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宗室困局與北疆危機——以嘉靖朝朱充灼叛亂為例

2020-12-11 駛向金色的海

元朝滅亡後,為防止蒙元殘餘勢力的反撲,朱元璋於北境棋置衛所都司,輪遣勳臣蒞邊練兵繕城。接著,朱元璋又「沿邊開藩",.分派宗室駐守各地,藉此構築起一套以都司統兵,勳臣徵伐,宗藩監軍,分權而立的軍事管理體系產希冀內外相制而無尾大不掉之虞。

然而,伴隨著明代歷史的演進,屯政制度不斷遭到破壞,宗室制度亦逐漸趨於畸形,邊軍日頹,宗室日困,嘉靖朝爆發了全面的北疆危機嘉靖二十四年的大同朱充灼叛亂,既是北疆危機下沿邊宗室問題日益加劇的縮影,也是宗室弊病積重難返時北疆危機愈益嚴峻的寫照。

一、大同宗室的邊疆生存環境

嘉靖時期的大同邊疆局勢,內憂外患,主要表現為邊餉匱乏而邊軍不振,城防大壞而韃靼肆虐,經濟凋敝而軍民交困,宗室日窘而犯罪猖獗。其中,邊軍不振與宗室日窘是兩大核心問題,兩者交相推波助瀾,始之於俸糧危機,繼而引發軍事危機與社會危機,最終導致全面邊疆危機的爆發。

根據朱元璋的制度設計,邊軍糧餉主要取給於軍屯與商屯,佐之以「沿邊郡邑賦稅"。明朝初期,屯政制度嚴明,邊軍糧餉保障及時。然而,到明代中期,北疆局勢開始惡化,一方面,屯政不斷遭到破壞,以屯養軍變得難以為繼,募兵制興起,募兵之外,增以客兵,諸邊軍費快速增長,民運與年例數額急劇膨脹隨著明朝中期財政危機的加劇,邊軍軍餉撥付日益「不給"且「餉給不時",守軍士氣低落,戰力不振。

另一方面,北邊的軍事壓力卻逐年遞增。正統後,明蒙攻守異勢。成化年間韃靼侵佔河套地區,各部南掠愈益加劇,「無歲不深人,殺掠人畜至數千百萬",攻勢在嘉靖時期達到高峰。各鎮守將徒擁重兵,「莫敢誰何",軍民人心惶惶。明朝政府疲於應付,耗餉數百萬,卻「戰守無尺寸功。韃靼軍深人內地,「如履故途",邊疆守御岌岌可危。

而大同鎮因北控邊鄙,南輔圻甸,是拱衛京城安危的鎖鑰,又因大同「無山設險",緊鄰河套,易攻難守,成了北敵南寇山西的「必窺之路"。為此,大同重兵雲集,並由代藩坐鎮,綱維重地。在明代中期各邊軍餉欠缺的風潮下,大同鎮亦未能倖免,軍餉一度「經年未支"。

地方有司為防激變,「左支右吾",極力協補,因數額過於龐大,致使大同深陷「艱窘"之境諢而大同守將又罔視危況,「撫馭失宜",驅眾嚴苛,修堡築邊之役休番無期,軍心益加怨懟,終釀成了嘉靖三年與嘉靖十二年的兩次大規模兵變。迭遭外患與內變的大同,城垣失修,城防大壞,不少地段「僅存形影",毫無守御功能。

韃靼精騎可以一躍而上,零星數十騎即能長驅直人,如人無人之境。大同軍民人情洶洶,「皆懷必死之懼",進退維谷之下,紛紛自尋出路。守邊將官利用職權,盤剝軍士,蓄積錢財,遇有韃靼犯境,輒「私賄"敵軍,狼狽自保。普通兵民為免遭屠戮,不惜孤注一擲,委身北敵,投靠韃靼,「竊出而從敵"者「無慮數萬",以近乎自斷後路的極端行為倉皇自救,甘當敵軍人寇的嚮導,「歲誘虜人寇"。

