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王不易 物質生活參考
物質生活參考
作者:王不易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01.大學時期,英語四六級考試為我帶來的唯一好處恐怕是發了一副耳機。這副耳機在不上聽力戰場時,是我們的娛樂工具。那時候買不起個人電腦,上網得去學校電子閱覽室,娛樂生活的貧瘠使得這副耳機彌足珍貴。
每到晚上,宿舍的人都會戴上耳機,縮在被子裡,調到自己喜歡的頻道。有人喜歡聽歌,有人喜歡聽相聲,有人喜歡聽鬼故事。那是一個單獨屬於自己的空間,很浪漫,很獨立,只有深夜的聲音與自己而已。FM加上數字,就好像你和電臺之間的密碼一樣,要牢牢記住。
我也曾花幾塊錢向電臺點過歌,還打電話參加過電臺的有獎問答,很單純地參與著電波帶來的一切活動。
不過那段時間很短,後來有了電腦,大家的耳機都紛紛被置於角落吃灰。
後來的生活太豐富了,豐富到沒有時間與靜謐之心來聽一段電臺傳來的聲音。
但深夜電臺確實有過屬於自己的時代。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深夜電臺曾經歷過一個高潮期,那時有名氣的深夜電臺主播火爆程度不亞於如今的李佳琦。深夜電臺就像是人們的秘密匣子,人們不斷地往裡傾訴,希望黑夜給予答案。
許知遠曾在《十三邀》中與三位深夜電臺主播對話。胡曉梅、萬峰、葉文,他們的聲音分別「佔領」了深圳、包郵區、黑龍江,在深夜電臺時代,成為當地收聽之王。
這三地是極具代表性的:打工者聚集的深圳,經濟發達的東南沿海以及經濟開始下滑的東北地區。各地的人群都有著不同的生活狀態與心理狀態,卻都在那個時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深夜電臺。
無獨有偶,這三位都是深夜情感主播。許知遠更願意稱他們為夜間牧師。他們聽過三萬人的人生故事,許知遠總希望在對談之中,通過他們了解到那十幾年的時代之變,人群之變,他們雖不見得回答出了許知遠所期待的答案,但他們與他們的聲音和那幾萬個故事,的確記錄了時代的某一個側面。許多被時代發展拋於角落的個人情緒、情感、不適,被深夜電臺拾起。
葉文說,她看到過許多黑暗,再撒狗血的事情都見過。胡曉梅經歷過兩名聽友的自殺,她對現實深感無力。萬峰感慨如今開放了,可催婚的母親依舊存在。
許知遠問,人們的情感模式有變化嗎?他們的共同回答是,並沒有。物質在飛速前進時,情感模式所折射出的人們的某一部分,一直原地踏步。
如今回頭看,當年深夜電臺的路子的確很野。關於出軌、性、男女關係等踩邊界、撒狗血的故事比比皆是,十本《故事會》都比不過它。正應了郭德綱的那句調侃——「無眠的夜晚你寂寞嗎,你渴望與異性零距離接觸嗎,你想在聲嘶力竭的喊叫中體驗靈與肉的碰撞嗎。」
但深夜電臺在某種程度上,直視著非主流世界粗糙、不堪的現實。就像手電筒的光,照到了華袍下的蝨子。
知乎上有一位網友這樣評論被人指稱三觀不正的《金山夜話》:世界這麼大,一定要上下左右看看。《金山夜話》不啻為一扇向你打開的社會大門,不要笑話節目中一些來自社會底層聽眾的幼稚問答,在你平時的生活中,他們只是一個個髒兮兮的背影,而在金山的節目中他們說的是自己真實的生活、真實的煩惱。
「博眼球」與直面社會現實,只不過是一線之隔,「路子野」與觀念解放,也只是一線之隔。清晰的判斷之外,絕大多數是難以下判斷的灰色地帶。
除了許知遠曾對談的三位主播,那段時期還有許多深夜主播擁躉無數,譬如《金山夜話》的金山,《今夜星光燦爛》的張耿,《都市夜歸人》的張藝。因為調頻的地域性,他們通常在某一地區很火,伴隨著那一區那一代人成長,成為他們的共同記憶。
每一個城市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深夜電臺主播。他們通常有著極強的個人色彩,總是在強輸出個人價值觀,總是承擔著公共話題的討論,總是粉絲與Anti粉都很多……
