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聞客戶端記者 張韜 通訊員 葉旭耀 施海
麗水地處浙西南,九山半水半分田是對麗水最貼切的描述。
密集的群山將一個一個的村落分割開來,使得村與村之間五裡不同音,十裡不同調。
從前婚喪嫁娶都發生在方圓不過數裡的小山坳裡。商業、網際網路以及發達的交通編織而成了一個全新的時代,當這時代的巨輪碾軋過這些曾經封閉而保守的小小村落,人們的生活悄然改變。
曾經,適齡的姑娘們就會嫁去相對富裕的外鄉,而能幹的青年男子也會選擇外出務工。對於留下來的男人們來說,討老婆成了難題。
到了四五十歲仍是單身的男人並不在少數。而現如今,這些男人們似乎找到了他們的擇偶方式。只要備齊了介紹費用,就能討到老婆。
而且,還是來自異國他鄉的洋媳婦。於是,曾經封閉的小山村裡陡然多出了許多「洋媳婦」。
她們多來自與中國接壤的東南亞國家
緬甸、越南、柬埔寨,她們大多來自東南亞國家。
對於這些「洋媳婦「的個人、家庭、生活還有她們遠嫁她鄉的故事,人們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法。到底什麼才是真實的她們?讓我們走近這些異國新娘,聽聽她們的故事。
尋找李金土
不久之前,麗水縉雲縣的李金土和自己的越南妻子阿香,因介紹其他越南女孩來中國結婚,違反了我國邊境管理規定,構成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
兩人均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零3個月,李金土緩期三年執行,而阿香則已經入獄服刑。
按照法院提供的地址一路找來,怎麼也找不到李金土的家。
原來的鎮東村,現如今如今已是高樓林立的住宅小區,唯一能找到「村」的影子的是小區周圍連著的一片民房。
曾經的村子,如今已經變成了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周圍林立的高樓
很幸運,邊走邊問,在一個屋口做木工的老人處,我們得到了李金土的消息。「金土啊,我們一個村的,不過早先已經搬去不遠的地方住了,具體我也不知道了。」
老人告訴記者,李金土和他的越南老婆日子過得挺不錯,老婆既聰明,又漂亮,中國話講得也不錯。老人給我們留下了村裡會計的電話。通過會計,終於聯繫上了李金土。
李金土所住的這片城中村,被車水馬龍的鬧市和商業住宅小區所包裹
李金土引著我們來到住所,樓道裡沒有燈,樓梯沒有扶手,可以說是懸空的半成品。進屋開了燈,幽暗的樓道,使得屋裡的燈光格外刺眼。
待眼睛慢慢適應過來,二十多平米的小屋被一張雙人床擠得滿滿當當,但布置得很溫馨。
櫥櫃裡整齊地碼放著洗刷乾淨的碗筷
「我和老婆日子過得很好,她家裡同村的姐妹也想過來,這邊剛好也有想討老婆的,我兩就合計一人收了他們5萬塊錢,去幫忙聯繫。當時中越關係不好,沒辦下來護照,就辦了個臨時邊境通行證。也是有證件的啊,後來介紹費全都退還了,還賠進去了很多,老婆還是被判了,我想不通。」
因為無法辦理護照,李金土給這些來自越南的女孩辦理的是邊境通行證,通行證只能在邊境線50公裡之內活動,時效也很短。
但對這些,李金土一無所知,在他的僅有的法律知識當中,手上拿著一份證明,就能萬事大吉了。
李金土的營生是售賣野味,做得久了,有一些積蓄。2013年3月他花了6萬元介紹費,在越南河內迎娶了自己的新娘。李金土今年54歲,老婆阿香32歲,這在娶越南新娘的人群當中,年齡差並不算最大的。老婆入獄之前,小兩口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唯一的遺憾是還沒能有個孩子。 「去年帶她去溫州做了檢查,年紀不小了,想攢錢做個試管嬰兒。現在這樣,那就再多等兩年吧。」
雖然房子只有二十米見方,但李金土還是認真地帶記者「觀光」了一遍,並翻出了在越南拍的結婚照相冊。「我是粗人,不懂怎麼收拾房子,都是阿香弄的。」在他口中,這個家,除了房子是自己的,剩下的所有物件擺設都是老婆阿香一手操辦的。
現在,李金土唯一的願望就是等阿香服刑期滿好好回來過日子。「都是想賺點錢給鬧的,我們就沒有賺大錢的命,以後再也不折騰了。這次分開,我覺得她更好了,等她出來我們要趕緊要生個孩子。」
記者走的時候,李金土沒有送出屋門。說完再見,他轉身回到屋裡自顧自地收拾起剛剛翻出來的那些有關妻子的零零碎碎。
是娶,不是買!