這其中,還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在推濤作浪,便是漠北的白蓮教勢力。終明一代,明朝政府與白蓮教勢力始終處於對抗狀態,白蓮教勢力為反抗明朝,頻頻勾結韃靼,騷擾邊陲。

大同鎮又是明代漠北白蓮教傳播的重心,不少白蓮教徒隱匿城內,擇機而動,如朱充灼麾下李紀、張淮等人即為潛伏的白蓮教徒,白蓮教徒也成為朱充灼叛亂的核心力量。可以說,在韃靼的震恐下,大同兵民的心理防線已瀕臨崩潰,「人心之反側靡定,搖惑最易,安輯為難",投降韃靼之事司空見慣,故而日後朱充灼萌生勾結韃靼的念頭,眾人群起而附議的行為,絕非偶然。

身處大同城內的代府宗室,既不能倖免韃靼抄掠之苦與兵變騷擾之累,更是深陷宗糧無著之困中。從明成祖開始,為消弭宗室稱兵謀逆之患,朝廷對宗室實行「藩禁"政策。宗室在「藩禁"政策的禁錮下淪為坐食宗祿的寄生群體。.宗室祿糧仰給於有司,就食於附近州縣。

各府宗室為多求祿米,莫不廣納妾滕,廣生子嗣。宗室人口急劇膨脹,宗祿支出扶搖直上,至嘉靖年間更是發展到了「天下歲供京師米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宗室祿米數額倍於國課之數的地步。地方無力供給,困於無措,宗祿積欠日甚一日。

北疆各府宗室因分封較早,人口繁眾,封地又皆為民少賦薄之處,加之常年戰亂而經濟凋敝,宗室缺糧的局面較之內陸,更為嚴重。朝野上下改革宗藩制度之議雖不絕於耳,但當政者或囿於祖訓,或懾於宗室謀逆之憂,抱定「藩禁"政策不放鬆,「嚴之為禁,略無變通",坐視困境而無以為策。

沿邊各府中,又以代府宗室的處境最為堪憂。大同各州縣「地土瘠狹",籌集祿糧已是力不從心,又因「軍餉浩繁,左支右吾,已極艱窘",伴隨著宗室人口的激增,「復加以祿米之倍增,日益困矣"而邊防大壞,大同慘遭韃靼野蠻蹂躪,「邑無完雉,堡盡血燒",社會生產遭到沉重破壞。兩次兵變中,宗室們備受叛軍逼迫,「多有避患出城潛匿民間者",顛沛流離。.一連串的打擊過後,大同經濟雪上加霜,滿目瘡痍,宗室簞瓢屢空,無以為生,苦不堪言。

所謂困則思變,一些不願坐以待斃的宗室開始鋌而走險,為索取祿米,衝擊府衙、劫奪民間、哄搶市肆、抗擊官軍之事層出不窮。宗室坐食宗祿,載之明文令典,索祿亦是理直氣壯,故而各處藩王雖見宗室犯罪而「不敢戒諭",王府官員也「不敢諫正",地方三司更「不敢具奏",甚至「枉道避之",「肆其所為"。由此,各處宗室上至親郡王,下至庶人罪宗,更加無所禁畏,視朝廷法度如無物。

素以性資強悍著稱的大同宗室更成為宗室犯罪的高發群體,「將軍以下人等類多不法",各類犯罪屢出迭現,城內人心惶惶,危情洶洶,乃至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才履職上任的宣大總督翁萬達、大同巡撫詹榮兩人甫蒞大同,即不約而同地敏銳嗅察到了大同宗室謀亂的端倪隱憂。.兩人披瀝胸臆,對宗室動向憂心忡忡,甚至指名道姓,謂宗室朱充灼恐「不戒無將",卻礙於「噯味無證,不敢遽言"。不久之後,朱充灼的叛亂,驗證了翁萬達的判斷正確。

