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溫州青年書法家伍文澤等於無意中,在甌北羅浮山找到了華嚴硯石,擬於今年國慶節期間,舉辦「千年一石」的華嚴硯展。這不由得勾起筆者去探尋羅浮山、硯臺巖其背後的人與事之雅興。
2016年5月9日,一部名為《清忠正直,淇竹家風》專題片中,提及明朝廉吏衛承芳的家規家風,中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給予點讚:「被譽為三朝元老一代醇儒,他的傳家密碼和竹子有關」。「衛承芳」、「淇竹」,好熟悉的名字,不都是甌北羅浮山「硯臺巖」摩崖石刻上的關鍵詞嗎?
「硯臺巖」摩崖石刻與明代龜山塔
明代「硯臺巖」摩崖石刻
永嘉羅浮山南麓,有一塊巨大而獨立的絳色火山巖塊,高約5米,長約8米,在其右端平整的節理面上,有一處明代的摩崖石刻,上有「硯臺巖」三個大大的篆字和三行楷書小字:「萬曆甲申孟夏同潘司理過訪華源林大夫遊此巴東淇竹衛承芳題」。描紅的油漆,多已脫落、淡化,周邊晾曬著發出惡臭的鵝毛,還有一處廢棄的豬圈,面對面立著的永嘉縣文保單位的石碑,似乎只能無奈的默默嘆息,而我望著文保石碑上的多處文字差錯,也只有一聲嘆息。
清光緒《永嘉縣誌·卷二·輿地·敘山》引明萬曆志曰:「合山相近之章山,有襟江亭,山下水瀦處有石高三仞,明郡守衛承芳篆鐫『硯臺巖』三字」。《卷二十四·古蹟·金石》又有「衛承芳羅浮山題字」條:「硯臺巖,萬曆甲申大夫衛承芳淇水囗巴東遊此」;「羅浮山下南畔有湖,湖中屹立一石,高可二三仞,鐫硯臺巖三大字,篆書。舊志稱鏡臺者,誤也」。
由此推知,明清時期,硯臺巖被湖水包圍,且明代的水域面積比清代要大,以致明人只能看見「硯臺巖」三個篆字,乃至誤為「鏡臺巖」。而清人則能連猜帶蒙地看到部分落款的小字。歲月荏苒,滄「湖」桑田,如今可以靠近硯臺巖,看清並撫摸每一個落款的小字而不致誤讀漏識。
「硯臺巖」碑石
羅浮山,位於楠溪江與甌江交匯處,有一高一低兩座小山,彼此最近處相距180米。靠近楠溪江的低山稱羅山,亦叫章山、蛇山;靠近甌江的高山叫合山,也叫龜山,古稱浮山,如永嘉學派集大成者葉適:「浮山昔飛至,與羅合其巔」(《自羅浮行田宿華嚴寺》)。羅山「襟江亭」,源出唐初王勃《滕王閣序》:「襟三江而帶五湖」。如今,三江地名猶在,但唐代的「襟江亭」早在宋時就已傾毀。如宋《太平寰宇記》 載:羅浮山「半浸江中,麓有亭臺故址,與孤嶼相望」。清永嘉陳遇春《羅浮山下》亦稱:「至今敗礎與頹垣,彈指光陰空嘆息」。
萬曆十二年(1584)初夏時節,任期將半的溫州知府衛承芳與同僚潘司理,一起到羅浮「過訪華源林大夫」。林華源,名宗教,羅浮人,嘉靖三十七年(1558)中舉,授永福知縣,「廉潔如冰,介節似竹」,後升貴陽通判,不忿官場黑暗,毅然辭職回羅浮。
「硯臺巖」摩崖石刻是一處名勝古蹟,如清末「永嘉先生」徐定超(字班侯)《合山詩鈔序》:「羅浮臨甌江之北,別名合山,東有硯臺巖,邑之名勝也。宋朱聱隱此,作《合山遊》詩,曾築隱清亭於其上,是山乃益有聲。餘友陸君菊眠世居其麓,自額其廬,曰合山草堂」。朱聱,字合甫,永嘉隱士,在羅浮穴巖以居,作《合山遊》數千言。世居羅浮的陸菊眠,曾《陪徐農部班侯遊合山觀硯臺崖篆記並訪文閣遺址》:「古硯何年剩有臺,莓苔封后為誰開。風流太守留題筆,知是臨池洗墨來」。顯然,「硯臺巖」與永嘉太守王羲之的華嚴石硯有關。
羅浮山與華嚴石硯
永嘉本有「硯溪一源,中多石硯」(《永嘉郡記》)。北宋米芾的《硯史》和南宋杜綰的《雲林石譜》明確這種石硯就是華嚴石硯。蘇東坡長媳的爺爺、秘閣校理石揚休以重金購藏書聖王羲之用過的華嚴石硯的史實,在宋代的《硯史》《硯譜》《硯箋》《硯錄》中都有記載。
日本古硯鑑賞大家北畠兄弟藏有一方唐代赤色風字形華嚴石硯,並作《風字硯銘》:「昔王羲之有一風字硯而謂溫州石,此硯亦系溫州之產者也,其式由,四直風字,極古,必是唐時物,歷代寶之,至今凡一千百年」,從而以文物為文獻作了註腳。
