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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人和舟船親近，去看看畫裡詩裡，便知道了。
只要有江湖河川的地方，就有它在。
它泊在岸邊見證離人送別。飄忽在水中，而人在舟上，看月，看山，看畫，寫字，對飲，魚釣，醉臥。甚或野渡無人舟自橫，對著青山與夜月，引起詩人多少感懷。
自從莊子以虛舟作為人生的譬喻，舟船之於人們而言，便不是眼前事，也是江海之外的事，是在世俗生活裡搖曳復行行，也寄託了精神世界裡的夢寐。
秋日深，秋水好，古人說此時最宜泛舟。
所以想在深秋的尾聲裡，與你說說舟船事，看看古人在最日常的一物裡，寄託的所有浪漫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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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人和舟船是很親的。
我們如今大概很難體會這份親近了，現代文明就像帶來了任意門，可以乘著飛機在雲端，睜眼閉眼間，就身在異域他鄉了。
但之於古人，小舟是生活裡的一部分。
小舟上有魚有南瓜
起風了，舟中的人最安穩
也有漁人，吃住都在舟中
看，水裡有月亮
這是清時的《蘇州市景圖冊》，畫裡，小舟穿梭於街巷間的溪流上，處處可見，與人親近。
確實，在水運系統發達的地方，人們是乘著小舟，走家串戶、人情往來的。
往大了說，彼時那麼廣袤的疆域，正是依靠著那條上千公裡的運河，南北才得以溝通。運河之上，日日夜夜，源源不絕，來來往往的舟船上，運載著江南的絲綢，雲貴的木材，北方的皮草……帶動了沿途多少熱鬧與生意。
所以別看舟船小眉小目，它是古人生活裡，和他們很親近的東西，就如同我們的滴滴、uber、小黃車
■做一隻虛舟
《蓮舟仙渡圖》局部 宋 佚名
果真是扁舟一葉呀
但以前的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往往是在他們能夠於最尋常的物事裡，看出不尋常來。
小舟便是其中一樣。
自莊子做「虛舟」的譬喻時起，文人看向小舟的目光，便有深長的意味。
《莊子·列禦寇》裡，有那一句：
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莊子說，聰明的人勞碌，有智慧的人，難免憂心。所以不試圖做「能人」，沒有目的，心無所求。因為從我們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人生本身就是饋贈，便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享受當下，吃飽睡好，就是了。
人生海海，在這世間，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一葉不系之舟，本就沒有束縛，沒有牽絆。但自然就像一個偌大的秘密，有我們無法洞察的奧妙，天地之大，無遠弗屆，總有縱使盡了人事，也依然未知的部分。
所以莊子說，不如做一隻虛舟。
泛若不系，到底是自由自在，還是漂泊無依，其實都在自己。唯有懂得騰空自己，留出餘地，也臣服於自然造化，順著溪流大海而去。如此，才能真正地，自由來去，自在遨遊。
在古人看來，小舟不只是生活裡常見、常用的一物，它在江海湖川中的樣子，也是我們在這世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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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塵世，也入五湖
《唐人詩意圖》局部 清 石濤
當然，就像當我們看到一張從飛機上拍攝的雲海照片，會想到遠方一樣。小舟也令彼時的古人，想到某種理想的、閒散的生活。
好比歷朝歷代所有文人心目中，那位理想人物範蠡所度過的生活。
在那個我們都知道的「臥薪嘗膽」的故事裡，除了越王勾踐，範蠡也是個中主角。
他輔佐越王勾踐，自請隨越王入吳為奴，深謀二十餘年，終於復國後，卻在越王封功之時，輕裝乘舟而去。
二十年如一日，做成了一事。
功成，身退，泛舟五湖。
《山水冊》局部 清 石濤
後來，範蠡再出江湖時，是鴟夷子，是陶朱公，三度散盡家財，依然富可敵國。好像只要他做一件事，便能成一件事；而每每成就一事，就放下一事。
範蠡乘舟遠去的身影，成為後代文人心中的眷戀。
司馬遷在《史記》裡，寫「乘扁舟浮於江湖」，交代範蠡的歸處。詩人們在詩裡，寫「五湖舟」，寫「範蠡船」，寫「何如鴟夷子，散發棹扁舟」，紀念他。
一葉扁舟入了詩，入了畫。它是歸隱的象徵，是自由的、恬淡的、閒散的生活。
但文人所嚮往的，終究是範蠡式的歸隱。
是入塵世，也入五湖。功成於廟堂，身退於江湖，既有意氣風發，也不缺悠然自得。在擔當成事與散逸江湖之間，他有他的平衡。
《山水圖冊》局部 清 石濤
■如願的時刻
《桃源問津圖》局部 明 文徵明
陶淵明寫人皆嚮往之的桃花源
那位漁人也是乘舟，蕩入桃花林
小舟連接塵世與桃源
有舟一芥，便可歸去
總覺得，中國人的浪漫情懷，就凝聚在山水之間，在那一葉小舟。
天地好遼闊，而人也可乘舟，徜徉其中。
就像李白會在詩裡寫，「將船買酒白雲邊」，他說他要把船搖到天上白雲那兒去，去買酒喝。唐人也會寫下，「忽驚水上光華滿，疑是乘舟到日邊」這樣的句子。
小舟一葉，能渡我們前往仙人的所在，也能飛向太陽，徘徊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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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船能喚起人們對遠方與仙山的遐想，但分明也與小舟日夜共對，以它來往各方。
這和我們指著馬路上一輛轎車，便說那是理想生活一般。遠方在腳下，願望在此間。有點像棒喝。
它是最尋常，也是最浪漫。
人們知道，真正遠離俗世的仙境和桃源並不存在，而大隱也不在江海之外，就在人世中。便以最尋常的小舟，作為美好的象徵。
只要有一些片刻，是溫柔的片刻，專注的片刻，投入的片刻，俗事暫時忘懷於心的片刻，便已是如願的時刻。
以前的人，乘著小舟穿行來往，如今我們，散步在路上，乘機於天上。
無礙的，都一樣
林曦水墨作品 《北海公園》
明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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