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是抱著度假的心情去住半島酒店的。
它的位置是城市度假客喜愛的那種,正對著黃浦江,旁邊是蘇州河,不僅能把對面的三大神器盡收眼底,還能眺望老故事裡的外白渡橋。
作為外灘近70年來唯一的新建築,半島酒店採用了上世紀20、30年代的裝飾藝術風格,優雅地融入周邊環境,仿佛它從那個十裡洋場的時代起就一直在了。
而我最早聽說半島,則是因為這是滬上唯一擁有私人定製轎車車隊的奢華酒店。
四輛定製加長版勞斯萊斯幻影、六輛定製寶馬轎車、兩輛MINI Cooper小轎車,以及一輛完美翻新的1934年版古董幻影二型勞斯萊斯轎車,全部塗上酒店專屬的半島綠(Peninsula Green)。
我在停車場見到了其中幾輛,保養得光鮮亮麗。相比起來,我家那輛墨綠色MINI就顯得十分飽經風霜。留下同款車在地下交流切磋,我乘著電梯進入了酒店。
內飾也是裝飾藝術風格。
深色大理石地板光可鑑人,與象牙白的立柱形成強烈對比。古銅色的電梯門上有呈三角放射狀的幾何圖形,顯示樓層的是扇形的指針和對應亮起的數字,帶著一股老上海的風情。
穿過一連串奢侈品商店,才能抵達前臺。那些名表與珠寶的櫥窗閃閃發亮,我突然產生了時尚博主、室內設計師應多來這汲取工作靈感的念頭。
可是我一個為了美食、水療和外灘風景而來的度假客為什麼要想這個?也許是大堂茶座裡敲電腦的客人、等待入住時輕聲跟同事討論項目的客人,給了我一些暗示。
客房面積很大,空間分隔十分明確。
門廳狹長,一扇精心設計的對開奶油色大門將臥室和其他區域完全隔開。寬敞舒適的大床對著落地窗,躺在上面也能欣賞暮色中外灘建築的景致。
落地窗邊有個單人沙發,我坐上去時才發現,電視機既不對著沙發、也不對著床,無論坐在哪裡,都無法以正視角度看到電視屏幕。
「故意不想讓我看電視嗎?」我隨口抱怨了一句,然後發現好像半島真的是這麼想的。
電視旁邊的壁櫥裡除了常規的Mini Bar和咖啡機,還藏著傳真機和印表機,就放在書桌附近的那一格。
書桌是整間客房配備最完善的設施。除了預留印表機和傳真機接口,抽屜拉開有各種各樣的文具。信封備了不同尺寸的,稿紙一沓,還有那隻高亮筆,像是在督促我趕緊讀資料、做筆記一樣。
難道常常有人在房間裡寫稿子、列印文件、發傳真?難怪他們不需要真的看電視。開著電視機聽著新聞播報、了解最新輿情,回想職場劇裡的媒體從業者、金融業從業者之類,在酒店的劇情確實經常是這樣的場景。
門廳的另一側是寬敞的衣帽間和的浴室,用過推拉門連通或者隔斷,方便各種使用需求。
衣帽間藏著我最喜歡的兩處細節。指甲烘乾機,完美解決女性工作時的煩惱。反正我每次拖稿到最後一分鐘,就會嫌指甲油幹得太慢、影響我碼字的效率。至於為什麼拖稿了還有空塗指甲油,這是一個多餘的問題。
還有那個衣物收集箱,把要洗的衣服扔進去,按一下鈕,那頭就會有服務員拿走洗乾淨、再在你看不見的時候疊好送回來。
全程無需跟任何人接觸,對於有社交障礙、或者說需要專注寫作的自由撰稿人,真是再好不過了。
是的,此時我已經被客房變成了一個工作者的狀態。那天晚上,我在伏案寫稿到半夜,才想起還沒好好享受浴室的浴缸。