李金土現在居住的地方曾經也是地地道道的農村,隨著經濟的發展,縣城一擴再擴,把昔日的農村變成了今日的城市。但大多數迎娶異國新娘的人家還是居住在偏遠的山村裡。
吳嶺村概貌
從縉雲縣城到東渡鎮吳嶺村,有將近二十公裡的山路要開。每天有一趟中巴車經過。村裡的人告訴記者,這趟車說是一天一班,但有的時候人少也就不來了。我們從李金土那裡得知,這裡是外國老婆最多的地方。
吳嶺村一隅,每天只有一趟車經過這座小小村落
早晨9點30分的吳嶺村還沒熱鬧起來,在本就行人不多的街道上,我們碰到了葉阿馨(音)。這位32歲的柬埔寨女子抱著18個月大的孩子剛從小賣部採購完。她一遍哼著歌哄懷裡的孩子,一邊用頗為標準的普通話跟記者說著話。 「簡單的我能跟你們講,但聽不好,說得快了我就聽不懂了。」她笑著說。
嫁到中國來才2年,但葉阿馨顯然已經進入了家中女主人的角色。丈夫一早出去了還沒回來,葉阿馨邊開門邊招呼記者:「你們吃了嗎?我煮麵給你們吃。」
葉阿馨能用頗為標準的普通話和記者交流
磚混結構的房子寬敞而明亮,牆面沒有粉刷過但乾淨整潔。廳裡,一張小餐桌、兩把椅子外加一個衣櫃,是全部的家具。屋子的門口擺放著一臺縫紉機,葉阿馨平時給街坊鄰裡做衣服,賺一些錢補貼家用。在柬埔寨的時候,葉阿馨就是裁縫。據她介紹,柬埔寨做同樣的活一個月能賺100美金,來中國賺得會更多些。但有了孩子以後,沒有很多時間做事,現在一天能做30塊錢左右的活。
葉阿馨和她的縫紉機
除了和丈夫葉海良(音)的孩子之外,葉阿馨還有一個從柬埔寨帶來的與前夫的孩子,在鎮子裡的小學讀書,每逢周末會回來一次。「丈夫還有兩個孩子都在這邊,柬埔寨那邊也沒什麼家人了,所以就不打算回去了。」三個月前,她在柬埔寨的母親去世了,那是她在家鄉最後的親人,「當初介紹費裡有500美金給了媽媽,那邊的鄰居會用這些錢安排好後事的吧。」葉阿馨說話的時候有些出神。
葉阿馨可愛的小女兒
談話間丈夫葉海良回來了。47歲的葉海良是一名石匠,青田的石雕是當地最有特色的產業,石匠是很多沒有外出務工男人的職業選擇。
比起葉阿馨,葉海良顯得很沉默,不那麼健談。一邊洗菜燒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記者聊著。
進了家門,葉海良就沒閒著,邊忙邊和記者聊天
葉海良告訴記者說,和柬埔寨老婆在生活習慣上有一些不同,經過兩年的朝夕相處現在慢慢好些了。比起村裡的很多異國新娘家庭,葉海良夫婦日子過得還算不錯。「除了沒有錢和生活習慣上的差異,我們比起其他的好很多。至少沒有什麼矛盾,不吵架也不打架。」
當葉海良講到當初花了6萬元介紹費將阿馨「買」回來時,阿馨在一旁笑著強調道:「是娶,不是買!」
記者和兩位碰到的柬埔寨新娘的合影
從葉阿馨家出來,已經快到中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村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其中抱著孩子膚色較深的柬埔寨新娘,一眼就能辨認出來。村民告訴記者,在這個村子裡有20多個柬埔寨新娘。除了長相,她們抱著孩子與村民閒聊的狀態,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年輕少婦。一邊逗著懷裡的孩子,一邊聊天,除了聽不懂的時候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其他時候掛著得更多是笑容。