他們的流行、被接受與被討論,是電臺最後的高潮。
02.後來,深夜情感電臺節目相繼被關停。
就在大眾基本遺忘了深夜電臺時,2016年一位鶴崗觀眾打給《葉文有話要說》的一通電話,忽然提醒所有人,深夜電臺仍舊存在。
那位打電話的觀眾被網友懷疑是何潔的老公赫子銘,那之後沒多久,二人離婚的事就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赫子銘的電話錄音被翻找出來,抱怨的那些夫妻私事和現實一一對應。深夜電臺在其中扮演了一個難以言說的角色。
這件事也算是2016最奇葩的新聞事件之一了。
但它給我們提了個醒,深夜電臺有它存在的土壤。常有人說電臺不死,那麼電臺若要復甦,我想第一塊陣地必在深夜。
就像樹洞存在的社會性必要,情感傾瀉與尋求傾聽是人們的剛性需求,只不過在白天被掩蓋,在黑夜被選擇性放出。
葉文轉戰到快手,萬峰在蜻蜓FM繼續情感熱線,《金山夜話》2019年1月停播後,微博超話上聽友們不斷呼喚他的歸來。深夜電臺在另外的軌道上依舊延續。「三俗」的標籤並不能將它釘死,該由別的角度來思考它存在的原因。
新形式的深夜電臺也出現了,新的主播也出現了。荔枝、喜馬拉雅、蜻蜓等音頻APP的出現,為深夜電臺提供了新的戰場,甚至微信公眾號的內容露出平臺,也使深夜電臺換裝再上陣。
「新勢力」中,比較火的有程一電臺、蕊希電臺、ONE深夜電臺、夜聽,它們集中成立於2014或2015年,不過幾年時間,用戶數成倍增長。以夜聽為例,僅微信公眾號訂閱用戶就超過3000萬人,頭條文章內容是一條不超過十分鐘的語音,但篇篇10w+,當年的call in變成留言,互動依舊。
這批新深夜電臺佔領了大波流量。
有一位網友的母親是夜聽的忠實聽眾,母親驚喜地對她說完全找到了認同感,總算有人懂她了。然後天天聽,每天都聽三遍,不顧一切地聽。她從她的母親出發,為這個節目的聽眾畫像:沒有多少文化、內心受傷、感性的人。
可深夜電臺再次復活,靠的並不僅是那一批曾為金山、萬峰粉絲的父輩聽眾。還有新鮮血液加入。成長後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也被圈了進來。一位年輕人留言說:「分手的時候我在陽臺上,很靜,靜靜地抽菸。耳機裡播放著程一電臺的《不是誰都能堅持異地戀》。」
如今的深夜電臺不如當年野了,但總是圍繞著一些社會話題,譬如失業、996、剩女、網絡暴力,等等。
很多人帶著問題來,卻依賴上深夜主播的聲音,將它作為一種戒不掉的陪伴。
03.為什麼那麼多人依舊需要深夜電臺?
有人曾分析過為什麼這一眾深夜電臺能夠迅速積累粉絲,最終原因歸結到兩個字——「下沉」。「聽」是沒有門檻的,深夜電臺的內容也從不曾高級過。它是社會學也好,雞湯也好,只說明了一個問題:情感表達與傾訴是人們的剛需。
「下沉」恐怕不足以概括深夜電臺帶來的現象。
從上世紀90年代到現在,二十幾年時間,深夜電臺飽受爭議,那些擁躉眾多的主播飽受爭議,但無法否認一個事實,總有一些人,他們需要深夜電臺。
不是有這樣一種說法嗎?一個男人最輕鬆的時刻,是將車開到家樓下後,熄火,在車裡靜靜地待一會兒。那一會兒時間,他可以暫時不是下屬、領導、丈夫、父親,完全屬於自己。雖然證明這可能是車輛廠商的銷售陰謀,但實話說,成年人可能都需要有那樣一個屬於自己的瞬間。
這大概就是深夜電臺存在的土壤吧。在深夜,人的防禦能力最弱的時候,聽著電臺的沙沙聲,聽著主播的聲音,結束一天。
1997年,莫文蔚唱了一首《電臺情歌》,姚謙作的詞,其中兩句是:
誰能夠將電臺情歌關掉
它將你我心事唱得太敏感
可能誰都關不掉。
參考資料:
[1]. 《十三邀 | 對話電臺主播,他們聽過三萬人的人生》
*圖片系視頻截圖
原標題:《成年人的崩潰,都藏在深夜電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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