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激動心情寫在年豬身上。阿達色軌 攝
彝族年賽豬膘。
彝鄉彝村農戶家家掛滿香腸臘肉。丁阿哥 攝
做蕎餅開開心心過彝族年。郭建良 攝
快快樂樂的彝族年
每年的11月份,等待秋收完畢,山坡上的各種樹葉漸漸變得五彩斑斕,涼山一年一度的彝族年就要來臨了。
小時候,我們這些山裡的孩子最盼望的便是彝族年。因為彝族年,家家戶戶宰殺年豬,過年這3天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都歡歡喜喜地聚在一起慶祝一年一度的豐收年。
這個季節媽媽的臉頰上時時刻刻露出了溫馨和甜蜜的笑容,年豬是媽媽一天天用綠色食品餵大的。為了讓彝族年能夠宰殺一隻大肥豬,一般都從頭一年的彝族年前就開始挑選一隻特別肯吃的小豬兒來餵養。
我們經常看見母親餵豬兒時,把粘有豬食的手向豬身上擦一擦,小豬兒頭也不抬一下,一口氣吃完豬槽裡面的豬食。我們也經常走到小豬兒跟前,用手撓撓它身上,小豬兒就會慢慢地躺下去,隨你怎麼撓,它依然乖乖躺著讓你繼續撓痒痒。
小時候,為了過上一個快快樂樂的彝族年,我們兄妹幾個都成為家裡的飼養員,早晚經常背起一個比自己身體還要大的背簍去打豬草,還時時扳起拇指數數好久才過年。
父母為了讓我們高興,常常給我們說,「快了,只有兩天了,後天就到了。」但是,不知道父母說的「後天」究竟是什麼時候到,我們無數次地等待著這一個遲遲不來的「後天」。
彝族年快要到來的時候,按照彝族的風俗要提早砍柴火,而且一層層地堆滿房前屋後。那個時候我們雖然小,還在讀書,父母就騙我們快要過年了,看哪個找了好多背柴,哪家的孩子找得最多? 誠然找得最多的那個,過年豬宰殺後就拿一隻豬前腳煮熟了作為獎賞給最勤快的孩子。
於是我們這些還在讀書的小朋友們,把找過年柴作為第二件大事來做,下午放學後約起幾個鄰居的好朋友,拿起找柴的鐮刀、羊皮襖和繩子,到離家10多公裡的地方去找柴。由於柴不好找,砍一背柴要花好久,大部分時間都是太陽落山了才能夠回到自己的家。
找來一二十捆過年的柴火,有幹的,也有溼的,自 己的小手常常會留下小傷口,背上長滿了血泡和老繭,但為了迎接過年,再苦再累都很幸福。
每到過年前就磨好多好多的玉米面和苦蕎面,母親為了不影響第二天勞動,半夜三更就起來推磨,譁——譁——譁的聲音使我從夢鄉裡醒來,想到母親的勞累,我也會起來搭把手。
身高不過三堆牛屎的我,即使踮起腳尖推那大磨,用力朝自己懷裡扳,都沒能讓石磨轉動一下,那時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父母的辛勞。
遇到推糯米粑、豆漿的時候,石磨仿佛變得有千斤重,即使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沒有磨粉那麼輕鬆,手掌心經常會起一層厚而烏紫的繭,手臂酸痛,特別是血泡破了皮時的那種痛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巴不得兩下就把糧食磨完了。就這樣推一次磨下來,袖子上、衣服上,甚至臉上沾滿了白色的粉末,讓家人一次次地嘲笑我。
盼星星,盼月亮,無數次的數著過年的天數,終於只有3天了,雖然說只有3天了,其實比3個月還要難熬,好像這幾天的時間更長似的,特別是宰殺過年豬的頭一天晚上,激動得上躥下跳,父母沒有辦法,只好燒一個大柴疙瘩,一家人圍在三鍋莊周圍,用講彝族年的來歷和其他神話故事,給我們催眠,讓我們早早進入夢鄉。
