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青海藏區的達傑一家已經養育了三個孩子,大兒子江洋在藏區學校讀書,為了籌集學費,得忍痛賣掉一隻母羊。
達傑剛從好友那裡借來種羊,本來家裡條件確實不好,多一隻母羊,多下一窩仔,就能多一點希望,只是這頭母羊已經兩年沒下崽了,而這在他看來,就是「沒用」的東西。
如同一面鏡子,映射出了這個藏區家庭的第一面,關於生育,也關於生殖崇拜。
而九零年代末期,一方面適逢計劃生育政策實行,另一方面,屬於新舊交替時代的女性開始意識到自身並非生育工具。
正是在這樣的矛盾之下,有了一份劇烈的關於現實和信仰的衝突,可藏區宗教講究轉世,每一個孩子的到來都代表了前世的一段緣,所以意外再次懷孕的母親,一下子打破了所有寧靜的日常生活。
故事也正是開始在這樣的背景下,衛生所下發的保險套被貪玩的孩子們當成了氣球,父親看見除了覺得害臊而戳破,也絲毫不會因為這點變故影響到自己想要釋放的欲望。
於是我們看見了一個被動承受生育代價的母親在一個家庭的無能為力,以及在另一條故事線裡,因為被男友拋棄而只能選擇出家為尼的妹妹,是如何一步步淪為犧牲品的悲劇。
可以說這是藏區本身的吶喊,也是在那些被忽略了太久的文化傳承中,第一次有了對於女性意識的思考。
一,以孩子的視角,將生育的本能具象化,卻也牽連出了女性困局的真相。
影片開始,孩子們拿著保險套吹成的氣球玩耍,父親發現後立馬惱羞成怒扎破了「氣球」,為了哄好哭鬧的他們,父親承諾,下次去縣城,一定給他們買氣球回來。
孩子們其實並不懂這是什麼,只是偷偷在父母枕頭下發現的,那時保守的社會本就對這方面避而不談,有了這樣一個開端,似乎更讓這一切變成了「羞恥」的一件事情。
可這份羞恥更多卻是強加在女人身上的,而母親卓嘎也正是在這樣根深蒂固觀念影響下,保守而傳統的女人。
她一邊明白整個家庭再無法承受一個孩子的降臨,另一方面,又無法對只想要釋放欲望的丈夫說出拒絕的話。
她所遵從的,一直是男人是天的原則,比起屬於新時代女性的認知,那時的她還心甘情願做一個「附屬品」。
所以她偷偷去到衛生所,還只願意相信同為女人的醫生,她想要做結紮手術,這樣就可以不用再提心弔膽了。
醫生告訴她,手術得等一個月,而在那之前,還是得自己小心,臨走的時候還重新給了她一個保險套。
這組成了故事的全部,先以孩子的視角,帶出這份被大人所遮掩而變得羞恥的部分,然後很真實地將生育這個話題再次帶到了觀眾眼前。
電影並沒有一味煽情或是刻畫極端,而是刻畫了包含藏區真實生活的方方面面,那個髒亂差的環境,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以及衛生所的真切關懷,都能在其中找到具體的部分。
電影有一個細節特別讓我印象深刻,當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電視正在播放關於試管嬰兒的新聞,爺爺說了一句「活得這麼久,真是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有了」,一語道破了他們對於新事物的拒絕,以及生育本身所在他們的觀念裡的神聖感。
也正因為如此,類似的矛盾存在於整個家庭的方方面面。
比如大兒子江洋因為背上的一顆痣被認為是奶奶的轉世,所以被整個家庭給予厚望,可在一個代表內心真實流露的夢境中,那顆確定身份的痣可以輕易被摳下來,一切不過一場虛構的夢境,卻又如此現實的揭露了每個人面具背後的內心。
生殖崇拜的謊言,表面來看給了整個家庭希望,實際卻是將他們推向了一個更大的深淵。
所以後來爺爺意外去世後,母親卓嘎肚子裡的孩子被當做爺爺轉世的時候,這種戲劇衝突達到了最高潮,也是現實在信仰面前的一次終極妥協。
即使每個人都明白,入不敷出的家庭無法再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每個人卻又是如此堅定地相信了所謂轉世的「謊言」,他們把對爺爺的思念強加到了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可想而知,即使這個孩子順利來到這個世界,若干年後,也不過是如同現在的大兒子一般,帶著不屬於自己的使命,窮其一生帶著曾經爺爺的印記而活。
這是屬於藏區文化於我們而言的知識盲區,卻也能從其中看到太多相似性。
屬於女性的困局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其中依然存在,當母親被賦予生育孩子的使命,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成了男權社會裡被壓迫的部分。
女性有說不的權利嗎?我們或許可以從電影的另一條故事線,卓嘎的妹妹卓瑪身上看到,從透露出的一些細節可以推敲,卓瑪出家成為尼姑,就和一個男人有關。
卓瑪去學校接江洋的時候,再次見到了那個男人,如今的他已經離婚,與卓瑪之間的牽連,也曾讓他備受煎熬,他似乎可以解釋,最終卻在姐姐的阻攔下被破壞。
是意外懷孕而墮胎,或是成為了第三者?他們之間的故事我們是並不知曉的,但能讓一個女人放棄一切塵世牽掛,也不過代表著另一個時代背景下的犧牲品罷了,更遺憾的是,在他們之間,或許本身就只是源於一個誤會罷了。
這樣的悲哀在整個家庭尤為突出,孩子被賦予過於沉重的期待,母親變成了生育工具,甚至只是作為女人,也只能最後將一切錯誤歸結到自己身上,然後用餘生贖罪。
可贖的是什麼罪?其實就連她們自己也並不知道,因為這一切從來不是她們的錯,而且時代背景下,被強加在她們身上的,這也正是屬於女性困局的真相。
