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樓主按:淡竹,明代時屬清風鄉,清代時屬十三都。舊時,西鄉一帶的人都喜歡稱之為十三都坑。不過,淡竹一詞也很美,曾有前前前任縣長將其女兒的名字取為「淡竹」。樓主竊以為,若盛世修志可循舊例,該縣長憑此即可入名宦列。
另,本文所謂的淡竹,非單指淡竹村,其包括舊時的十三都和六都上井、龍潭頭一帶。
淡竹在仙居一域,從地名到風土人情,一直都瀰漫著神秘的色彩。兩晉以來,若檢閱殘缺不齊的故紙堆,當地首先可供我們查考並可能引發無休止爭論的就有韋羌山與蝌蚪文。韋羌山作為括蒼山的一支脈,在歷史上卻享有與括蒼山比儔的名聲。南朝孫詵著的我國第一部地方志《臨海記》中,就曾寫到韋羌山「上有石壁,刊字如蝌蚪」;南宋的《嘉定赤城志·山水門》也寫到了韋羌山的神秘,「在縣(仙居)西四十裡,絕險不可升。按臨海記云:此眾山之最高者,上有石壁刊字如蝌蚪。晉義熙中,周廷尉為郡造飛梯,以蠟摹之然莫識其義。俗傳夏帝踐歷故刻此石。其後守阮錄攜吏民往觀,雲雨晦冥,累日不見而旋。舊有綠筠庵。」梁代的《高僧傳·支曇蘭》和《光緒仙居縣之》還有「韋羌山神」及「韋羌九名」的傳說。直到現在,因旅遊業時興打古文化牌,對韋羌山地名與蝌蚪文有無的爭議仍在繼續當中,也因此更加撲朔迷離。事實上,不管韋羌地名因何而命名,也不管蝌蚪文的存在是否真實,一千多年來,在仙居人的眼中,韋羌山包括其所在地十三都,一直是一個充滿異域文化色彩的地方。如韋羌一詞,不經意會讓人聯想到春秋戰國時期,西南古氐羌族系與古濮越族系曾相互交融的歷史;還有其舊時的崖葬,亦是仙居當地其他地方所未見。
早在漢代以前,北方的中原文化還未播及江南時,地處甌越腹地的仙居,尤其是十三都地區,就已經有先民耕作、狩獵。他們遵循自己獨立的生活方式,有著自己的圖騰信仰。如近年來,在十三都石盟盂、對山崗等地發現的巖畫,大多是棋盤形、刀形、石磨盤形、蛇形、耙形圖案。有史家認為,該類巖畫是圖騰祭祀的象徵,與太陽崇拜和生殖崇拜有關。(詳見朱後求先生的《中國仙居巖畫史略》一書)而事實上,太陽的崇拜也往往與農耕生產有關。在兩宋之際,原居於北方的諸姓因躲避戰亂,開始大規模移民遷入南方諸郡縣。也就是那時候,淡竹的齊姓先祖不遠千裡來到了仙居十三都的齊坑一帶定居,後來子孫繁衍,並逐漸形成了下齊、齊坑、齊平等同姓聚居的村落。在十三都齊氏大宗祠堂中至今仍保留著「發源自稱以東秀啟鄉邦長豆河山綿氣派,繼緒在韋羌之麓祥蝌蚪萬勝雲漢起人文。泥馬渡江濵宅卜韋羌創業開基垂百代,汝南綿世澤風高仙邑分支衍派歷千秋」等楹聯。這類楹聯記敘了齊氏祖先的榮耀和遷徙歷程。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現在當地也有齊氏後人稱自己是羌人的後裔。箇中原因,目前尚無法考證,亦可能與齊氏遷居十三都後,與當地原住民通婚有關。此外,同一時期遷入十三都的還有餘氏、葉氏、吳氏、朱氏、馮氏、陳氏、翁氏諸姓,其中有許多後來人丁繁衍,聚族成為當地的大村落。特別是尚仁的翁姓,在歷代的修譜中,還收錄了元代翁森的《百梅詩》,從而為仙居文獻積存留下了一份寶貴的財富。
歷史上,淡竹以十三都坑的溪谷狹長而著稱。西鄉人至今還有「寬寬八都垟,長長十三都」的說法。所謂「長長十三都」,其實是對淡竹地形的最好描述。淡竹境內,山高林密,峽谷陡峻,韋羌溪自南而北橫貫全境,諸如楠木坑、大小源諸支流縱橫交錯,形成了星羅密布的溪流渡口。據載,舊時從白塔出發,經十三都坑到永嘉縣,沿途需經過大小57個渡口,既無橋梁,也無渡船,渡渡需要脫褲蹚水而過;而且因溪道狹窄,若逢山洪暴發,常會發生人被衝走的事件。於是,十三都坑又順利成章地給世人留下了偏遠、兇險的印象。不過,十三都坑交通上的諸多不便,也使其在舊時與政治文化中心的縣城保持著一定的疏遠,並在地理上成為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域。或正因為如此,淡竹坑也孕育出了其與仙居其他諸地大不相同的民風民俗。如當地的《月經來》山歌:「二八佳人上樓臺,身靠窗欄見郎來。昨日弗來今日來,偏偏小妹身浪來。哥哥為奴來到此,跟我小妹進房來。