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轎夫、腳夫和煤炭挑夫,以及那些靠賣淫為生的不幸婦女,大部分來自以土豆為主食的愛爾蘭最下層人民」,在《國富論》中,亞當斯密這樣說。
「愛爾蘭沒特產,唯一特產是土豆啊」
身為留學生的我自然不算是愛爾蘭人民,但在都柏林生活了4個多月後,我已經安然接受了以土豆為主食的命運,而這,與我原先的期待完全不同。
「一定要在出國前練就一手好廚藝」,收到都柏林大學的錄取信後,我頻頻暢想即將到來的愛爾蘭留學生活,還跟老師談到了在那邊怎麼做飯的事。對於我信誓旦旦的表態,老師未置可否,只是丟給我一句話:「你學得再好,到了那邊找不到食材,跟沒學一樣。」當時的我不以為意,暑期裡每天耗在家裡和老媽苦練廚藝,學做各種複雜的菜式,什麼糯米藕、梅菜扣肉、自製酒釀、水煮魚,通通不在話下。吃的問題解決了,帶著這樣的滿足,我來到了愛爾蘭。
就蔬菜而言,整個歐洲大同小異,種類都不如國內的多,愛爾蘭與英國的差別也不太大。土豆、洋蔥、胡蘿蔔等,是蔬菜市場上最為多見和便宜的幾種,除此之外,捲心菜、紫甘藍也是當地常見的蔬菜。與國內不同,這裡的捲心菜和紫甘藍煮起來口感非常之差。它們的葉子比較厚實,久燉不爛,更不用說快炒了。有了兩次奇葩的體驗之後,我就再也不肯吃這些菜了。尋來尋去,物美價廉、易食管飽的土豆便成了僅有食材中的上佳之選。
「愛爾蘭沒特產,唯一特產是土豆啊!有木有!!」,在一篇《愛爾蘭留學生,你傷不起》的咆哮體文章中我看到了這樣的句子,當場為他點了無數個贊。在愛爾蘭民眾的餐桌上,最常見的食物,不用說,必屬土豆無疑。
在愛爾蘭的餐館中點菜,很多主餐的配菜都是土豆。與英國一樣,愛爾蘭人最愛的食物是fish and chips(炸魚和土豆條),同時還有各種口味、混合了各種醬的土豆泥(mashed potatoes),土豆餅、土豆球……更不用說麥當勞、漢堡王裡面的標準化食物—炸薯條了。當地有一道愛爾蘭土豆餅配燻三文魚,是我嘗過的最好吃的愛爾蘭土豆菜餚之一。這款地道的愛爾蘭菜式做法非常簡單,跟一般的煎餅做法差不多,在煎熟的土豆餅上,放上愛爾蘭產的燻三文魚,再在上面塗上奶酪,味道鮮美,持久不散。這道菜既可以做下午茶,也可以做正餐主食,如果再配上一杯白葡萄酒,在我眼中儼然已是人間美味了。
該死的土豆害我的祖先背井離鄉
今年一月份,我在瑞典旅行時報名參加了基律納(Kiruna)著名的「老爺爺旅行團」,就此認識了一位對土豆懷有複雜感情的老爺爺。
這位老人來自美國,據他說,自己是愛爾蘭人的後裔,其祖先受19世紀40年代的愛爾蘭土豆欠收的影響,全家移民美國。回顧一百多年前的那段歷史,他的情緒有點激動,甚至當著我的面爆了粗口:「fucking potatoes made my ancestors to the State.(該死的土豆害我的祖先背井離鄉)」
土豆原產於南美洲,19世紀時,土豆在愛爾蘭被廣泛種植。這種農作物已經成為愛爾蘭人民的主食,佔食物比例的80%。至1845年,土豆在愛爾蘭的種植面積已達兩百萬英畝,成年人均每天消費6.2公斤。它餵飽了農民,讓愛爾蘭人口從1780年的四百萬猛增至1845年的八百萬,還讓地主得以在餘下的土地種植「高檔」的穀物。另外,土豆也給牲畜提供了充足的飼料。
土豆在餵飽了愛爾蘭人的同時,也埋下了災難的種子。當時,愛爾蘭種植的土豆絕大部分都只屬於Solanum tuberosum ssp. Andigena(馬鈴薯安第斯栽培種) 這一個亞種,種類十分之單一,生態系統相對脆弱。