大同邊疆,蒙強明弱的攻防態勢,人心浮動的艱險情勢,邊軍不振的萎靡病勢,宗室日窘的乏計困勢,各類危機因素的交織和蔓延,不僅將朱充灼逼向叛亂深淵,更成為他發動叛亂的自信所在、行動所系、人手所依。

這一切,都在日後的叛亂過程中予以了充分的體現朱充灼的叛亂,雖因偶然的意外,最終未能得逞,但整個的叛亂過程,從起事謀劃到人員招募,再從火燒草場到聯絡韃靼,各個環節的遞進,無不順利通暢。大同邊疆的各類危機矛盾不但在朱充灼的叛亂中徹底暴露,更在其激化下呈現出了進一步的惡化之勢。

二、朱充灼謀叛過程分析

嘉靖二十四年正月,朱充灼等人公然劫奪知府劉永的行李,遭到詹榮據實參奏,被朝廷處以剝奪祿朱充灼決計反明後,黨徒中所潛伏的白蓮教徒積極奔走。很快,在李紀、張淮等人的牽頭下,區內白蓮教眾聞風而動,前來加盟人夥,教首羅廷璽更是被朱充灼倚為軍師。

在白蓮教勢力的協助下,各項謀反細節加快了落實步伐。不久,最關鍵的物色「久慣走邊放火之人"問題也得到了解決。蟄居大同的叛民衛奉曾多次潛出塞外,或為叛軍出使韃靼,或為韃靼人寇嚮導,通曉蒙古語且熟知道路。在白蓮教徒次仲太許以高官厚爵的引誘下,衛奉欣然應允「去邊外勾引胡兵助力"。

同時,宗室朱充爐等找到地痞門四等人,煽惑門四火燒城外草場,被門四一口應承下來。為解決放火所用的器械,朱充爐又找到襄垣王府鎮國中尉朱充棄與朱俊兩人,極言撫鎮官員「參害"大同宗室,意慾火燒草場報復,央求兩人製作神機火箭。朱俊植二人亦「曾被參問戒飭",心懷怨望,意在復仇",當即同意。整個物色「久慣走邊放火之人"的過程未遇到絲毫的阻力。

人手招募得當後,朱充灼夥同朱俊桐等宗室著手查勘草場事宜。眾人決定,假稱上京申訴祿糧被奪一案,「踏勘路程",掩人耳目。兩日後,乘著大同城內官軍出兵之機,朱充灼等宗室「各懸帶弓箭,騎坐馬匹,混人官軍隊內,潛出東門"。

此時的城門守將,或缺勤未到,或不行盤詰",專司王府管理的王府官員們又得過且過,「失於覺察"。朱充灼等人出城,順利查勘好潛人草場的路徑。朱充灼一夥堂而皇之混跡於部伍中,從容往返,帶隊將官、同行士卒、守門衛兵等居然無一人識出,邊軍腐敗可見一斑。

嘉靖二十四年五月,門四一眾六人潛人大同六處草場放火,竟無一處失手。翁萬達料定其中必有陰謀,嚴令搜捕放火之人。無獨有偶,叛民王義受韃靼所遣,也於此時潛人山陰草場。火勢突起,王義不知草場何故起火,急忙從草場奔出。

官軍見王義從草場突兀而出,形跡可疑,又從行囊中搜出火具,並未細緻分析王義一人分燒六處草場的可行性,即坐實了王義的放火罪行,而真兇卻乘機逃之法外。直到不久後,官府在審理一起王府盜竊案時,才意外從朱充爐的家僕口中得知草場被燒的實情。門四被捕後,供出了朱充灼的陰謀。.但門四所供,「驗治未決"且語涉宗室,關係重大。翁萬達頗為忌器,未獲左驗",「不敢先發其奸"。