在我們的村寨裡,彝族年大都是通過老人們頌唱過年歌來祝賀新年的到來。有時候我也會找上幾個好朋友,一起到隔壁鄰居有老人而且又會唱彝族過年歌的人家去聆聽老人們唱「阿哈爾」(過年頌歌),祝福來年人丁興旺,五穀豐登,萬事如意。就這樣終於盼到了彝族年,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有亮,父母就把我們喊醒,我們也力所能及幫忙打掃衛生,洗洗碗筷。然後開始煮蕎粑粑,殺閹雞。
因為過年,我們等到家裡的年豬宰殺了年飯煮熟了,也不會先吃,必須等到父母把祭祖儀式完成以後才圍坐一起吃團圓飯。原本以為平時沒有一天不忙的父母,過年這3天應該好好休息了,卻也因為過年,拜年、裝香腸、燻肉、請隔壁鄰居吃飯等等,他們還是忙得不亦樂乎。惟一不變的是這一年一度的彝族年總是讓人快快樂樂、嘴角上揚。
幸福就是這麼簡單而又回味悠長。(賈巴爾且)
脫貧了,家家戶戶殺年豬。阿克鳩射 攝
熱熱鬧鬧的彝族年
早晨起來,村莊上空早已炊煙嫋嫋,耳邊不時傳來忽遠忽近的豬叫聲,伴隨著火炮聲、雞鳴聲,合成了一首特殊的山鄉晨曲。是的,彝鄉村寨迎來了彝族年。
2020年是個特別的日子,涼山各族兒女都脫貧了,11月20日的彝族年,更加熱熱鬧鬧,紅紅火火。
2011年,國務院關於公布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通知,彝族年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彝族年」,是彝族人按照彝族的古曆法過的年,彝族人稱之為「庫史」,這裡的「庫」有回歸之意,「史」有開啟開局之意。「庫史」就是辭舊迎新的意思。彝族年是每年彝歷新年的第一天。
涼山彝族同胞過彝族年的時間一般都是在冬至前收糧入倉之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彝族年一般都在11月中旬。自古以來,彝族民間有「屬豬之日不殺豬,屬雞之日不宰雞」的習俗。因此,過年時間大都要避過屬豬日這天。
我的老家在越西縣的順河一帶,一大早出門閒逛,正好在縣汽車站門口巧遇打工回來的表兄和他兒子伍沙。表兄熱情邀請我到他家去過年。並說,「古拉德蘇莫依馬自覺,裡拉負蘇莫依理莫覺。」(彝語)這句彝族諺語的意思是:姨表兄之愛最真,姨表妹之情最深。在表兄的再三邀請中,盛情難卻的我欣然同意到他家去過年。
彝族歷來是一個熱情好客的民族,過年過節的時候,都會誠意邀請親朋好友和其他兄弟民族到家裡過年,尊為上賓,熱情款待,這是彝族人民長期以來的傳統習俗。
我們在縣城的超市裡買了一些糖果、飲料、香菸、啤酒,花40塊錢租了一輛麵包車就驅車前往表兄家。
也許是因為過年的緣故,大街上比平時擁擠了許多,來來往往的公交車、農用車、越野車、小轎車款式不一,顏色各異,卻共同在大街小巷和諧相處,喇叭聲此起彼伏,仿佛是過年了特意奏響的樂曲。
伴隨著響亮的鳴笛聲,彝族歌星吉克曲布的那首《過年歌》也在表兄的衣兜裡不斷地唱響。表兄忙著接聽手機,閒下來就不停地跟我聊天。表兄這個人聰明能幹,前些年做大米、土豆、服裝等生意掙了一些錢,日子越過越滋潤。
幾年不見,看著穿著休閒服裝,手握智慧型手機,「城市範」十足的表兄,讓我在熟悉中有些許陌生。特別是以往言語不多的他一路上說天地道古今、聊城市談農村,一會兒聊家庭談子女,一會兒說打工道掙錢,還真有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家裡人催促他回來殺豬的電話一路響個不停,能感受到他日常生活的忙碌。
「師傅,前面路口往右轉進去幾百米就到咯!」聽見表兄停下閒話對駕駛員說這話,我才想起去年就聽說表兄家享受了國家易地扶貧搬遷政策,今天隨他一同來過年才真正看到他家已經搬遷到寬敞明亮的新屋了!