浴缸側面的控制面板控制著一個小電視,換了一圈臺,以新聞播報居多。最後,在電臺音樂的伴奏中,我抱著手機、泡在水裡又敲了一小時字。
以前看好萊塢著名編劇達爾頓·特朗勃的傳記片,他總在浴缸裡寫作,如今我算是明白幾分了。
但講究起來的話,房間也不是毫無缺點。
書桌上預留的電源插口太少。現代人至少電腦、手機、照相機各一臺,有兩臺手機的大忙人也很常見,在半島的書桌旁根本不夠插。當然床頭櫃裡藏著足夠的插頭,但是三機分離,對於我這種一邊刷微信、一邊寫文章、一邊傳照片的旅行博主,就是很不方便呀。
馬桶居然不是衛洗麗的,我以為這早就成為高級酒店的基本配置了。矯情地發散一下:住在半島酒店依然要忙碌地開電話會、發傳真的商務人士,哪有時間去親自動手掀馬桶蓋呀。而且天冷的時候,一屁股坐上冰涼的馬桶,感覺多差。
我那間房的空調似乎也有點問題。11月上海的夜晚已經很涼了,可是空調只有從低到高几個固定選項,看不見溫度值就算了,開到最高房間也根本不熱。而我關了空調出門吃個飯再回來,房間就有了一股通風不好的氣味。
說到吃飯,半島酒店是很適合美食博主的。光是米其林餐廳就有兩間,兩星的逸龍閣和一星的艾利爵士餐廳。不過後者我覺得更適合攝影博主,原因待會再表,先講逸龍閣。
逸龍閣是個粵餐廳,長條的地毯、仙鶴與鹿的屏風、深色的圓桌、做成一艘小漁船的筷架,都帶著一點大戶人家的矜貴。大廳的兩人座也設計得有私密感,靠裡的沙發座凹進去,從而跟旁邊的座位隔開。沙發背後一扇木柵格窗、頭頂一盞昏黃的燈,從外往裡看像是一幅油畫,適合喜歡擺拍的博主。
菜品裡備受好評的川汁明蝦球個頭極大,每一顆都嫩滑彈牙。西班牙黑豚叉燒肥瘦適中,入口不膩還意猶未盡。金腿皇帝蟹炒飯看起來樸實無華,但顆粒分明,蟹腿肉埋藏其中,搭配贈送的自製XO醬和辣椒醬吃,很妙。
千萬別忽略這兩碟免費的醬和這碗清脆香酥的琥珀桃仁,做得極好。
至於主打新派法國菜的艾利爵士餐廳,坐落在樓頂,擁有無敵江景。餐廳有樓梯通往屋頂露臺,從這可以270度無障礙俯瞰黃浦江、蘇州河、外白渡橋,以及夜晚燈火輝煌的浦東天際線。
即便不吃飯,一個合格的攝影博主都應該早點上來,佔一個最佳機位,就著一杯特調雞尾酒,等待長曝光後的震撼美景。
我當然也敬業地咔嚓了幾張,但酒還是決定去地下喝。
半島酒店裡有好幾部電梯,最特別的一部只有三層,是比利時布魯塞爾電梯博物館1930年代古董電梯的復刻品,由純精鋼鐵打造,精巧的結構和四周的鐵絲網,帶著一點蒸汽朋克的酷。
這部電梯平常不對外開放,我只能順著旁邊的樓梯往下走。突然傳來一聲巨吼,B1層的電梯旁攀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金剛,嚇得我心臟停跳一拍。這便是玲瓏酒廊歡迎客人的方式。
玲瓏酒廊以玲瓏女士(Madame Ning)為靈感設計,只在夜色撩人時開放。
這位虛構的上世紀20年代的社交名媛嫵媚動人、風姿綽約,又帶著一點神秘感。垂墜的絲綢布簾、瀑布般傾瀉而下的吊燈、華麗鮮豔的面具,營造出「冒險家樂園」時代的誘人氣息。酒單也富有想像力,「胭脂」「江南花園」「絲路綠洲」等等,仿佛一杯雞尾酒就能帶你去一個不同的旖旎時空。
我以為,思路枯竭的文人、藝術家最適合這裡。像是《午夜巴黎》裡的主角嚮往著黃金時代的名流派對,中國的文人也大可在啜飲「與寧夫人的一天」時,假裝自己真的坐在玲瓏女士的會客廳,在曼妙旋律中似醉非醉,獲得幾許穿越時空的靈感。