而朱充灼見草場火起,當即催促衛奉動身北上。大同各處官軍雖已接到翁萬達「察內外奸宄"的嚴令,但大多是置若罔聞,管墩軍官皆「督率不謹",守墩軍人亦是「不行瞭望盤拿"。衛奉輕而易舉地「暗行出邊",並和韃靼小王子部下察罕兒完成接洽。雙方約定由衛奉回稟朱充灼,設法「多置一色旗,半留府,半送小王子所用為識",擇定日期,屆時小王子「兵至城下,揭旗為信",城內朱充灼等人乘機內應。

衛奉的返城之途同樣是無驚無險,衛奉先後經過陽和後口、將軍口、陽和口、鎮河堡墩等卡,各處官軍或是守將缺崗,或是聽聞衛奉所言「奉周總兵差遣,遠哨回來"的謊言,「不行查驗有無信印票帖,輒便輕信,就放衛奉等人邊回家"。衛奉出人大同關卡,來去自如,邊軍守備形同虛設。

謀叛進展順利深人,讓朱充灼的內心益發張狂無忌。為了師出有名,朱充灼又令人撰寫表文,內中編造元明兩朝所謂的「金匱之盟",妄言明朝「借元祖江山社稷一百五十餘年,歷數復移,大元繼位";捏稱明朝即將徵伐韃靼,恫嚇小王子將「北國滅盡,永不還朝",邀其迅速出兵,並「許以大同為賂",答應事成之後,「大同以畀北朝,不設兵戍也"七月,衛奉一行四人攜帶表文與大批物資,再行出關。與前次出關一樣,衛奉出關的過程仍然未受到任何阻力。遇有官軍盤問,衛奉輒又故技重施,詐稱受周尚文差遣出關偵查;各卡官軍「鹹不之疑",不行查驗有無印信票帖,反而主動開放暗門,任由衛奉等人遠行出塞。

然而,衛奉等人成功出塞後的意外被捕,致使局勢出現突然的變化。翁萬達上任後,著力加強情報收集工作,針對舊軍「意多因循,慮欠嚴慎",「哨探不嚴"的弊症,密函各處官員務「以私人密布之境上",啟用親信士卒出關哨探。

巧合的是,就在衛奉出鎮河堡墩的次日,大同總兵官周尚文所遣親信衛兵周現、趙小挨等人亦剛好巡至鎮河堡墩夜宿,聽聞守軍說起昨日有一行四人出關哨探,行李中有雨傘等物品,頓覺「蹤跡可疑",連夜出關,「誓死窮追"。

而衛奉既已出塞,行至榆樹灣,遇到傾盆大雨,行李盡被淋溼。四人自恃地處塞外,明軍鞭長莫及,且大功即將告成,不免放鬆了警惕,駐足而歇,晾曬行李,延誤多時。周現率軍長途奔襲,追到榆樹灣,見衛奉四人尚未撤離,便將他們連人帶物一併擒獲,扭送回關。

在物證、人證面前,翁萬達確定了朱充灼的謀反事實,震驚之餘,他一面差人秘啟代王拘縻朱充灼,一面繼續審訊衛奉四人。同時,翁萬達宣布全鎮戒嚴,調集「宿兵各關隘待虜",嚴防韃靼小王子突襲,並急調客軍前來大同「鎮壓防緝",嚴防城內宗室「外合內應"。翁萬達不惜勞師靡餉,調集大軍進城專司彈壓宗室,足見他對大同城內宗室忌憚之深。

代王接到密奏後,拿下朱充灼等人,並「戢寧宗黨,不致他虞",穩住城內宗室群體。各府衙則巡捕四出,凡參與叛亂人員,除羅廷璽外,悉數落網。而羅廷璽一路潛逃,並在行將被捕之際服毒自盡。內險既除,翁萬達全力應對外患。