雙手挽住望裙去,輕紗帳裡赴陽臺。雙手挽住忙碌亂,上身摸到下身來。叫聲哥哥休如此,待奴慢慢脫下來。八副羅裙來解下,大紅褲子脫下來。三寸金蓮朝上豁,鐵硬一根迭進來。巫山正在情濃時,重重疊疊滾下來。二人便把抽身起,穿了衣衫下床來」。通篇突出一個「來」字,對男女私情的描述直白而毫無掩飾,由此可以看出當地民風的原始和粗獷。還有如請道士「遣茅草船」、「小人驚嚇請茅坑娘子」等習俗,也都是仙居其他地方所少見的。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歷史上,淡竹人雖然因崇山和溪流存在交通上的諸多不便,但山和水也營造出了其自成系統的產業體系。可以說,淡竹坑自古以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窮鄉僻壤。當地《小長工山歌》和傳說資料表明,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淡竹一帶的居民就利用溪流衝積的峽谷小平地從事農耕生產,並利用豐富的森林資源,從事手工業生產活動。諸如白炭生產、竹器編制、造紙(清代時有大地紙廠)等行業,在淡竹一直保持著悠久的傳統。特別是其與永嘉等地的白炭、食鹽的陸路商貿往來,以及利用韋羌溪洪水期的進行「撐樹排」的木材銷售活動,都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繁榮。所以,至少在明清時期,坐落在韋羌溪及各支流上的村落中,就已經存在擁有大量土地或山林的地主豪紳。正如清初《路徑歌》中曾唱到的「下吳走上是尚仁,上旁數透好屋宇」、「餘坑財主大門樓,看見沙灣在前頭」,當地的地主豪紳們利用建造豪宅來展現身家財富積累的現象,在當時已經非常普遍。
然而,近代以來,與淡竹的偏遠、粗獷的民風相聯繫的還有其土匪的強悍。直到現在,在仙居許多老輩人眼中,十三都坑還曾是一個出土匪的地方。實際上,這是近現代來政治變遷所造成的一種錯覺——政權的更迭往往會造成歷史的改寫與人們認同的變化。例如民國時期,國民政府往往將活動於十三都和六都上井、龍潭頭一帶的金永洪領導的工農紅軍稱為「匪」,像該部於1929年12月21日在永康抓住地主盧某押解仙居根據地,要他拿出萬元銀洋解決軍需,以及1932年9月16日欲抓上井村地主張某解決軍需等事件,(兩事件詳見《仙居黨史大事記》)自然而然都會被當局誣陷為土匪行徑;迨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時,潰退淡竹一帶的小股國民黨軍殘部,也自然而然成為了新政府亟需追剿的對象,加之其對當地百姓的侵擾,稱之為土匪是名符其實的。為此,一百多年來,政權的數次鼎革,對於活躍於十三都坑的不合作者或抵抗者,被視為「匪」,是順利成章的事情;而由此所造成的十三都一帶的強悍的民風與「匪氣」相關聯,也成為了理所當然。不過,這種單純地將民風粗獷、強悍與「匪氣」聯繫在一起,有的甚至認為強盜、土匪文化是仙居人所具有的「台州式硬氣」的來源,則是不可取的。
附:
《路徑歌》之「十三都」
「大坑嶺頭修造好功夫,蟹坑嶺腳走落十三都。下葉溪頭真好殿,看見丈老事實苦。丈老唱起無思量,缺少三套好衣裳。若有三套好衣裳,日日嫖嬉石盟垟。天上洋洋地洋洋,顯赫靈通坐娘娘。坐身本是金蘭地,前面朝山飯甑巖。前街出個好嬌娘,本則難過石盟垟。此地下齊過一過,下陳朱來好乘涼。走過一村又一村,下吳走上是尚仁。尚仁數透好屋宇,以前出過先生們。對巖頭走進馮科頭,船過裡岙好風流。大地紙廠真鬧熱,三溪殿前水油油。小園走進到仁田,下蘆昔下近山邊。百丈嶺頭賽蒼嶺,還有三面近黃南。大園走進是撩車,看見官坑在前頭。官坑本是好住場,前前後後竹園山。前面一條長蛇崗,大路走進到餘坑。餘坑財主大門樓,看見沙灣在前頭。黃坦走出淡竹坑,忙於過嶺到下灣。新龍本是溫州山,竹木樹木堆成堆。十三都坑有得走,走出央地走出到圳口。
(文中配圖均來自網民任木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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