當年,一種名為「晚疫病」的瘟疫在歐洲各地肆虐,愛爾蘭人民亦未能倖免。「晚疫病」席捲了愛爾蘭大地,導致了大量土豆腐爛,農民嚴重欠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豆,愛爾蘭的饑荒就此引發,且綿延了數年之久。
1845-1849年間的愛爾蘭大饑荒(The Great Famine)對愛爾蘭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饑荒最嚴重時,有將近100萬人在災難中死去。深受打擊的愛爾蘭人不得不選擇遠離故土,漂洋過海移民到新大陸尋覓生機。難以計數的村莊在這次饑荒中廢棄荒蕪,超過150萬愛爾蘭移民到北美和澳大利亞。在幾年時間裡,愛爾蘭的人口下降了一半多,從900萬驟減到不足400萬。直到今天,愛爾蘭的人口和土豆產量也未回到災難前的水平。
和我認識的那位老爺爺一樣,如今的美國人口中有為數眾多的愛爾蘭人後裔,他們的祖先便是當時為饑荒所迫,不得不遷徙美洲的愛爾蘭難民。那批飄洋過海的愛爾蘭人,永遠地改變了美國的人口組成結構,而他們在新大陸的艱難生存,也以最殘酷的方式推動了美國的工業化進程。至今,人們提起那段往事,仍然唏噓不已:「美國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著一個愛爾蘭人的屍體。」
「兩樣東西開不得玩笑,一是婚姻,二是土豆」
在人們心中,土豆的影響力是其他食物無法比擬的。愛爾蘭有句諺語:「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開不得玩笑,一是婚姻,二是土豆。」 愛爾蘭是天主教的主教區,對於婚姻,愛爾蘭人謹守天主教的教義規定,離婚是不被允許的。他們說婚姻開不得玩笑,等於是在說上帝的旨意;而把土豆和婚姻並列,可想而知它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有時候,人們會為了抗議超市拋售土豆的行為發起一些遊行活動。
依據品種的不同,愛爾蘭的土豆有高低貴賤之分,1斤「嬰兒土豆」(baby potato)售價最低時是0.39歐元(人民幣不到4元),口感越好的價格越高。聖誕節時,Lidl(德國品牌超市)、Dunnes Store和Aldl(愛爾蘭當地的兩家大型超市)等超市大搞特價,土豆、胡蘿蔔等常見蔬菜最低只要5歐分一袋(約合4毛多人民幣),當地民眾和中國留學生們都為此瘋狂地排隊搶購。
作為愛爾蘭的主要種植物,降價活動無可避免地影響到了當地農民的經濟收入,對於超市的拋售行為,農民極為憤慨。在他們看來,超市將土豆和其他蔬菜以如此低廉的價格處理,這是對農民和食物的一種侮辱。很快,都柏林便爆發了針對超市低價拋售土豆行為的抗議活動。遊行的人群一路舉著寫有「respect our food, respect my work」(尊重我們的食物,尊重我的工作)的橫幅和標牌,有秩序地從聖三一學院的校門口走過。他們的標語和口號,讓初識愛爾蘭文化面貌的我印象深刻。
在愛爾蘭,遊行活動時有發生,類似的抗議其實並不突出。只是,為土豆等食物爭尊嚴,這樣的舉動讓我對愛爾蘭文化有了更深切的領悟。融入這個國度或許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難,至少,我已經和愛爾蘭人一樣,開始習慣土豆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