雙腳剛踏出車門,我們就被一群人圍了個水洩不通。「怎麼這時候才到啊?一家人都在等您,別人家的年飯早都吃過咯……」迎面走來的表嫂好像有點埋怨我們才到,不過,看到我又趕快露出了笑容。踏進表兄家的門檻,明亮閃光的天花板、一塵不染的地板、配套齊全的家具,溫馨又溫暖。茶几上啤酒、白酒、紅酒樣樣俱全,麵包、糖果、飲料應有盡有。剛坐在沙發上,表兄家兩口子的敬酒杯已舉在了面前,我接過了一杯又一杯敬來的「過年酒」。
喝下幾杯後,我起身準備去幫忙殺年豬,被表嫂一把拽了回來,「你表兄的堂兄堂弟、侄兒侄女們早就在我家等起了,他們專門來幫忙殺豬的,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坐到聊天喝酒。」表嫂的臉頰上露出很熱情的酒窩。
喝了幾杯酒的表兄露著紅彤彤的臉蛋,跟表嫂交代一陣後,轉身倒上兩杯白酒對我說道:「我們這個村的人以前住在全縣最艱苦、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上,外出打工也不方便,老百姓的生活很貧窮。現在多好啊,國家給每家每戶修了新的磚房,配了洗手間,通了水電,購置了『五件套』,老人都有農村低保和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人人有,小孩子們都能在很近的學校讀書。看病讀書不用擔心,養老送終不用操心,打工掙錢不用發愁,我們63戶人已經全部光榮地摘掉建檔立卡貧困戶帽子咯,你說這個值得慶祝不? 來,來,來,我兩兄弟好好喝一杯!」
「嗷……嗷……嗷」「抓住……抓住……抓住」一陣豬叫聲和喧鬧聲打斷了表兄的話,好奇的我倆走出門外想探個究竟。原來,是十幾個小夥子正圍著一頭大肥豬周旋。足有600斤重的豬四蹄生風、搖頭擺尾,雖然腳上被套著繩子,可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呼……呼……呼」的聲音呢!
不甘示弱的小夥子們休息了片刻,喝下表兄家的「殺豬酒」後,蜂擁而上,把大肥豬「包了餃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豬摁在了地上,抬上了屠宰凳,意含著紅紅火火豐收年的豬血紅紅的流了出來。
豬開膛破肚後,表兄拿起豬膽、脾、尿包等翻來覆去地觀察,仔仔細細地佔卜吉兇。彝族民間風俗認為,過年所宰殺的豬,膽汁多而豐滿、脾條直而不翻卷邊角,豬尿包大其尿包裡的尿液盈滿等視為吉祥如意,來年人丁興旺,繼續獲得大豐收。
之後,表兄再選取最好的豬肉砍成拳頭大小的坨坨肉放在大鐵鍋中開煮。煮好後,將肉盛進嶄新的「庫母」(彝語,彝族裝食物用的漆器,漢稱為木盔)裡,另外,用一個大點的木盔盛滿白米飯,配上幾根「易遲」(彝語,彝族吃飯小勺子,漢稱馬匙子),再用木碗倒滿包穀酒,夫妻二人端著祭祖的食物和酒走向神龕。
祭祖儀式結束後,表兄把祭祖用的食物和酒逐一端了下來,招呼一家老小「開嘗」後,年飯開始了。坨坨肉、酸菜湯、白米飯,芳香四溢,稚嫩爽口;稈稈酒、包穀酒、鮮橙汁,飄香十裡,回味無窮。
平日裡飯量不大,不勝酒力的我,此時被表兄家的叔叔嬸嬸、兄弟姐妹和侄兒媳婦們不停地輪番敬酒獻肉,很快就暈暈乎乎,但心頭那個高興勁兒卻絲毫未減。
不知何時,天色早已模糊,晚風習習而來,重巒疊嶂的群山像黑幕一般擋在村前。
「阿乃(彝語,二叔之意),天黑了,我送您回去。」表兄的兒子伍哈跳進門檻,說要送我回去,車子停在大門口,都沒熄火等著呢!
告別了表兄一家,我坐著伍哈的車踏上了歸家之路。在萬籟俱寂、安寧靜謐的夜晚燈火通明,我依然還沉浸在彝家村寨熱熱鬧鬧的過年歡樂氛圍之中。
日子,多麼美好!(田玉華)
唱脫貧歌喝豐收酒。吉孜哈土 攝
歡歡喜喜的彝族年
眼看彝族年要到了,那片寂寥的山路上,遊子歸鄉的腳步稠密了,馱運年貨的汽車聲、摩託聲、馬蹄聲囂張了,正是舉家團聚、酒肉飄香的美好季節。
初冬11月19日,我們一家人如期回到了老家。老家山高林密,依山傍水,一路上,我們乘坐的越野車盤旋在鄉村公路上。
往年的村通公路七拐八拐,塵土飛揚,著實讓人心驚膽戰。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不足60公裡的路程,小車卻要顛簸近4小時,現在的路加寬了硬化了好走多了!
