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諾
●展覽名稱:第二屆CAFAM雙年展
●展覽時間:2014年2月28日至2014年4月20日
●展覽地點: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
用六組展覽表現「無形的手」
走進中央美術學院的美術館,通往CAFAM雙年展「無形的手:策展作為立場」展覽空間的大廳中,陳設著荷蘭藝術家布裡埃爾·萊斯特(Gabriel Lester)的裝置作品《夢遊》(Sleepwalk)。以美術館白色牆壁分離之後等分角度的漸進倒塌,表現了從清醒狀態逐漸進入夢境狀態的過程,亦是從物質到思想,從現實到虛幻,從完整到割據。布裡埃爾通過精確的計算,將每塊分裂牆壁的間隔、塌陷角度都形成一致,使得這種漸變建立在一定規則之上,而非隨意性的倒塌。該作品放在展覽空間入口,如同索引一般闡述了雙年展的主題——隱性人為作用下的策展變革。
此次CAFAM雙年展一共邀請了六名策展人完成策展工作。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館長王璜生介紹,作為本次雙年展的主辦機構,在討論展覽方向和選題之初就擬定邀請六個在策展專業有代表性的藝術院校機構,由他們推選出六名策展專業畢業並且在社會上有一定影響力的年輕策展人,通過共同交流討論來確定展覽最終的主題。圍繞這個主題,每個策展人又分別做出自己的方案。在此過程中,美院美術館充分尊重策展人及其背後的策展機構的自主性,最終形成這個展覽。
在「無形的手:策展作為立場」的主題之下,六名策展人分別通過六個獨立的板塊來表達自己對於主題的思考及態度。
第一個板塊是安吉拉·赫拉爾迪策展的「遊戲理論」,用博弈和遊戲的方式展現出社會環境中各種媒介與行為之間相互轉換的關係。第二個板塊是胡丹潔策展的「《金枝》的密碼——巫術、鬼魂,與面孔的經濟學」,探討經濟、政治、文化背後的所謂文化密碼的問題。第三個板塊是基德·哈蒙茲策展的「沒有木偶比操縱者更愚蠢」,主要探討個人行為、社會行為、藝術行為背後暗藏的操縱力量。第四個板塊是馬楠策展的「博物館地下室」,主要探討的是表面與內裡的關係。第五個板塊是維羅妮卡·瓦倫蒂尼策展的「關於模糊性和其他遊戲形式」,主要探討人在日常行為中的感覺,包括人與設計裝飾有關的行為,也包括人與詩歌文本的關係。第六個板塊是翁笑雨策展的「物的議會,抑或,在持續迷惑的好奇中漫步」,主要探討在一個物的空間當中我們如何各自發現它自身的各種可能性,以及物質主觀化所致界線混沌的問題。
似乎很難找出這六個板塊的明顯關聯。展覽的板塊割據讓筆者聯想到邱志傑作為策展人所策展的第九屆上海雙年展。當時邱志傑使用了 「地圖」作為連接展覽主題的方式,將展覽有意地引向「按圖索驥」的方向。CAFAM雙年展的六個板塊也可視為「地圖」模式。但不同的是,此「地圖」的地域分布更為獨立,像是不同的六個孤島。或許有海水在兩地之間的空隙作為泛泛的填充。
這個印象來自於展覽空間中有不同的方向指引我們通向不同樓層和不同展廳的主題板塊。但是這個方向不是非常明確,有時需要仔細尋找對的路途。並且,每次到一個新的板塊,都會有不同於其他板塊的新發現。這正像我們旅行到一片新的天地,通過觀察不同的人事物來了解這個地區的風土人情。
展覽主題既然是「無形的手」,便說明策展之於展覽內容的控制與幹擾將是無形的存在。在策展中,策展人的無形力量均分兩類,好的無形力量推動展覽主題的延伸,而壞的無形力量阻撓其原本的方向。展覽的第六個板塊,美國藝術家哈雷爾·弗萊徹構建的「美國戰爭」博物館和藝術家陳瀅如與洪子健虛構的「特納檔案」僅有一牆之隔。現實與虛構的界線被通過策展手段提到明顯位置。策展無形力量的介入控制,使得觀眾對展覽主題建立起多樣性認知和理解。
由於「策展作為立場」,必將使展覽的形式大於作品的內容,策展人的觀念表述壓制了藝術家創作作品時所想表達的思想。其解讀作品本身的意義被大幅削弱。這也是為何身處展覽空間之中,常會充滿不解的原因。展覽的第二個板塊,馬大哈藝術小組創作的《世間之存在皆自馬大哈的一念之間》,通過圖像、信息、二維碼等混亂的信息重疊交織,闡釋了現實社會中由諸多網絡社交軟體造成的信息混亂、行為混亂所導致的多重問題。如果將作品獨立出來觀看,作品思想與雙年展的主題「策展」相去甚遠。作品更多地被當成「樣品」放在板塊中,以完成策展人展示策展工作的途徑。
以「策展」作為主題,策展與展覽的身份便互相調換了。原本以策展完成展覽的關係變成了以展覽展示策展。正如雙年展中,藝術家託比雅斯·卡斯帕的作品《背景中的人體》通過攝影與影像記錄了威尼斯維尼耶萊奧尼宮的訪客,將觀看與被觀看的概念相互轉換,空間中的展覽成為背景,觀眾成為主體。而在展覽空間中這一關係再次被翻轉,空間中觀看展覽的觀眾變成了展覽,觀眾觀看「以展覽為背景的觀眾」的作品。身份的調換提供思考的全新角度,讓答案變成了問題。