果然,嘉靖二十四年八月,韃靼小王子數萬鐵騎兵犯大同,一舉突破鵓鴿谷,鵓鴿谷守軍全軍覆沒。韃靼正欲深人,卻遭到了翁萬達周尚文、詹榮等人的頑強阻擊。翁萬達率軍「奮勇鏖戰,據險遏敵",並派遣明軍騎兵四出邀擊。韃靼軍前進受阻,又登高望見明軍雲集,自知暫時取勝無望,只得退兵而去。明軍在付出巨大犧牲後,終於逼退了韃靼的進攻。

三、朝廷的處置與善後

朱充灼叛亂的消息傳到北京,朝野震驚。一者,宗室勾結北虜,自明代開國以來所未有,此事開了可怕的先例;二者,韃靼雖肆意寇邊,但因缺乏強力內應,「終不能為社稷患者",而此番朱充灼主動欲為內應,「其謀甚狂,旗號表文,悖嫂不道",一旦為其所逞,後果「將不止如往年真動搖於寧夏,宸濠慘烈於江西也"。

且破獲該案,實屬偶然,翁萬達慶幸之餘不免心有餘悸。.鑑於大同自兵變以來,上下姑息苟安,「法之不行"的陋弊,從為儆效尤、整肅人心考慮,翁萬達將涉及本案的參與謀反之人(宗室除外)、窩藏逃犯之人、盤查不嚴的守軍、輔導不力的王府官員、知情不報的親屬一應人員一併逮捕,嚴加審訊,並以「刑亂國用重典"為由,力主朝廷將張文博等十九名主犯「凌遲處死",八名協犯斬立決,十七名守關士兵與王府官員「各杖八十",二十六名情節稍輕者及主犯家屬「依律給功臣之家為奴",羅廷璽、次仲太「仍照例坐"。

而宗室犯罪,「與臣庶不同",有司不得「擅自勾聞",須「實封奏聞取旨",「小罪不遽加刑,大罪必下撫按會勘,或差法司往勘",不可「止據一偏之詞"而「輕自處分",一應懲處「取自上裁"。.翁萬達唯恐朱充灼等蔭庇於「親親"之名而「得從末減",遂以「祖訓昭然,典章具在"為詞,以「姑息之風",「他日之禍"為戒,奏請朝廷「除惡務本"。

嘉靖帝接到奏疏,頗為震怒,詔令將一幹罪宗械送至京師午門前,由司禮監、駙馬、五府、九卿科道、錦衣衛等官會審。審訊的結果毫無懸疑,各位宗室所犯罪行,考訊有據,無可置喙。會審上呈,嘉靖帝當即批覆,同意處決諸位宗室。不過,震怒過後的嘉靖帝很快又陷人國法律條與「親親之義"的搖擺之中,以「今獻歲之初,未可行刑,姑系詔獄"為由,「不忍置法腧年"。法司見此,惟恐有變,接連上奏復請。嘉靖帝權衡許久,終於下旨,將朱充灼等八名宗室處決,朱充棄、朱俊植送往高牆禁錮,張文博等三十餘人斬首示眾,並將督導不力的王府官員逮捕人獄。

朱充灼一案雖告平息,但是大同邊軍不振與宗室困窘的局面依然嚴峻。翁萬達在整軍經武,勤修城垣,加強戰備的同時,著力於解決大同軍費邊餉的落實。在嘉靖帝的大力支持下,翁萬達向戶部爭取到大筆財政撥款,利用休戰間隙抓緊屯牧建設,充實軍資需儲;另一方面,他又在轄區內厲行精兵簡政,「慎防秋,並兵力,重責成,量徵調",節省開支。