城裡的孩子回農村過年是一件非常新鮮、愉悅之事,像籠中鳥兒放回大地一樣自由自在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溫馨氣息! 一路上,天空湛藍如洗,遠處天際裡依稀可見的白雲飄逸悠揚,陽光溫馨恬靜,秋風和煦輕柔,散落滿地的牧羊憨態可掬地覓尋著細枝和雜草,枯萎凋零一葉知秋,領略了秋末初冬山村別樣的風景。
沿途一個個樸實的小村莊沐浴在無邊的清靜和安詳之中,處處散發出山村特有的鄉土氣息,令人倍感親切。大女兒一會兒唱,一會兒跳,一會兒追問什麼時候到? 還要走多長時間? 我觸景生情地給孩子講起他們的父親小時候放牧和走山路讀書的故事,孩子聽得津津有味。
孩子問,「爸爸,我們為什麼去鄉下過年啊?」我滿臉嚴肅地回答說:「鄉下還有爺爺奶奶啊。」孩子燦燦一笑,臉上的笑容像夏日清晨的風一樣清涼,期待地說:「一起過年真好,我想爺爺奶奶!」孩子邊說邊不停地眺望著外面的風景,童真童趣猶如一張白紙,既有靈氣又能教化,我心裡充盈了溫暖和安慰!
據老人們講,彝族先祖是要提前返回人間過年的。我們一家人到家的第二天便開始宰殺過年豬了。深秋初冬的大山正挾裹著薄霧,上午10時許,聽見了居住在寨子上方裡的鄉鄰們家家都傳出了殺豬的聲音,那聲音像山裡的交響曲。
鄰裡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和一個經驗豐富的師傅也輪到我家來殺年豬了,他們大都是我同宗同源同族的本家人,自從我們從縣上到了老家後,儘管山寨夜晚寒氣逼人,屋內依然暖意融融,他們不約而同地過來飲酒聊天、問寒問暖,久別重逢的喜悅洋溢在話語之間,暖暖的情愫盈滿著內心深處!
小夥們手腳麻利,分工明確。抓住了過年豬的前腳、後腳、尾巴和耳朵,用繩子捆上豬的嘴巴和頭頸,師傅起刀乾脆利落,不一會兒,豬血噴湧而出,那一氣呵成的灑脫勁兒真有點臺上演出的意味。
聽老人們講,過年的豬,血多並且鮮紅,意為來年大豐收。母親用淨水和青樹為過年豬淨身,用曬乾了的蕨草把豬身燒乾淨後,父親便小心翼翼地拿起砍刀開始分割。過把小時的功夫,過年豬連頭帶身被抬進屋裡擺放供賞敬祖。
吃飯前,父親撿了一塊肉叫狗舔食,再將煮熟的肉食端上靈臺祭拜先祖。然後,我們一家人便開始用餐,大家吃著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大塊坨坨肉,大碗包穀飯,蕎麥粑,圓根酸菜蘿蔔湯,地道的彝家美食,真真舌尖上的美味……
歲歲人不同,年年樂常在。過年的第二、三天,鄰裡大人小夥們走村串戶飲酒互賀,比試著誰家過年豬肥碩。寨子裡還舉行了賽馬、鬥牛、摔跤等活動,儘管寒氣漸濃,歡歡喜喜的節日氣氛依然漫過山霧,歡歌笑語迴蕩在彝家山寨裡,人們無比喜悅和幸福!
彝族過年的最後一天還有虔誠的送祖靈儀式。那是在過年即將結束的第四天凌晨天剛蒙蒙亮時,取下過年豬的四肢、頭顱、內臟等部位,在鐵鍋裡燙熱一下,燒石淨身後倒杯酒再次進獻祖靈。那耳熟能詳、記憶猶新的敬祖辭將人帶進長長的思緒中:
「先祖啊,在通往祖靈的路上,你別走在前,也別跟在後,要行走在正中間,要避開嘎朵阿斯魔王;先祖啊,請你賜予你的子孫們來年繼續人壽年豐、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過年結束了,我們一家人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山寨,告別了那片培植我青春夢想的地方,生命中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又浮現在眼前。返回途中,不時看見有牽馬獨行或結伴而行前去拜年的鄉親們。我知道,走再遠,根依然在這裡。(阿苦裡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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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涼山脫貧了第一次過上最熱鬧的彝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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