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環行星球 環行星球 收錄於話題#西歐以外的歐洲8個
文/LUYI
圖文:審稿-小阿、製作-LUYI
封面圖:© vilax / Shutterstock
寒風中,我走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的大街上。雖然只是下午,天色卻已經暗得像深夜。從學校走到車站,暴雪一直砸在我身上。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全都面色凝重。他們有的在趕路,有的在和同伴交談,臉上一律不帶任何表情。
圖:作者提供
▾
語言學中的撲克臉
在立陶宛語中,「撲克臉」一詞叫做「slengas」或是「nieko nesakantis veidas」。
前者是當代年輕人自創的詞彙,它被直譯為「撲克臉」,而後者的意思是「沒有任何話要說的人的臉」。
雖然「slengas」並沒有被收錄在任何詞典當中,但有趣的是,這個詞早已成為當地人相互調侃的常用詞。
立陶宛的位置
製圖:孫綠
▾
在語言學中,立陶宛語中使用的「詞彙」有三個來源。
第一是純音譯,多數用於普通的名詞名稱。
第二是以詞根語法為源頭而創造出的新詞。這類詞應用廣泛,例如銀行、計程車、大學等。
第三類是意譯,按照原詞的意思,創造出新的詞彙。當人們用專屬的概念去解釋一個新詞彙時,文化的形成也就悄無聲息地開始了。「撲克臉」在立陶宛語中,毫無疑問屬於第三種語言現象。
圖:Ricardas Brogys / Unsplash
▾
立陶宛的官方語言為立陶宛語,屬於印歐語系波羅的海語族,是現今世界上存在的最古老的語言之一。
儘管立陶宛和俄羅斯有時被相提並論,然而,他們卻屬於完全不同的民族,說著完全不同的語言。只是因為歷史境遇,使得外人將他們混為一談。
一些立陶宛人告訴我,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前,俄語是他們的官方指定語言,在大學、工作單位,乃至貿易中,俄語都成為立陶宛人溝通交流時必須使用的語言。
「立陶宛語太美了,它聽起來就像是山澗的流水,」立陶宛朋友對我說,「但在我們的國家,你可以隨處聽到英語、俄語、德語……」
外來文化滲透進了立陶宛文明中。
首都維爾紐斯按蘇維埃風格建造的國議會廳
圖:Wikimedia Commons
▾
由於受到了俄羅斯帝國和蘇聯長期的統治,人們說立陶宛語的能力也漸漸退化。我有一位學習立陶宛語的同學,他雖然是來自白俄羅斯的飯店老闆,但實際上從他的家族淵源上看,他屬於不折不扣的維爾紐斯人。
幾十年前,國界的概念不清晰,尚年少的他跟隨父母搬家到了白俄羅斯。「人總是要回家的,所以回到維爾紐斯學習立陶宛語。」他對我說。
現在的立陶宛沒有獨立文化可言。蘇聯留下的痕跡分布在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由於蘇聯統治時期的教育斷層,受教育程度不同使得立陶宛人的文化水平和經濟能力出現了很大的差異。立陶宛其他城市與首都維爾紐斯在經濟狀況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在一些小城市裡,會說英語的居民數量不到30%。既要保住自身文化,又要暢通地與外界交流,這對於絕大多數立陶宛人來說是件艱難的事情。立陶宛人既渴望交流,又擔心屬於自己的所剩不多的文化再流失掉。
前蘇聯陰影下的撲克臉
數百年來,立陶宛都受到俄羅斯帝國和蘇聯的管理,立陶宛的「撲克臉」文化,與歷史上的統治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2018年,立陶宛人民慶祝了獨立百年紀念日。雖然如此慶祝,但實際上,距離立陶宛真正脫離蘇聯成為獨立國家只有不到30年的時間。
圖:Wikimedia Commons
▾
背負著沉重的歷史,立陶宛人要求自由的決心一直很堅定。
在1989年的波羅的海之路上,波羅的海三國人民(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手牽手築起人牆,從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直至愛沙尼亞首都塔林,他們組成的人牆捍衛了民族獨立的決心,也起到了現實的作用。