兩者雙管齊下,大同邊軍的糧餉問題由此大為紓緩,邊境局勢也明顯改善產然而,翁萬達的努力,並未能從根本上治癒大同軍餉不足與戰力不振的沉痾舊疾,也未能扭轉大同邊境蒙攻明守的長期格局,韃靼軍仍然時時南侵。且隨著翁萬達的去職,大同邊軍又重新墮回紀綱廢弛的危境中,不僅前功盡棄,處境更是愈發難以收拾。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變",大同軍的戰力不振與軍紀敗壞,暴露的淋漓盡致。此役,韃靼俺答兵窺大同,守將仇鸞「惶懼無策",只得以重幣賄賂俺答,結好訂盟,「令移寇他塞,勿犯大同"。韃靼乘機突破長城邊防,直撲北京城下,蹂躪京畿。各鎮邊軍赴京勤王,畏於韃靼兵勢,皆是「怔怯不敢戰",紛紛避敵自保。又因「糧饋不支,士多餒死",各軍「兵飢怨望",軍紀大壞。

其中,大同邊軍「尤無律,往往推髻劫掠村落中",「民苦之甚於賊'俺答飽載而歸,途中與仇鸞相遇。韃靼「縱騎蹂陣而人",明軍大敗,仇鸞「僅以身免"邊軍一擊即潰的慘象令人觸目驚心。過後,驚恐未定的明廷,竭力加大邊費投人,「年例犒賞之費,比之先朝,數幾百倍",各地府庫被「搜刮已盡",因邊軍不振而引發的財政危機達到了空前程度。

作為主鎮官員,翁萬達在上書嚴懲叛宗的同時,也對宗室的處境表示了一定的同情,直陳叛亂的根源就在於「眾聚而地力不供",籲請朝廷妥為善後。實際上,改革現有宗室制度,從根本上解決宗室的生計問題,也成為一批朝野之士的共識,不少宗室亦上疏,「欲請田自給,欲試官自效",但在皇明祖訓的束縛下,當事者或「惕於變亂成法之條",或沮於離間親王之典',遽難廢止「厚養"之制與「藩禁"之法。

無奈之下,朝廷只得在有限的範圍內修葺小補,裁剪宗室祿糧,控制人口數量,限封限爵,遷移小部分宗室,整頓與宗室有關的各級人員,嚴禁宗室越關奏擾,樹立榜樣激勸宗室,開宗學等。.然而,各項改革並未切中宗室困境的核心要點,「顧其標而失其本,睹其偏而遺其全",揚湯止沸,致使宗室問題積弊愈甚,各地宗室生計更加惡劣,有身系封城,動作有禁,無產可鬻,無人可依"者,有「數日之中,曾不一食"者,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舉露十年而不得殯埋,有行乞市井,有傭作民間,有流移他鄉,有餓死道路"者悽慘之狀,不忍直視。

焦頭爛額的朝廷,為暫紓困境,東挪西湊,甚至不惜飲鴆止渴,挪用軍餉補助宗祿,如嘉靖二十七年以」解邊之用"的河東運司鹽「補給代府祿糧"。叫匕疆各府宗室的祿糧問題無法解決,宗室犯罪的問題也無從根治,且呈現愈演愈烈之勢。如朱充灼叛亂後,大同代王威望日輕,城內宗室公然不服管束,益加暴橫,「糾眾劫奪"、「群兇毆打知府"之事習以為常,成了守土疆臣憂心難處的棘手之事。

總結

嘉靖朝的北疆危機,直接原因是邊軍不振、邊情告警,宗室日困、犯罪猖獗,而邊軍不振與宗室日困的根本原因就在於「邊餉不支"、「藩祿不給"諢按照朱元璋的設計,邊餉主要取給於屯糧,宗祿就食於州縣,兩者在來源上鮮有交集。

但是,隨著屯田制的衰落,邊餉逐漸仰賴民運與府庫供應,依靠地方賦稅維持,邊餉與宗祿的關係也日益殊途同歸。受募兵數量增加與宗室人口膨脹的推動,邊餉與宗祿的需求大幅提升。在地方財力有限的情況之下,兩者陷人互相擠佔,彼此競爭的惡性循環之中。