「策展」的問題由此而出——將展覽中原本存在的問題(指通過主觀性的策展手段打破展覽的秩序)作為一種「問題」(指展覽主題所提出的問題)展示出來,也就成為第二屆CAFAM雙年展的最終目的。
策展人做什麼?
看展覽不是一項活動,而更像一次旅行或探險。進入展覽空間就如同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國度,觀眾通過不同的作品發現和了解完全不同於以往的認知。策展人就像故事的講述者,或者電影的導演,運用自己的方式將信息整合串聯起來,形成一種完整的思想表達展現在觀眾面前。
通常策展有兩種不同的方式,一種是策展人根據藝術家想要表達的思想和主題來呈現展覽;另一種是策展人利用藝術家的作品策劃展覽以表現自己的思想。
策展人策劃展覽的首要目的是將藝術家的作品帶入一個公共空間,使藝術家的概念和思想傳遞到觀眾腦中。這就意味著策展人必須了解藝術家,明確知道該藝術家想要表達的是什麼,他的作品的意義為何,他想向公眾以什麼樣的方式展現其作品。
策展人不是藝術家的搬運工,直接把作品運送到展覽空間中掛在牆上。策展人在理解藝術家及其作品的基礎之上進行考量,找到作品與展覽之間的某種聯結,使得展覽主題與藝術家的作品觀念裡應外合,從而將作品之於展覽主題的信息力度增強,在展覽空間展現給觀眾。
為此,策展人必須嘗試處於藝術家意識的頂端,從而找到對藝術家及其作品的獨特觀點,在理解之上尋找展覽策劃的方向。策展人最重要的是擁有作品內容的最高知覺。因為每個藝術作品都傳遞了不同層次的信息和故事,當策展人嘗試挖掘出藝術家創作作品的動機及其作品講述的故事,就能獲得這個作品所表達的多重觀念。之後,策展人的工作是從中選擇與展覽主題相關的觀念,通過一定的展現方式來強化此觀念的力度。
策展對於藝術家來說或許也是一種有趣的體驗。藝術家在自己的工作室中創作作品,他對作品的理解範疇建立在思考和創作的過程中。而當作品運送到展覽空間的時候,作品的性質由創作變為觀看,其狀態發生了改變。因為展現方式的不同會導致作品認知的變化,所以藝術家不知道觀眾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觀看作品。因此,藝術家通過策展人的策展對自己的作品建立新的認識。
口述/Heinz-Norbert Jocks
(德國人,作家、藝術批評家、策展人)
獨立策展人群體壯大
不利於美術館發展
口述/Marianne Brouwer
(荷蘭人,藝術批評家、策展人)
策展在近三十多年來有了很大的變化。主要的原因來自於獨立策展人的出現。一位中國的策展人開玩笑地跟我說,自由策展人就是沒工作的策展人。八十年代有很多學習藝術史或相關的年輕人,畢業之後他們都找不到工作,因為美術館只招收很少部分的人。所以他們必須通過獨立的方式來做策展工作。不久之後,獨立策展就成為了非常流行的職業。
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美術館因為以單一展覽項目的形式邀請獨立策展人來做策展工作,其支付的薪水比固定職業的美術館策展人要便宜,所以美術館大幅減少了美術館策展人的數量。我認為最糟糕的是,作為美術館,為了減少經費支出而只通過獨立策展人的形式合作,缺少美術館策展人做相應的深入研究和調查,可以想見展品的展出必然會變得非常淺表,缺乏深度。因為獨立策展人必須賺錢,所以他們必須在工作與工作之間忙碌,很快地完成一個策展工作並進行下一個,所以沒有足夠的時間做深入的調查研究。
對藝術需求的增加是需要實質累積的,你必須在藝術領域中加諸更多的投入。在法國革命之後,社會體制一直通過增收稅收來加強教育、藝術、健康等領域的發展建設。這在美國體制中是完全不同的,因為美國社會體制一直以私有制為基礎。所以八十年代歐洲經過變革之後,很多美術館的開支經費被減半,美術館不得不去爭奪或通過新的方式尋找資金支持。一些美術館因此而轉型。人們或許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是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策展專業也隨之改變。策展系統的工作跟隨大環境的轉變而走上一條更加關注藝術市場的道路。有時這種關注超出了本身所需,但或許這對藝術也是好的。
策展人影響當代
藝術史的書寫
對話人:
路易斯諾(作家、評論人)
王璜生(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館長、畫家、評論家)
路易斯諾:為什麼把「策展」這個話題拿出來重新討論,當做此次展覽的主題?