立陶宛人一方面忍受著統治,另一方面又時刻不放棄反抗,所有這些都匯集到立陶宛人的臉上,顯現出嚴肅和堅韌的表情。即便是當代的年輕人,受到歷史和理念的影響也很大。
「波羅的海之路」立陶宛人組成的人牆
圖:Wikimedia Commons
▾
立陶宛人的境遇和心理狀態也促成了一個有趣的亞文化。
來自維爾紐斯大學語言學院的老師告訴我,立陶宛人在排隊時的習慣與傳統歐洲大陸的方式截然不同。立陶宛人排隊時總是相互靠近到不留一點縫隙。而在隊伍中,他們不會相互交談,死死地守著自己的位置。與我而言,這很明顯是他們缺乏安全感的體現。
應對寒冷天氣的撲克臉
立陶宛擁有著典型的東歐氣候。在冬天,幾個月看不到太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我在某個冬日查閱了首都維爾紐斯近七天的天氣狀況:一天下雨、五天下雪、一天多雲。終日不見陽光的生活「致鬱」了很多立陶宛人。
典型的立陶宛冬季氣候
圖:2photopots / Unsplash
▾
在冬日,醉鬼朋友們拿著酒瓶在大街上亂晃是非常常見的景象。他們挪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說著不完整的俄語,遊蕩在老城的各個角落。
在世界衛生組織所統計的「每十萬人自殺人數」的數據中,立陶宛近年來的數據一直在30%左右,高達全歐洲第一,世界前五。就連他們的電影藝術中也總是透露著一股淡淡的北歐憂傷風情。
狂風加暴雪不停地拍打在臉上,面無表情的匆匆趕路好像才是他們最應該做的。
2020年3月的一天,一座公交車站裡自言自語的醉鬼老頭讓我有些傷感。他時而哭泣,時而仰天大笑。我天真地希望,他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堂吉訶德」。
公交車站裡自言自語的醉鬼老頭
圖:作者提供
▾
摘下撲克臉的笑容
2019年初的一天是立陶宛獨立101周年的紀念日。為了湊熱鬧,下午三點我便穿戴整齊,出門加入慶祝的隊伍。公交車路過了一大片居民區,幾乎每一間屋子的陽臺上都掛著立陶宛那 「黃、綠、紅」條文的國旗。
老城被不斷湧入的人流擠滿了,要知道,這在一個人口不滿三百萬的國家是一件多麼令人驚訝的事情。
一些沿路的雕像上掛著三色國旗圖案的圍巾。商業街櫥窗裡的模特也被套上了國旗顏色的服裝。路上遇到的人們全都掛著笑臉。那是人們最發自內心的喜悅。民族自豪感和快樂的氛圍像澎湃的浪潮。
平時在路邊拉手風琴的老人和吹薩克斯的瞎子都演奏起了歡快的樂曲,那些曲子我之前未曾聽過。在那樣的環境下,我不由得被感染。
首都維爾紐斯大街上慶祝獨立日的人們
圖:MNStudio / shutterstock
▾
傍晚他們舉行了「點火節」。101堆篝火被等距離地分散在城中央的大街上。我透過火光看著立陶宛人的笑臉,老人相互依偎著,孩子的臉蛋不知是被凍紅了,還是被火光照紅了。我第一次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激昂的、鮮活的生命力。那一幕很難忘,我當天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中寫道:他們以什麼慶祝獨立?陽光、笑容、火把,他們用這些慶祝。
等待點燃篝火的人們
圖:作者提供
▾
一個深受歷史問題困擾的小國有著站起來的決心是多麼不易的事情。民族文化中的一些無法抹去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談,就單單是立陶宛人不屈不撓的精神便足夠迷人。遺留問題永遠都在,國民也確實要向前看。
這個時候突然想起立陶宛語老師跟我講的話:「國家是國家、文化是文化、政府是政府,我們還是要區分開這些。」
END
本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環行星球立場。
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授權請後臺聯繫。
原標題:《比天氣更冷的,是他們的面孔》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