邊餉不繼,致使邊軍戰力低下,城防大壞,人心不穩,難以抵擋外敵的人侵,沿邊經濟也愈加凋敝。朝廷為抵禦外敵,只能加緊措稅置糧供應邊軍,地方財政日趨不給,宗室祿糧更加難以徵集。宗室為紓緩困境,只得益加廣生子女,不僅徒增地方負擔與駐軍籌糧困難,更使宗室犯罪越發猖獗。

在宗室祿糧與犯罪問題的困擾下,地方賦稅與社會穩定遭到沉重的打擊,而這又極大地加深了北疆的危機。宗室與邊軍墮人一個無法解脫的死結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嘉靖朝的宗室困境與北疆危機實際上已形成一種互動互激,互為因果的關係,而這實際上已經與明初分封宗藩以屏衛中央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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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個詳細情況和鄭成功沒有立逃亡臺灣的宗室為皇帝有直接的關係。這麼聽起來可能比較亂,在下文中我們進行詳細敘述。我們詳細講南明政權的交替過程就是為了說明白鄭成功不立明朝宗室的原因。從感情上說,鄭成功對隆武帝和永曆帝的感情比較深。隆武時期,鄭成功被賜姓朱,國姓爺也因此而來。而在隆武政權崩潰後繼位的桂王永曆帝朱由榔賜給了他延平郡王的爵位,使鄭氏用合法的道統治理臺灣長達2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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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皇帝是明朝最聰明的皇帝之一,他十二歲承襲興獻王,十五歲繼承皇位,十八歲擊敗楊廷和,取得「大禮儀」勝利,從此獨裁明朝42年,期間張璁、楊一清、夏言、嚴嵩、徐階等人相繼出任首輔,但無一人能夠脫離他的掌控,即便後期沉迷求仙問道,長達二十多年不上朝,但朝局始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明朝的藩王朱棣,實際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叛亂的藩王
    明朝的藩王朱棣,實際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叛亂的藩王 在中國歷史上,除了漢化不深的元朝,皇族亂國的事情不多。比較嚴重的有西漢景帝時的七國之亂和西晉惠帝時的八王之亂,前者被中央政權鎮壓下去,後者則導致西晉政權的滅亡。
  • 歷史上的奇怪的皇帝都集中在明朝了,做木匠的,做將軍的都有
    明朝竹刻藝術明朝最聰明的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朱厚熜可以說是明朝最獨特的一位皇帝,本是藩王之子,卻在14歲被推到皇位上。即位不久,朱厚熜就與以楊廷和、毛澄為首的大臣就其生父的尊號問題爭執3年半,並最終取得勝利。或許是對自己智力的放心,嘉靖皇帝提拔人主要以看著順眼。用著放心為標準,而他的確也做了不少利國利民的舉措。
  • 明朝五位藩王造反,只有一個成功,其中一個原因不容忽視
    歷代封建統治王朝中,有的王朝都出現藩王造反的現象,如漢朝的七國之亂,西晉的八王之亂,都是開國之初分封了宗室親王,之後宗室親王造了反。還有一個朝代在開國之初也分封自己宗室子弟到全國各地去。這個朝代就是明朝,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後和他的大臣們一致認為,宋朝和元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主弱臣強」,朝廷得不到宗室們的守護,於是以前朝為鑑,決定建藩。並於公元1370年(洪武三年)開始,分封諸皇子和一個侄孫為親王,將他們分封到各地去為大明鎮守邊疆,並制定了一套嚴格的封藩制度,限制藩王的權力。
