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深圳的跨境學童丹丹(化名)今年5歲,每天要花3個多小時往返在香港的幼兒園,其間還得一個人兩次進出內地和香港特區海關。
由於父母都不是香港人,在香港出生且擁有香港身份的丹丹一出生就被打上「雙非兒童」的標籤。
從2001年香港終審判決「莊豐源案」確立「
父母雙方皆無香港居留權的中國內地居民在港所生子女,可享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到香港特區政府
2013年起實施「零雙非」政策,短短十餘年間,香港「雙非兒童」快速增長。
這些孩子中如今有很多和丹丹一樣,白天到香港讀書,晚上回到深圳的家中居住,成為奔波於深港兩地的跨境學童。據深圳市外事(港澳)辦公室與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聯合課題研究提供的數據,
2015年深圳跨境學童已達3萬人,總量高峰值將於2016-2018年升至6.5萬-8.5萬人之間。如今,「雙非兒童」的閘門已關,但這些孩子們的就學問題卻延續下來,對「雙非」家庭來說,這依然是一個難解的困境。
2015年7月15日,深圳,武警廣東邊防官兵護送跨境學童走出中英街。 視覺中國 資料圖兒子丹丹成為「雙非兒童」,是由於6年前媽媽程菲(化名)一個「有點任性」的決定。
2010年,還在英國留學的程菲從香港過境,根據過境政策,她可以在香港逗留7天。其間,她因為身體不適去香港浸會醫院看病,卻意外得知已懷有50多天的身孕。
「當時醫生問我要不要預約床位,我身上的港幣恰好夠,就預約了。」但是真正決定在香港生下這個孩子,程菲還是經過了一番考量。
當時她認為,孩子在深圳讀書,無論是買好的學區房還是上好的私立學校,成本都很高,而香港公立小學免收學費,一年只要交2000港元左右的書本費,香港政府對於低收入家庭還有資助;另外,香港的教育資源相比深圳也更好。
於是,程菲說她「任性」地決定在香港生下丹丹, 「但總的來說,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可是事實卻未能完全如程菲所願。由
於居住在深圳,如今丹丹不得不選擇離口岸比較近的香港幼兒園。現實問題卻是,這類幼兒園教育質量普遍一般。目前,丹丹班上一共有25個小朋友,其中有三四個是跨境學童。剛入學時,丹丹面臨普通話和粵語的轉換聽不懂課,教師花了很長時間輔導後,才能跟上。
其實在丹丹到香港上學之前,已在深圳上過一年幼兒園。程菲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坦言,因為之前在深圳上的是頂尖的私立幼兒園,所以,她覺得反而是內地幼兒園教學質量相對更高一些。
幼兒園的處境還能慢慢適應,讓程菲更為憂心的是明年即將面臨的幼升小。
香港小學的入學情況顛覆了程菲此前的認識。
據她介紹,香港小學入學競爭非常激烈,提前一年就要開始準備和申請,且跨境學童所能選擇的學校十分有限。根據香港教育局2015年規定,香港「小一入學統籌辦法」分為兩個階段:「自行分配學位」階段和「統一派位」階段。
在「自行分配學位」階段,跨境學童家長可為子女向任何一所公立或資助小學遞交申請,但「統一派位」階段又分為甲部和乙部,跨境學童家長在填寫選擇學校表格時,可在甲部填寫不超過3所任何公立或資助小學,但甲部學額只佔統一派位學額的約10%。乙部學額佔了統一派位學額的約90%,但跨境學童家長在填寫乙部時,只能填寫《統一派位學校名單(居於內地申請兒童)》內的學校,也就是俗稱的跨境學童專屬校網。統一派位電腦程式會先處理甲部,然後處理乙部。「統一派位」結果在次年6月上旬公布。
2015年小一入學統一派位的跨境學童專屬校網分為屯門、元朗、北區、大埔、黃大仙、馬鞍山、東湧和青衣等8大片區。而香港比較好的小學教育資源集中在九龍和港島,既不屬於跨境學童專屬校網,距離口岸太遠去那裡讀書又不現實。為此,程菲很擔心兒子最終無法入讀好學校。
艱難的小學選擇在程菲為孩子幼升小憂心忡忡的同時,有著類似處境的父親羅生(化名)卻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他已為今年9月就要上學的「雙非」兒子素素(化名)做出了決定:回深圳上私立小學。
家住深圳的羅生稱,讓小兒子素素在香港出生是為了「逃避」當時的計生政策。「因為家住深圳,進出香港很方便,一些深圳家庭會選擇到香港生孩子,而且真的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羅生說。
在全面放開二孩前,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四十二條的規定,「按照本法第四十一條規定繳納社會撫養費的人員,是國家工作人員的,還應當依法給予行政處分;其他人員還應當由其所在單位或者組織給予紀律處分。」
因為政策制約,很多家長為躲避繳納社會撫養費或是避免紀律處分,往往選擇到香港生子。
6歲的素素此前也一直都是在內地上學,他在深圳的一所私立幼兒園上了三年完整的課程。今年9月,素素要上小學一年級了。
「也不是沒考慮過到香港上小學,只是
香港政府給素素派的學位遠在機場、迪士尼那邊,如果每天跨境上學,來回花在路上的時間就會有七個小時,實在不忍心讓小朋友這麼辛苦。」羅生無奈地對澎湃新聞說。
