描述、去形容這道蒸三鮮味道,都是冷靜而蒼白的,舌與腸胃才是最好的知己。
吃地道的諸暨蒸三鮮,只要來一小碟普通醬油即可,無需更多的蘸水,甚至於「淡口吃」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
線粉
第三碗便是「土生土長」的線粉了。
諸暨人說的線粉,也即粉絲。一般以番薯粉加工而成的。細細想來,諸暨人這個詞彙用的很生動、精準,頗能形容這種食物的形態,而稱之為粉絲,顯然就不那麼貼切了。
第一次吃「螞蟻上樹」時,相信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這個菜的,吃完才明白,原來就是肉末番薯粉絲。
深秋,一夜繁霜,盡數收穫番薯。諸暨農村人便開始從番薯中提取澱粉(諸暨土話叫「山粉」),然後在冬閒時光,拿曬乾的山粉做出線粉。
山粉入水溶解,用力攪拌均勻,上籠蒸熟後晾乾,然後用專門的刨刀刨出線粉,懸掛在風口與陽光底下,經歷大自然的「洗禮」。遠離城市的偏僻鄉村至今還保持著這個沿襲多年的傳統製作工藝。
每當這個做線粉的季節,群山環繞、溪水淙淙的小山村總是忙碌並快樂的,角角落落曬滿新製成的線粉,飄散歲月沉澱的清新香甜。
諸暨境內四面環山,山間翠竹青青,常年竹筍層出不窮,春有象牙筍、夏、秋有鞭筍、冬季是「團筍」。新鮮出土的嫩筍金衣白玉、肉質細而緊、極鮮,能夠味而不奪味,是線粉最好的配角,加一點金黃的蛋絲,再撒一把青綠的蔥花,使得,諸暨三大碗之一的線粉,除了也有肉味外,還吸附了蛋皮、筍片等多種鮮味,說實在,無論口感還是色澤,都要比「螞蟻上樹」更勝一籌的。
一大碗吸足肉汁筍氣的線粉晶瑩剔透、柔滑勁道,夾一筷入口,對唇齒的撫慰達到了細緻入微的程度。
八仙桌、長凳子,熱氣蒸騰的幾口大鍋,洋溢著各類食材的香味,在鄉間熱鬧非凡的婚宴上,聽樂隊演奏,看眾人說笑,期待爽滑透鮮的線粉,輕輕滑過舌尖的那一瞬間,確實別有一番風味的。
有時候,美食是一種相思,一種牽掛,也是一種濃濃的鄉愁。
諸暨三大碗,分量足,能壓場,好比一出大戲的開場鑼鼓,顯得隆重而體面。
諸暨人的熱情好客、豪爽耿直、大智大慧,完美地滲透蘊含其中,讓人那麼地回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