  • 養心殿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間 與軍機處僅一牆之隔
    養心殿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間 與軍機處僅一牆之隔 2016-03-15 08:05:58  養心殿:八朝天子寢宮    養心殿建築群為一封閉院落,主體建築呈「工」字形,分為前殿、後殿。前殿面闊、進深各三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接抱廈六間。明間設寶座,上懸雍正皇帝御書「中正仁和」匾。東暖閣為慈安、慈禧太后「垂簾聽政處」。西暖閣闢為數間隔室,有「勤政親賢」、三希堂、無倦齋、長春書屋、小佛堂、梅塢等。後殿東為「體順堂」,西為「燕禧堂」,是皇帝與后妃居住的寢宮。
  • 多羅貝勒——從軍政首領到宗室及外藩爵位
    明天啟六年、後金天命十一年(1626年),努爾哈赤在與明朝的作戰中受傷,最後不治。通過推選,四貝勒皇太極得以繼位,登基稱汗,即後世的清太宗。 明崇禎九年、後金天聰十年(1636年),皇太極稱帝,改國號為「大清」,改族名為「滿洲」,改元崇德,更定官制禮儀及宗室及臣子爵位。這一年,清宗室正式釐定十二等爵位,分為: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奉恩鎮國公、奉恩輔國公、不入八分鎮國公、不入八分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奉恩將軍。
  • 明朝在湖北封了10個藩王,結局都怎麼樣?
    洪武三年(1370年)封王的時候,朱元璋自然忘不了這檔子事,就將攻佔武昌那年出生的朱楨封為楚王。洪武十四年(1381年),17歲的朱楨離開父母,正式前往封地武昌就籓。朱楨當年坐鎮武昌,率軍平定了湖廣一代的少數民族叛亂,並曾經將俘獲的150名童男閹割,安排在楚王府做太監,這事被朱元璋知道後,大為火光,狠狠將朱楨教訓了一番。
  • 明朝的嚴嵩有個「肉陸」棋,嘉靖皇帝得知真相,怒道:給朕辦了他
    嚴嵩又會因此事受到嘉靖皇帝怎樣的懲罰?如果您想知道,就讓小編來為您揭秘:(本文所有圖片,全部來自網絡,感謝原作者,如侵犯您的權利,請聯繫本號作者刪除。圖片與內容無關,請勿對號入座)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明憲宗朱見深之孫,明孝宗朱佑樘之侄,為明朝第十一位皇帝。正德十六年時,明武宗因落水著涼患上驚恐之症,最終龍馭賓天。
  • 嘉靖至死沒殺海瑞,《治安疏》是求死申請書?怎麼看都像封表揚信
    嘉靖皇帝朱厚熜為明朝第11位皇帝,1521—1567年在位,廟號世宗。明朝十幾位皇帝中, 嘉靖和萬曆爺孫倆在位時間較長,加一起快一百年了,這一點與後來清朝的康乾爺孫倆有些相似。此外,嘉靖在位期間完善了內閣制,時隔一百多年,太祖留下的體制「問題」終於得到解決。治理大明帝國,皇帝再也不用夜以繼日批奏章,親力親為一肩挑了。在用人方面 ,嘉靖帝更是招致諸多非議,雖然他對權力把握很強,對手下控制也很強,但其忽智忽愚仙道般的「管理方式」往往令下面的人一頭霧水。
  • 澳門之光:曾一本海盜叛亂與葡萄牙人加入明朝番兵體系
    十年內,依然處於嘉靖朝蕭條狀態下的明朝地方官,選擇默認了這個既成事實。但對於這些依然屬於新來者的番邦來客,還是保有天然的警惕。只是局勢很快就朝著有利於葡萄牙人繼續留在澳門的方向發展。這倒不是因為明朝的官僚集團發生了根本性的概念轉變,而是帝國日益沉重的海防負擔與實質上依靠非體制內武裝的路徑依賴,催生了更多他們無法收拾的亂局。
  • 夏言——成也嘉靖,亡也嘉靖
    反觀夏言,多少有點兒借蔓養蔓,張孚敬其實真的和張居正差不多,有喜歡的就有罵的,而夏言就是其中之一,他早期被人熟知,就是和張孚敬對噴,當年明月說張孚敬是被夏言罵跑的,其實根本不是,張孚敬久病告老,嘉靖打死都不同意,甚至親自為他煎藥,最後病的太重才允許他回家,嘉靖要把合祠的天地分開,張孚敬不敢,可是夏言附和,這是他得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