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間翻到之前寫的東西,有感而發,聊點文藝的事情。畢竟現在的拖延症患者,曾經也是個文青。
青春真美,陽光都特別溫柔
你喜歡什麼天氣?
我喜歡起風的天。「為你翹課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間」,「試過握著你手」。
無意間聽到《晴天》,前奏響起記憶湧現。夏日午後,打操場走去小賣部,mp3裡循環著周杰倫,想著買一瓶冰鎮汽水到底夠不夠解暑。打完球的他剛灌下1瓶水,靠坐在大樹下,汗和水順著嘴角往下流,陽光透過樹葉的縫,灑在他側臉,汗珠折射出彩虹。他衝我微微笑,我低頭有點臉紅,裝作沒看到加快步幅。
鮮衣怒馬少年時,陌上誰家足風流。
故事的最後他沒有說拜,因為我就沒開口說出愛。
青春真美,連陽光都特別溫柔。
懷舊,可能是情緒的欺騙
懷舊,是個很有趣的現象。我們會覺得現在的歌沒有以前的好聽,現在的劇沒以前的精彩,現在的小鮮肉沒有以前的偶像優質,現在的感情沒有以前的真實,現在的Ta沒以前那麼好。
懷舊不一定是好事,我們可能沉溺過去,總覺得過往比現在好,喪失對現實生活的樂趣,缺乏對身邊美好的發現。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懷舊可能是大腦對你情緒的一種欺騙。因為人的記憶更多存留的是感受,而不是細節。你現在回想高中畢業時哭得很傷心,但你不會記得具體,是怎麼哭的?和誰哭的?在什麼環境下哭的?你只記得哭了,很傷心。
另一方面,過往是確定的,未來是不確定的,大腦對於不確定的事情會更有壓力。所以我們寧願懷舊。並不是說過去真的有多好,並不是初戀或暗戀有多美好,只是那種感覺被大腦加深了。
懷舊,可能是共情的
懷舊也不一定是壞事,感性的人訴諸感性文字,就有了許多名篇佳句,傳頌千古依然引人生發。
如晏幾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如李商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如元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如李煜「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青霜殘雪思難任。
——李煜《虞美人》
懷舊,不是強說愁
南唐後主李煜,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位詞人。當皇帝不咋樣,寫詞卻很牛。當然我並不覺得他是錯生帝王家,正是亡國的經歷,才讓他寫出了許多不朽詩篇。
王國維先生說「詞至李後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這個評價非常高了,我翻譯翻譯:就是詞之前都是寫給歌舞廳的,經過李煜的影響,變成了社會精英階層寫作的文學體裁。李煜相當於把歌詞寫成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鮑勃迪倫。
李煜寫懷舊,言之有物。一般懷舊詞可能會落入「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窘境,大腦欺騙了情緒,變為無病呻吟。可李煜不會,這哥們之前是個皇帝,亡國被軟禁為階下囚,最後被毒死。人家的懷舊是真懷舊,前後的人生境地差異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某北京知名娛樂場所該給李煜版權費的)
後主膾炙人口的是另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那是真好。但我覺得大家自炳文藝,應該有一點進階閱讀。並不是說這首虞美人更好,而是兩相比較,你會發現其實詞人寫的是同樣的情感,同樣的場景,為什麼卻寫出兩首味道不同的詞?
懷舊,需有生機
「風回小院庭蕪綠」,這風不就是「小樓昨夜又東風」?「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不就是「雕欄玉砌應猶在」麼?「只是朱顏改」,改成了「滿鬢青霜殘雪」。兩首虞美人,寫的是一件事,是同一種懷舊情緒。
區別在於「春花秋月」情緒更宣洩,悲愁更深切。而此首詞,在懷舊的情緒中帶有一點生機。這點生機很重要,它能不使人過渡沉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池面冰初解。這幾句寫景,給我們展現的是一副春水初生,柳芽新發,庭院微綠的畫面。盎然生機。
「柳眼春相續」是一個金句,畫面從庭草生發,切到柳芽新綠,是一種春色的連續;柳條堆疊本身有一種綿密感,春光透過柳條之間的「眼」,是一種連續。
春相續,生機!
往下看: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這個無言,不僅是無人可說,還是有些話根本就沒法說。因為懷舊是一種情緒,我們只能表達感受,沒法具體描述原因。
風過竹林簌簌,新月斜掛如鉤。美景良辰一如當年,只是人的境遇變了。從一國君主變為階下囚,「滿鬢青霜殘雪」,縱使笙歌美酒,不似當年歡愉。
懷舊,沒有「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樣的國讎家恨。有的只是「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的感慨。
文藝,其實可以修煉
周汝昌評價此詞:「沉痛而味厚,殊耐咀含。學文者細玩之,可以識多途,體深意,而不徒為叫囂浮化之詞所動,則有進於文藝之道。」
老先生的意思,別只讀「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樣的酣暢宣洩,多品一些「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的感慨幽思,可以讓你更文藝。
對的,文藝這回事,是可以精進的。文藝不是個貶義詞,文藝是一種對於美的感知和表述。有些人把文藝弄成了「裝」,錯做了「無病呻吟」,其實是他們把「美」用錯了地方。
比如你和閨蜜去錢塘江看個潮,兩人背向江水拍個照,然後你就發朋友圈,配文「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閨蜜出遊多開心的事,你哪來那麼多愁,你的閨蜜沒拉黑你就不錯了。
如果你配文是「漫漫平沙走白虹,瑤臺失手玉杯空。」立馬就文藝高大上了有木有。句子本身都很美,就看你是不是用對了地方。
美學大師朱光潛在《文藝青年的自我修養》中描述:你看到風拂過花瓣掉落,覺得很美。你告訴你的愛人,剛剛風吹過窗臺花落了一瓣,好美啊。但你的愛人可能並不能理解,你看到風過花落的情景時,那份美的感受。
文藝,就是一種對於生活中美的感知和表達的能力。有個段子是這麼說的:我讀這麼多書,就是希望在看到上面那幅圖時,脫口而出的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不是「臥槽,這鳥在夕陽下飛得好特麼漂亮」。
我們今日登高憑欄,所見的月、所吹的風,所聽的竹聲,所有的美,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文藝人的懷舊,有時候就是這麼感性,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