而電影確實將男性角色弱化了,即使男性面臨著整個家庭的生存壓力,但當它放大了一部分矛盾,將男性刻畫成只是精蟲上腦的「莽夫」時,我們卻也尤其為這樣一個社會感到悲哀。
悲哀生育到最後,原來也只是淪為了工具罷了。
二,覺醒與同化,不徹底的反抗,最終也只是淪為了生殖崇拜的犧牲品
整個電影對於生殖崇拜的部分讓女性困局被刻畫的淋漓盡致,但在另一方面,更難得的是,影片並不缺少對女性覺醒意識的刻畫,可遺憾的是,這種反抗是不徹底的,最終的結局也就只能被同化。
卓嘎得知自己懷孕後,儘管她也相信孩子或許就是爺爺的轉世,但在理性佔據主導的另一方面,她還是決定將孩子打掉。
她想要去說服家人,大師的話或許也有錯,這個家庭無法再接受一個孩子的降臨,現實的部分就是,因為沒錢,他們必須做出妥協。
可後來躺在手術臺上的她還是心軟了,或者更形象地說是她再次妥協了,而這種妥協在之前本就存在於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曾經的她忽視對自己身體的影響,主動要求做結紮手術,是在那樣一個社會背景下太普遍的一件事,就是現在每個人回家問問自己的母親,其實也都能聽到一個相似的答案,或是隨便搜索新聞都會發現,避孕很大程度上也一直是女性獨自承受的壓力。
有無數女人因為吃了太多避孕藥而造成內分泌紊亂,也有帶環忘記取,最後鑲嵌進皮肉裡的母親獨自承受的痛苦。
電影裡每次衛生所下發保險套,也都是卓嘎去領的,作為丈夫的達傑,或是其他男人,除了將保險套當做「洪水猛獸」的羞恥一般,反而什麼都沒有做。
而電影最讓人難以接受的部分,也就在這裡,因為卓嘎的最終反抗也是無力的,甚至卓瑪成為尼姑,說到底也只是在那個背景下,被徹底同化罷了。
卓嘎最終還是選擇留下孩子,而卓瑪面對曾經戀人送給她的書,她是真的沒有看完嗎?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那個誤會嗎?我想一定不是的。
電影對她的整個故事線刻畫的十分隱晦,但最後當得知姐姐懷孕,她反而在勸她留下這個孩子的時候,或是將那些原本不是自己過錯的事情全都歸咎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會成為那個時代的反抗者了。
而這種不徹底的反抗,終究也只是如同一滴湧入大海的水滴罷了,激不起任何波瀾,反而將最後的惡果反彈到了自己身上。
很遺憾,很現實,也很諷刺……
兩姐妹是生殖崇拜下的犧牲品,她們如此無能為力於自己的命運,但電影想要表達的遠不止於如此,而是在這份無能為力中,她們是如何一步步放棄了曾經心中的堅持,徹底認同這種「物化」女性的觀點的。
三,孩子不是工具,請對每一條生命負責
電影的最後,卓嘎和妹妹卓瑪一起回了寺廟,而父親也終於履行諾言給孩子們帶回了氣球,只是氣球拿到手的一瞬間,就有一個爆炸了,而另一個也隨著風飄向了遠方天空。
這是一個很有寓意的長鏡頭,每個人望向天空中的那一個紅色氣球,它越變越小,直到最後消失不見,代表了在所有矛盾與衝突下,回歸平靜的生活之後,一切也不過戛然而止。
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等著他的究竟是什麼?我想也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了。
而電影開頭的母羊,在電影結尾終於迎來了被賣掉的命運,父親搓著手中難得賣來的錢,給了江洋學費以後,再次所剩無幾了。
江洋告訴父親,要不不讀了吧,他心裡巨大的壓力,同樣因為這個入不敷出的家庭備受煎熬,可即使在這部分,他們也無能為力。
因為他是奶奶的轉世,所以他註定被給予厚望,正如即使知道卓嘎肚子裡的孩子會讓這個家庭因為超生面臨罰款,所有人還是口徑一致的認為應該留下他,只因為他被賦予的使命是,他就是爺爺的轉世。
發現問題了嗎?當孩子的降臨並非得到祝福,而是不由選擇地成為「工具」的時候,這對他們而言並不公平。
整個家庭就像一股扭在一起的麻繩,既痛苦又矯情,可他們同樣就像一面鏡子,揭露了屬於那個背景下的種種無能為力。
電影弱化了男性角色的存在感,一切更像是一部女性悲歌,無論是父親還是爺爺,或是兒子,他們的整個形象都帶有一種深深的諷刺,而其中的女性角色上,又帶有一種深深的無奈。
可這並非真的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屬於現代社會的發展,讓生育的選擇早就變得更加簡單,比起帶有某種目的性的迎接,如何給一個新生命最好的環境才是我們的答案。
女性完全有對自己生育權的選擇,這是因為在我們選擇成為一個媽媽的時候,一定是帶有滿心的祝福在歡迎一個愛情結晶的到來。
它確實充滿使命感,但在那之前,更應該先充滿幸福感。
作為一部文藝片,整部電影稱不上完美,卻具有極強的文學性,也為我們留下了諸多思考,可很多時候類似的作品總是受眾有限,卻還是想推薦給大家,希望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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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深海裡的星,洞見本質,以文字傾聽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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