然而「雙非兒童」要在深圳上學很不容易,羅生為此四處奔走了幾個月。港籍孩子沒有報名入讀深圳公立學校的資格,就算私立學校包括村立私校在內,也讓羅生吃了很多閉門羹。羅生發現,幾年前鄰居家的「雙非」孩子可以輕鬆入讀深圳的私立學校,但現在學校要看家庭購房和社保情況。
據羅生介紹,
雖然深圳有課程體系與香港接軌的兩所港人子弟學校、9所開設「港籍學生班」的民辦學校。但這些學校當年的設計規模已遠遠不能滿足現今的招生規模,生源超過接納能力的一倍不止,很難成功申請入讀。最終,羅生為素素選擇了深圳的一所私立學校就讀小學。羅生表示,一年兩三萬的學費在他勉強可以承擔的範圍之內。據他介紹,招收香港籍兒童的深圳私立小學每年學費從四五千到十幾萬元的都有。四五千元的他覺得教學質量實在太差,而十幾萬的國際學校確實上不起。
在香港讀書的困難同樣是為了「逃避」計生政策而去香港生下小兒子丁丁(化名)的徐敏(化名)在孩子上小學的問題上,做出了與羅生截然相反的決定。
去年9月,丁丁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徐敏當時和丈夫商量後,就決定自己帶著丁丁定居香港,丈夫則繼續留在北京工作。
在朋友的幫忙下,丁丁比較順利地進入香港一所公立學校就讀。
但對於孩子來說,這樣的轉變明顯太過突然,對於新環境新學校還需要慢慢去適應。
剛剛入學時,丁丁就向徐敏抱怨聽不懂英語老師說話。徐敏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雖然孩子之前在北京讀的也是很好的幼兒園,但是
香港小學的英語難度和內地高中差不多,學校的英語課都由外教全英文授課。為了讓孩子的學習能跟上進度,徐敏只能帶著丁丁在課後上輔導班補習。丁丁一時面對大量的繁體字根本無從下手,徐敏只能自己輔導,幫助兒子攻克難關。
看到丁丁這麼辛苦,徐敏坦言也有過動搖,但是她認為目前只是一個過渡期,會慢慢變好的。
不會粵語的徐敏母子在香港居住除了溝通有些困難外,還要面臨生活水平的落差。徐敏告訴記者,之前在北京住的房子有100多平方米,比較舒適,如今到了香港,只能蝸居在40平方米的小房子裡,前後差別可想而知。
不過徐敏也坦言自己並未有遭受所謂的「港人歧視」。她告訴澎湃新聞,作為一個開放性城市,香港人大都很有禮貌,「至於網上瘋傳的那些不文明言行,可能只是個案吧」。
深圳開始研究「返回機制」據《南方日報》2016年6月報導,從2012年起,深圳市公立學校原則上拒收港澳籍的學生。
深圳市市政協委員陳昳茹告訴澎湃新聞,
目前「雙非兒童」不能報讀內地公辦學校的根本原因,在於沒有相關政策文件的支持。2016年,在深圳市兩會上,她向深圳市政府提交了一份關於將港澳籍學童納入公辦學校教育的提案。
陳昳茹在提案中指出,
官方數據顯示多年來父母雙方或父母一方非香港居民在港生育的子女已有20多萬,深圳鄰近香港,很多家長選擇落腳深圳送孩子跨境上學,這一群體的數量近年來也是在穩步增加,如何解決這一群體「教育難教育貴」的問題成為政府不得不面對的議題。她認為,將港澳籍學童納入公辦學校教育體系,是目前最有效的解決辦法。
就提案目前的進展,她表示深圳市教育局還未有任何正式回復,但是深圳市教育局已經就「雙非兒童」入學問題進行相關研究討論。
對於雙非兒童在深圳的教育難問題,澎湃新聞8月8日採訪了深圳市教育局政策法規處的胡處長,據他介紹,有關這方面的政策目前還在研究之中。他認為,深圳和國內有些地方不完全一樣,「一方面是量(註:雙非兒童數量)的問題,一個是和香港的關係,沒那麼簡單」。據他說,相關政策也有和香港相關部門進行協商,被問及政策發布的時間時,他表示目前不便透露。
8日,澎湃新聞還就「雙非兒童」上學的問題電話聯繫了香港教育局,香港教育局的工作人員回應稱目前所有的政策都以網站公布為準。
在香港教育局的官網上,有專門針對內地家長的通告,通告上寫著:「學童每天長途跋涉跨境上學,身心均承受很大的壓力, 既影響學習效能,亦不利家校合作。加上現時大部分邊境管制站的處理量快將或已達處理上限,為跨境學童而設的交通便利措施亦不可能惠及所有跨境學童。如家長決定安排居於內地的子女跨境來港就學,應充分了解各邊境管制站的交通配套安排,並及早自行為子女安排往返的交通。」但是該官網上並沒有港籍兒童如何在內地就讀的任何說明。
程菲很盼望相關政策能出臺,她計劃讓丹丹在香港接受完小學教育後,回到內地念初中和高中。在英國留學多年的她認為,內地中學階段的應試教育可以讓孩子比較完整和系統地搭建知識體系。她也希望丹丹能夠在內地讀完大學再考慮去境外深造。
同樣盼望政策出臺的還有羅生,他覺得不止是香港戶籍的孩子,包括農民工的孩子,任何孩子都應該有權利在深圳平等地接受教育。
但羅生表示,如果沒有政策出臺,他希望兒子在深圳念完小學後可以去香港接受中學教育,從初中開始就可以獨立地在香港生活。「每個月給他五六千塊錢,讓小孩子在香港租個床位也好,租個房子也好。很多人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也不是天天住在家裡的,我也是從初中起就遠離父母去縣城讀書。」
對於深圳正在研究的「返回機制」,徐敏目前則沒有回內地的打算,她表示,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孩子和自己也都要適應一段陣痛期,她希望孩子能在香港讀完高中。
「不適應是肯定的,但是我和孩子都在慢慢地適應,我相信這樣一段經歷對於他們來說,也會是非常寶貴的經歷。」徐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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