王璜生:當初決定「策展」這個主題時,主要基於幾個方面的考慮:一方面,中國的專業策展界正處於人人都可能成為策展人的混亂局面。我們希望通過一個具備完整性和專業性的展覽,來探討關於策展工作中的一些具體的問題,包括道德、行為、標準等等。
第二方面,策展的專業性問題在中國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策展專業相關的教學還存在很大的問題和漏洞。因此我們藉由這次展覽,通過與不同機構的交流和討論來提升學校對於策展專業教育的水平。
第三方面是,這次雙年展也把側重點放在關注更年輕的策展人群體。當下很多人都會關注到年輕的藝術家群體,但是對於年輕策展人的關注程度相較而言是不夠的。而年輕策展人群體恰好可以更敏感地與年輕藝術家發生更密切的交集,發現年輕藝術家的特點及問題。通過此次雙年展與更多年輕策展人的合作,使他們有一個屬於他們的開放平臺,發揮他們新一代策展人的思維構造與內容呈現。
路易斯諾:近幾年來,很多學者一直在討論關於如何書寫當代藝術史的問題。這與策展人的問題有著某種隱秘的關聯,因為策展人在公共行為中起到重要的決斷作用,比如如何選擇藝術家及作品等,他們的行為同樣也是在書寫當代藝術史的重要部分。您是否認同這種說法?
王璜生:我比較認可這樣的看法。高名潞特別提出過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書寫方式問題,在研討會上我也探討了中國的策展人與美術館之間的關係。因為中國美術館中的策展人制度是非常平乏的,僅存在一個游離關係,未能形成密切和完善的合作關係。我認為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在公眾中受到了很大的阻礙,沒有在公眾中得到更多的認識和討論,這跟作為當代藝術重要組織者的策展人未能很好地與美術館等公共文化機構合作來呈現藝術展覽之間有很大的關係。從這一點來講,中國大多數官方的公共空間沒有真正做到參與當代藝術史書寫的職責。
路易斯諾:您認為什麼樣的策展方式是有趣的?
王璜生:首先,策展人和藝術家之間應該建立起一種密切交流和互動的共構方式來完成展覽工作。展覽既是一個藝術家通過展覽所提供的平臺運用作品向社會表達其觀念、思考的過程,同時也是策展人通過與藝術家的共構關係創造出一種更有力量的表達。因為展覽是一種能與社會發生密切聯繫的公共行為,它不像藝術家在工作室裡進行個人的創作。因而策展人應該集合藝術家的力量,將其放置在公共行為的空間內創造出一種新的力量。
路易斯諾:希望通過此次雙年展達到什麼樣的目的?
王璜生:我們以一個嚴肅的完整的展覽提出了對於策展專業的思考,並展開相關討論。可探討的範圍和命題還有很多。我們希望通過展覽拋出這個主題,來喚起大家的關注,並且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和面向去深入討論、研究,為策展系統在今後的發展和完善奠定良好的基礎。
中國目前的策展系統還停滯在比較初期的階段。所以我覺得很有必要將策展作為一種對待歷史和對待當下的手法來強調其可能性。在美術館體制中一直未能把完整的策展系統當做一種制度建立起來。此次CAFAM雙年展也是想通過提出策展的問題,讓中國的美術館能更加重視策展制度的問題。以此推動未來在美術館策展中實行完整的策展人制度。本版攝影/
本報記者 袁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