明弘治、嘉靖府志,都有華嚴石硯的記載。如弘治《溫州府志》:「華嚴山,在郡城北8裡,有巖可為硯,《王羲之貼》云:『近得華嚴石硯頗佳』」。嘉靖《溫州府志》在援引前說後,又加了一句:去城北五裡的羅浮山,也「有石可為硯」。萬曆十年,衛承芳出守溫州,越二年,擅長篆書的衛守借探望致仕林華源之機,過江去羅浮訪石,且不虛此行,故興奮地手書「硯臺巖」三字,命人在羅浮山麓刻石為紀,竟成永嘉華嚴石硯的「國家地理標誌」和文化勝跡,令無數華嚴石硯的追尋者和探索者接踵尋跡而至,至今未絕。
2000年,雲南師大李傑森教授覓得一方橢圓形紫色明式古硯,背有陽刻金文硯銘和陰刻楷書「衛承芳篆」的款識。2017年,李教授在網上發現「硯臺巖」照片,見彼此有著類似的篆、楷布局,欣然命筆撰文《萬曆衛承芳篆硯考譯及其書法意義》。
前日李教授告知我說,此硯「色赤而多有白沙點」,當是華嚴石硯,並非常嚮往到永嘉硯臺巖「朝聖」。若此硯確係衛承芳的遺物,實為華嚴硯之幸,永嘉之幸,就很有可能是衛守過訪羅浮之所得。想來也應該有所得,不然也不會在羅浮篆鐫「硯臺巖」了。
衛承芳款明式古硯 李傑森攝
差不多與衛承芳同齡的永嘉姜準,在其完稿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之後的筆記體著作《岐海瑣談》中,提到「羅浮石」:「嘉靖乙卯(1555),永嘉周永岱升任主事,盡取羅浮石鑲嵌什器等物,滿載而歸。時人夏仲魚用前意賦詩云:『秋峰尚不載江山,只寫臨行入畫間。今日江山移得去,羅浮石出水中山』」。文中(陸)秋峰是指刮地皮的溫州知府,而「羅浮石出水中山」,則源自羅浮山是「秦時從海上浮來」(《永嘉郡記》)之說。遺憾的是,《岐海瑣談》似未記下衛守的羅浮之行和鐫巖「壯舉」。
華嚴石硯,是永嘉耕讀文化之濫觴和「聖」物,不但有書聖王羲之的背書、加持,而且宣揚「吾鄉古有華嚴石」(《與客品茶》)的陸菊眠,堅信永嘉太守謝靈運也曾到此尋石:「近接華嚴勝,登臨足遣懷。白雲遮不斷,滄海望無涯。風卷潮聲起,陽斜塔影排。謝公遊跡在,得石便為佳」(《登華嚴山》)。陸菊眠的先祖陸潤,是明代弘、德年間的溫州太守,為官清正,江心嶼曾建有陸公祠,與羅浮山相望。陸潤的五世孫陸問禮於萬曆三十二年到三十七年間任永嘉縣令,其《拜謁先祖陸公祠》詩:當年作牧著循良,祠卜江心流澤長。碑近硯山常墮淚,草生孤嶼尚飛香。「循良」,謂官吏奉公守法,衛承芳就告誡後人「史傳備記循良,要以所居民富,所去民思為實效……憂在民窮,勤在民事,興在民利,除在民害」。陸令詩中的「硯山」,即指羅浮山。
永嘉華嚴山出華嚴石,已得證實。前不久,溫州青年書法家伍文澤等於無意中,在羅浮山找到了華嚴硯石,擬於國慶節期間舉辦名為「千年一石」的華嚴硯展,這正應了清末民初藏書家丁立中所論:「此地曾經逸少過,華嚴石磈至今多。試從硯譜求佳品,歙硯端溪勝若何」(《華嚴山》)。逸少,東晉永嘉太守王羲之也。
伍文澤制的華嚴石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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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醇儒衛承芳
「巴東淇竹衛承芳題」,此「巴東」,非今鄂省巴東,乃「巴人故裡」、川東達州。淇竹,亦非地名,乃衛承芳的號,源出《詩經·國風·衛風》:「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首《詩經》中的名篇,「美武公之德也」(《毛詩序》)。詩中借物起興,以淇河兩岸之竹喻人,讚美衛氏先祖、第十一任衛國國君衛武公的美德。衛承芳(字君大)因此自號淇竹,以志不忘衛氏淇竹家風。
衛承芳(1542-1615)於隆慶二年26歲中進士,在溫主政六年,政績斐然,並以公正廉明,善撫百姓之清名累官南京戶部尚書、吏部尚書。逝後「歸葬之日,子孫至鬻田宅,以畢喪事」。萬曆皇帝賜建牌坊,並於內額御書「一代醇儒」,追贈太子太保,清嘉慶十二年在牌坊外額增題「三朝元老」。
衛氏後人把衛承芳的事跡、道德品行提煉總結成家風家訓,寫進《衛氏宗譜》:「先祖芳輝,清忠正直」;「耕讀為業,勤善醇德」,衛承芳的言傳身教及其清白家風,頗得中紀委國家監委所推崇。
來源/中國永嘉微信公眾號
作者:胡雄健文/攝
編輯/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