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奧運吉祥物福娃,到1月5日即將發行的生肖鼠票,韓美林的創作豐富多元,而這些,是與時間賽跑的成果。
有一位藝術家,在從北京到廣州兩個半小時的航班上,便設計出了國航的鳳凰徽標;他為北京奧運會吉祥物福娃則傾注了多年心血,反反覆覆改了又改;他為人民大會堂創製巨幅國畫《八駿圖》,一筆馬屁股足有一米五;他也設計過數枚生肖郵票,庚子年的生肖鼠票將於2020年1月5日正式發行……他說:「刻的、雕的、印的、染的、寫的、畫的,布頭的,石頭的,木頭的、金屬的,陶瓷的,沒有我不做的。」他的創作力之旺盛,創作手段之多元,作品之海量,風格之鮮明,都使得他在藝術界獨樹一幟——他是韓美林。
韓美林83歲了,他每天深夜一兩點才睡,早上六點又起床開始創作。在杭州、北京、銀川三座韓美林藝術館門口他都寫了同一句話,「上蒼告訴我,韓美林,你就是頭牛,這輩子你就幹活吧!」
接受本報獨家專訪,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是時間的窮人啊」。
誤打誤撞,以牆為紙
「山東是孔子的故鄉,從小寫書法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五歲就寫字了。」韓美林說家裡再窮,也沒有放棄讓他們兄弟三人學寫書法。「雖然上的是貧民小學,但我是幸運的。六個班有三位美術老師、三位音樂老師,我到現在都記得三位美術老師的名字:李至慈、安登雲、龔啟勳。學校有兩架鋼琴,學生可以隨便彈,當時學校裡演戲、歌唱、畫畫的氣氛非常活躍。後來我上大學聽音樂欣賞課,才知道我小學時候就已經熟背貝多芬、莫扎特的曲子了。小學四年級我們就苦讀《古文觀止》了。我小學演話劇《愛的教育》,輔導老師是秦鴻雲,他是中國第一部無聲電影的開拓者,也是趙丹的老師……」韓美林滔滔不絕地,帶著驕傲的神色,又報出許多聲名赫赫的名字,李元慶、陳樹亮、趙元任。他說自己懵懵懂懂傻傻乎乎,沒想到瞎貓亂碰遇到了這麼多的恩師,「從小學開始,老師就把我當成『小畫家』來鼓勵」;他說在他的童年裡,石灰和牆是他的紙和墨,「我經常在人家的牆上亂塗亂畫,尤其是新牆,讓人告狀而挨揍是家常便飯。另外我們巷子的石頭路,也是我畫畫寫字的好地方。」1948年9月24日濟南解放,上了三個月初中的韓美林輟學了。哥哥15歲參軍,「1949年4月12日,不到13歲的我也參軍了。」 他在一個建烈士紀念塔的單位,給一個司令員當通訊員,站崗、送信、端飯、掃地、牽馬,幸運的是司令員看出他喜於繪事,不到半年就把他調到了浮雕組。「我飛躍式地認識了一大批建築工程師、畫家和音樂家,他們奠定了我一生從藝的基礎,我像海綿一樣汲取著他們給我帶來的知識。」
二十來歲,「滿天星」頂
1955年,韓美林爭氣地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他還記得,大學第一課,是中央美院的教務處處長給他們開大會,「他說,你們是中央美院的,我們就是要把你們培養成國家棟梁。這就是我這輩子奮鬥的目標,從來沒有動搖過,也從沒想過字畫要賣多少錢。」
青年時期的韓美林
大學一年級時,班主任周令釗(國徽設計者,開國大典天安門城樓上的毛主席像繪者)就帶著他和同學李琪,參與設計天安門「五一」、「十一」遊行隊伍。「我當時是19、20歲的孩子,就去畫人民大會堂、釣魚臺國賓館、民族飯店、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的大畫……老師在後面給我們做後盾。人民大會堂的『滿天星』就是我跟著老師完成的。」韓美林回憶起當時周總理來開「諸葛亮會」的情景,「周老師說:『總理啊,我們這麼忙,你叫我們來做什麼呀?』周總理說:『沒什麼大事,但事也不小,就是人民大會堂的頂子問題。這個頂子太大了,吊燈怎麼搞?政協800人的小禮堂,吊燈有21噸。一個霹靂打下來,吊燈砸壞了30多個座位。幸虧那天沒開會,不然要砸死30多位專家級常委。我叫大家過來,就是為了解決人民大會堂的吊燈問題。』
『咳,這個問題容易,滿天星嘛!』周老師隨口就說了出來。周總理聽了之後,就把手往兜裡一揣,說:『好,散會!』就這麼定了『滿天星』,可見當時的開明風氣,師生之間,學界和官員之間。我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老師什麼都捨得教,我什麼都很想學。」