有人活得很好,有人選擇了離開
在麗水青田,外國來的新娘有很多,但認外國新娘作姐姐的卻不多。海口鎮泗洲埠有這麼一對兒異國姐弟。
村裡的街道
吳詩月(音)是讓婆婆驕傲的媳婦。與一般外國媳婦的沉默寡言不同,坐在村裡一起拉家常的婦女中,她儼然一副「意見領袖」的樣子。所有的話題都圍繞著她展開,不時會有人拋出問題,想聽聽她的意見。面對這些用青田話提的問題,吳詩月總能用流離的普通話給出自己的看法,時不時還會夾雜幾句青田話。「我的青田話講不好,但能聽懂。」吳詩月笑著說道。
上個月,吳詩月剛剛從越南探親回來。回家探親,對於有外國新娘的家庭來說是個敏感話題。因為,有很多女人,回了家就再也沒回來。
吳詩月告訴記者說:「我覺得中國很好,但一定要跟越南比,那是各有各的好。不然為什麼很多我們那邊的女人回去了就不回來了。」而她與村民朱理平結下「姐弟情緣」也是因為探親。
朱理平14年年初迎娶了他的越南新娘阿芳。一個多月前阿芳回家探親,卻一去不返。阿芳到了越南後曾給朱理平打電話說,自己不回來了,囑咐他和婆婆好好帶女兒。再後來,就乾脆聯繫不到阿芳了。
結婚以來,朱理平一直很疼阿芳。平日裡他和其他村民一起承攬一些小的工程,日子算不得富裕,但也絕不貧困。「她想要什麼我都儘可能地買給她,她媽媽從越南來這邊住了半年,我家裡都是好吃好喝招待著的。不明白為什麼要走。我想是她媽媽還想再多要點錢吧。這輛電瓶車也是買給她的。」朱理平指著身邊的電動車說。
阿芳在的時候,經常會來和吳詩月聊天,漸漸地朱理平也就跟吳詩月熟悉了起來。阿芳走後,朱理平內心很是苦悶,又找不到人傾訴,就天天來找吳詩月,請她幫他把阿香找回來。「阿月就像姐姐一樣,幫我想了很多辦法,也幫我和越南聯繫。沒有她這段日子真感覺走不下來。」朱理平無不感激地說道。
在打聽阿香消息的過程中,朱理平知道了阿香在越南還有一個女兒,當時娶阿香時對方隱瞞了。但眼下只要阿香肯回來,他願意讓阿香帶著越南的孩子一起回來生活。
剛剛乾完一單工程,朱理平準備等把款項結清後,帶著一萬塊錢去越南。他要把這一萬塊錢交到丈母娘的手上,帶著阿香和她的女兒一起回中國來生活。
朱理平的遭遇並不是個例,希望他能在自己的努力和吳詩月的幫助下找回阿香。青田縣人民法院船寮派出法庭的張海濤法官告訴記者,有關涉外婚姻的案件中,有很多類似朱理平的案例。但除非涉及明顯的詐騙、重婚以及非法入境等情節,法院只會作為一般的離婚來受理。
關於涉外婚姻的離婚,尤其是這種聯繫不到女方的情況,按照法律程序辦理必須將有關的文書通過領使館送達對方國家有關部門。張海濤法官說:「整個流程走下來需要很長時間,少則一年,多則兩三年的情況都有。而如果在這期間男方還想成家的話,就會涉及重婚罪。就算是同居,如果有了孩子,就會涉及到違反有關計劃生育的相關法律。」
「能擁有一段幸福的跨國婚姻固然美好,但如果把婚姻完全建立在物質的基礎上,則有可能帶來的是深深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