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這樣的政治結構中，朱元璋只是帝國的第二號人物罷了。
作者：張明揚（騰訊·大家專欄作者，《上海書評》主編）
在《倚天屠龍記》的尾聲，張無忌墮入朱元璋的陰謀之中，放棄了明教教主及潛在的開國皇帝之位，從而成就了朱元璋的大明王朝。
以小說的邏輯看，這自然是一個令人扼腕的故事，會九陽神功的無忌哥哥怎麼看都比那個武功平常的陰謀家要強。
但是，若腦洞大開，從國家與宗教的現代政治理念出發，我們或許會得出另外一個結論：朱元璋驚險地粉碎了張無忌建立政教合一神權國家的陰謀，成為了凱末爾式的世俗國家之父。
如果朱元璋失敗了呢？這會是一個我們並不陌生的建國邏輯。張無忌既是明教教主，又將成為新帝國（姑且叫新明朝）的皇帝，集教權（神權）和皇權於一身。於是，張無忌就成為了中國的哈裡發，順便將西方的哲人王理論，中國的內聖外王夢想都一併實現了。在宗教上，自然獨尊明教，最多考慮到歷史淵源和裙帶因素，對武當派（道教）和峨眉派（佛教）網開一面，讓他們成為點綴式的宗教花瓶存在。
作為皇帝，張無忌最大優勢在於，他不僅帶有宗教的神聖光環，在合法性上得到了極大加成，畢竟，湯武革命改朝換代容易，換個國教就難了；而且得益於皇后趙敏作為蒙古郡主的身份，最大程度上接收了元帝國的政治遺產。
資料圖：電影《倚天屠龍記》劇照
而中國呢，也將複製著同時代的奧斯曼帝國模式，提前實現伊斯蘭國政教合一的迷夢。張無忌可以帶著他的明教大軍，開啟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宗教戰爭封印，致力於將唯一正確的明教傳播到全世界，當然，前提是要和西邊的伊斯蘭教勢力先打場百年戰爭。
虔誠的新明朝子民，則將全民信教，世代信奉著明尊，背誦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的明教經文，一切生活行為和政治行動都必須遵循明教教義，快樂的長久停滯在中世紀的神權之中。
想到這裡，一身冷汗，只能高呼一句「偉哉朱元璋」了！微元璋，吾其政教合一矣！
當然，事情未必會有這麼糟糕。除了哈裡發模式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相對美好的平行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張無忌雖未乾掉朱元璋，但在政治鬥爭中佔據了上風，最後與朱元璋達成了政治妥協：奉明教為帝國國教，讓愷撒的歸愷撒，明尊的歸明尊。張無忌保留明教教主之位，朱元璋任帝國皇帝，但最重要的政治規矩是，「教權」高於「皇權」。由此，明教帝國仍然帶有濃厚的神權帝國色彩。
聽起來，這似乎有點像伊朗霍梅尼（哈梅內伊）與伊朗總統的關係，雙寡頭，但一頭更比一頭高。但是，出於對張無忌同時代政治現狀的尊重，還是把這一模式類比為基督教的「教皇」模式吧。
在明教「教皇」張無忌主導的政治結構中，皇帝朱元璋只是明教帝國的第二號人物罷了。教權高於皇權，這曾是歷代中世紀基督教皇的始終未完成的夢想，但卻在明教的張無忌身上實現了。如果朱元璋不聽招呼，張無忌可以像教皇格裡高利七世對付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四世那樣，開除朱元璋的明教教籍，進而剝奪朱元璋稱帝的宗教合法性；或許還不需要動用教權，基督教教皇從未掌握軍權，但張無忌卻是明教帝國軍隊的締造者和創始人，朱元璋只是指揮者罷了，在特殊時候，張無忌一個召喚，帝國軍隊中的各大派系各大山頭，什麼四大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還不是馬首是瞻，朱元璋僅憑他控制的帝國官僚系統，以及軍中的淮西勳貴勢力，是難以對抗張無忌的軍權在握的。
但無論如何，教皇張無忌不是哈裡發張無忌，即使他廢掉朱元璋，仍然需要再立一個皇帝。這個國家終究有兩個核心，相對弱小的皇權也始終對教權能構成一定的制約，為這個國家的未來提供更多的博弈空間與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仍然有機會摧毀明教的神權帝國。只要熬到比張無忌晚死，他有的是辦法。第一是王道的上策，他可以暗地裡扶植一個中國的馬丁·路德推動宗教改革，先在教義上對明教中央做各種指控，繼而找點明教上層貪腐的證據，最後喊出政教分離的最強音，目標是將之後的明教教皇永遠變成像基督教教皇一樣的純粹宗教領袖。然後打完再揉，宣布帝國與明教永遠榮辱與共，相敬如賓。
第二是人道的中策，朱元璋可以像英國亨利八世宣布脫離羅馬教會一樣，找茬與明教教會翻臉，再造一個新明教教會，自封為帝國的最高宗教領袖。
資料圖：電影《倚天屠龍記》劇照
第三，這就有點損了，霸道的下策。明教的總壇不是在波斯麼，名義上中國明教不過是波斯明教的一個分支罷了，雖然在張無忌時代已經徹底脫離干係，但這其中就有運作空間了。朱元璋可以暗地裡派人到波斯聯繫明教總壇，達成點政治交易，然後在某次最高宗教會議上突然發難，聲淚俱下地表示不能忘本，回憶起明教從波斯傳往中國的篳路藍縷。接著請出總壇特使，宣讀總教教主的最新法旨《回來吧，中國教友們》，朱元璋帶頭呼籲要讓中國明教要回歸國際明教大家庭，不再閉門辦教，挾總壇以令分舵，在教義上大搞民族虛無主義，全面否定張無忌宗教路線，極力突出波斯總壇的宗教權威，徹底摧毀張無忌繼承者的宗教合法性，如此大事定矣。
好險！我們會永遠記得，在決定中國往何處去的關鍵歷史節點上，是偉人朱元璋用他無畏的政治勇氣和高超的政治謀略騙住了宗教狂人張無忌，從而拯救了這個國家與民族。因為他，我們才沒有變成哈裡發國，也沒有變成中世紀黑暗增強版的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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