大篷車子,四十餘年
荒唐年代裡,韓美林吃過很多苦。腳骨被人踩碎,裂成四十多塊,手筋被人挑斷,至今拿不穩筆和筷子。「但我選擇的是忘記這些,繼續尋找美、實現美,這才是我作為一個藝術家應該做的事情。」
於是,1978年「韓美林藝術大篷車」正式啟動。四十年多來,從不曾間斷,每年下廠、下鄉走上兩三萬公裡,這讓韓美林的每一張畫,都不重樣。
2015年10月13日,UNESCO總幹事博科娃為韓美林頒發「和平藝術家「證書,成為中國美術界獲此殊榮第一人
他說,大篷車不去那些熱鬧的旅遊點,而是去深山老林、黃土沙海,那裡曾經是一片繁榮,而今是一片荒蕪,那些搬不動的、風沙熱浪一時也衝擊不完的古文化遺存是他最有興趣的去處,「在我的畫裡,每一幅都能看出中國古文化對我的影響。」他說,大篷車從膠東半島到中原地區,到西北邊陲,到西南腹地,再到東南沿海……「我們還到歐洲、非洲去,到印度、日本、尼泊爾、阿拉伯地區去,藝術沒有國界,必須汲取世界藝術的營養來充實自己民族的藝術。」
他還說,經常下去就能知道老百姓的酸甜苦辣,下鄉去畫畫,要和老鄉打成一片,「和他們同吃、同住、同聊、同笑、同勞動,和他們一起畫、一起剪、一起唱、一起捏、一起笑、一起哭……向他們求教、向他們學習。」
講起大篷車未來幾個月的計劃,韓美林興致勃勃:「最近還要去景德鎮、宜興、杭州,對了,還要再去三江源。」去年他去三江源,在海拔4300米的地方缺了氧,一頭栽了下去。但今年還要再去,「爭取上5300米,我不自己看一眼三江源,我做不好那個雕塑。」後來韓美林帶記者參觀了他的雕塑「車間」,好幾米高的小稿已初見雛形,他驕傲地說:「搞一個東西,沒有三四年的觀察、積累、嘗試不行,沒把握絕不能交出去。」
兩個夙願,正在努力
韓美林不僅跟古人、跟老鄉學本事,也努力跟上時代步伐。工作室裡的「閒書」五花八門,他研究猶太哲學,也讀大數據史,還對人類智能開發時代、新能源時代、比特時代都很感興趣,他甚至說,「什麼下三濫的電視劇我都看,我得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喜歡什麼。」韓美林幾乎一刻不停地汲取,也一刻不停地翻新,每一天他都在和昨天告別。
韓美林說自己還有兩個夙願沒有達成,正在努力。一是《中國古文字藝術大典》,「我們已經出了《天書》,這是前奏,在研究古文字中碰到了像《天書》這樣大家不認識、不了解、古文字學家不感興趣的古文字,我想撿起來。目前我已經搜集了好幾萬字,還在繼續收集。這對社會、古文字研究和中國傳統文化都是有貢獻的。」二是油畫,「這個我也準備了一輩子。因為油畫是外國藝術舶來品,我得先把中國的藝術熟透了,才能融進去中國的元素。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藝術就得強調個性、民族性,假如沒有民族性,這個世界就沒趣了。」2011年的時候,寫了70年書法的韓美林終於覺得自己的草書可以見人了,方才拿出來展覽。油畫展還要等多久呢?韓美林回答說:「有生之年,一定。」
記者手記:擁有愛的人,正青春
走出韓美林的工作室,在藝術館隨便逛逛。有一面很長的牆壁上掛著一百多個小瓷碟,每個小碟中心有一幅繪畫小品,畫中的小鳥、小兔、小花,連同各種奇妙的圖案仿佛都在唱歌。這是韓美林與夫人周建萍當初熱戀時候留下的,「那時我在河南做陶瓷,我太太來電話說要過來,我放下電話就開始畫,一直到見著她,不到一天,總共畫了179張。」這些畫於是被燒制在一般大小粗釉的瓷碟上,為藝術家的愛作證。
韓美林和夫人周建萍
韓美林的愛是具體的,對夫人,對孩子。韓美林的愛也是博大的。他說自己受過很多人間的苦,但藝術家不應皺著眉頭,不應把自己的「苦」傳遞給別人,更不應把自己臆想的「苦」傳遞給別人。他說,藝術家做人的出發點應該是「善」,要善待地球、善待動物、善待資源;「要『愛』,大愛、摯愛、博愛,只有這樣,才能把『美』傳遞給大家,這才是藝術家的天職。」
韓美林與馮驥才是多年好友
老朋友馮驥才說,韓美林每有新的藝術創作、新的藝術語言,都會打電話來,「快來我的畫室,看看我最新的畫,棒極了。」但每當朋友們站到他的新畫前,情不自禁地說出心中嶄新的感動時,韓美林則會說:「你信不信,我還沒開始呢!」馮驥才說,這是他最愛聽到的老友的話。
我信,一切還沒開始呢。我信,83歲的韓美林藝術上正青春。 (孫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