其實雞尾酒調得一般,氣氛遠強於口感,不過我真的在喝了一杯後跑回房間寫了半宿稿子。
從地下回到一層時,電梯四周的奢侈品商店已寂靜無人,Chanel明亮的櫥窗裡展示著幾件禮服裙,與復刻的古董電梯、戴著假面的玲瓏女士一起,構建出一個奢靡精緻、流光溢彩的「午夜東方巴黎」。
順便講一句,半島酒店的所有餐廳和酒吧對著裝都有要求。
第二天早上,我急匆匆穿著房間的拖鞋進了電梯,就被工作人員提醒去換鞋。這要求不無道理,在半島大堂用早餐的都是些邊吃邊工作的商務人士,太松垮的裝扮定會引得大家紛紛側目。
右手兩個小桌的年輕女士各自抱著一個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時不時抿一口咖啡、咬一口牛角包。左手桌的兩位中年男士和一位中年女士點好了叉燒包後,就開始討論商業計劃,飄過來的都是我聽不懂的詞。期間還來了兩位正裝人士,加入了他們緊鑼密鼓的早餐會後,又匆忙地離去。
早餐有西式、日式、港式的大量選擇,充分滿足全世界來滬的出差工作者。
而沒有會開、沒帶電腦下樓的我,只好繼續腦補自己是一個也在工作的美食博主,認認真真地給面前的全套日式早餐拍照和修圖,不時發出幾句無聲的評價:三文魚煎得火候正好,溫泉蛋味道平平,米飯清淡,似乎一開始不該要咖啡,配茶才更合適;雖然整體烹飪水準在逸龍閣的對比之下,難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不過銀餐具和咖啡壺還挺漂亮……
退房的時候我跟幾個漂亮女孩同電梯,言談間聽出她們是來出差的廣告或公關從業者,正感慨沒睡夠眼暈頭疼。背著電腦、相機的我也頓覺渾身酸痛,立刻跑去水療中心約了個SPA。
水療中心依然是裝飾藝術風格,海軍藍和象牙白的搭配更輕鬆悅目一些,壁爐和地暖看著就溫暖。《2017年福布斯旅遊指南》將半島水療評為五星級水療中心,裡面的設施、服務確實是整間酒店最令我感到舒適的了。
先在沙發上喝了一杯熱薑茶,再換上拖鞋,去更衣室淋浴。在桑拿房和幹蒸室待了一會後,理療師已經在外面等候了。單獨一個光線昏暗的小房間,音樂、香氛、精油都根據我的喜好來調整,理療師一邊揉捏我僵硬的肌肉,一邊輕言細語地跟我聊天。
「肩膀這麼硬,工作對著電腦時間很長很辛苦吧。」
「抹了精油香噴噴的,下午正好約會去呀。」
「要忙著工作沒空呀?那香噴噴地工作心情也好一點。」
……
我一個滿世界亂晃的無業人員,居然在半島做SPA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商務精英、職場劇女主角的錯覺,仿佛在馬上又要上個大項目之際跑來釋放壓力——反正我的頸椎變形和肩膀僵硬程度和她們也不相上下。
SPA結束後,我精神奕奕地穿過大堂離開,茶座裡此時坐著的是另一批穿著精緻的中外男女,就著下午茶改方案和開會。外灘的午後陽光晴好,圍繞著半島酒店外不同方向分布著十幾個婚紗攝影師和他們的助理,也在認真地工作。
嗯,工作使人充實。這是我在上海半島酒店最深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