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4 月中旬,我隱瞞自己的合法身份,通過一位 Z 姓中國人介紹,以「非法滯留者」的身份進入一家餐館打工和實地調查。
非法受僱傭的中國人幾乎都從事「苦力」工作——他們在社會的最底層,有的在飯店餐館的後廚深處,有的在建築工地裡,有的在橘子園中……
他們幹著最髒最累的工作,拿著比韓國法定最低工資還要低的工資,沒有法定休息日;如果老闆不仁義,他們還往往拿不到工資,而由於沒有合法身份,自感申訴無門,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作者:Andrew
編輯:帳房夥計
圖片:Andrew
音樂:聲音碎片
濟州島上的 64 萬居民中,有大約 1 萬中國人。這個數字是 2016 年一位在政府部門工作的韓國朋友告訴我的。這 1 萬人,是指政府登錄在案、持有合法籤證的中國人,包括留學生、投資移民家庭、公司或者企業僱員,等等。
實際上,島上還有大約 4 萬到 5 萬中國人,沒算進這 64 萬島上居民中。
他們是非法居留者。一旦被警察發現,是要立即遣送回中國的。而他們冒險滯留這裡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賺錢養家!
根據海關出入境記錄,濟州政府當然知道有四五萬中國人非法滯留在這裡。濟州人日常生活中常常能遇到中國的非法打工者,比如在餐館用餐的時候,或路過某處建築工地的時候。
對此,濟州政府和本地人基本抱著熟視無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主要原因是:非法受僱傭的中國人幾乎都從事「苦力」工作——他們在社會的最底層,有的在飯店餐館的後廚深處,有的在建築工地裡,有的在橘子園中……濟州需要他們。
他們從事最髒最累的工作,拿著比韓國法定最低工資還要低的工資,沒有法定休息日;如果老闆不仁義,他們還往往拿不到工資,而由於沒有合法身份,自感申訴無門,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2017 年 4 月中旬,我隱瞞自己的合法身份,通過一位 Z 姓中國人介紹,以「非法滯留者」的身份進入一家餐館打工和實地調查。
壹
關於黑中介
Z 先生是中國朝鮮族,有合法身份,來濟州已經有 20 年。目前的日常工作,是負責一家大型超市的紙箱回收,兼職從事黑中介工作。
黑中介一般由中韓兩邊的人合作,韓國人利用自己人脈收集用人單位的信息,中國人聯繫找工作的中國人。
我說它是「黑中介」,是因為它專門針對沒有合法身份的中國人。
實際上,韓國的用人單位都知道這些情況,他們就是要僱用這樣的中國人,然後苛刻對待他們。
國內的一些勞務輸出部門,實際上也充當了黑中介的幫兇,我在後面會提及。
我與 Z 先生在電話中達成了口頭意向。他根據近期用人信息,帶我來到了一家餐館,與老闆面談。
我的具體工作是洗碗。工作時間是從下午 5 點到第二天凌晨 5 點,共 12 個小時。每月可以休息兩天(要事先提申請)。月薪 150 萬韓元,大約 9 千人民幣。
請注意:按照韓國法律,這樣的工作時長、薪資水平肯定都是違法的,基本可以看作「奴工」待遇了。
我表示沒有異議。當天下午就上班洗碗。
在回家做準備的路上,Z 先生向我索要了 30 萬韓元(約 1800 人民幣)的中介費,還勉勵我要好好珍惜機會,爭取以後加薪,等等。
事後我了解到,30 萬韓元中介費,中方中介者拿 10 萬,20 萬給韓方中介者。濟州島黑中介大體都如此運作。
貳
投入第一天工作
就是這家餐館
當天下午 5 點,我投入洗碗的工作中。
這家餐館是韓式自助餐,大約 30 張餐桌,價格便宜,客流量大,餐具使用量也非常大。
韓國餐館都有洗碗和消毒機器,但需要人工先清洗,在方形提籃中碼好,再搬到洗碗機中自動清洗,洗好後再按照餐具指定位置碼好、擺放整齊。
韓餐中有一道餐叫「石鍋拌飯」,石鍋連同底下託盤,尺寸小一些的有四五斤,大的一般有六七斤。連刷洗再搬運,幾個小時下來,我估計相當於去一次健身房的運動量。
筷子也比較給力。韓國人用鋼筷子,一個小時左右能撤下來一大盆,大約 20 公斤。洗的時候,雙手要把這個盆顛起來,左右反覆搖晃,有點像顛簸箕,需要相當的腰腹力量。
韓餐有著各種形狀的白色碗和碟子,每個客人一般能使用 5 到 10 個。韓餐的各種調料和紅辣醬常常會粘在碗碟上,有時候還有糖漿把多個碟子粘在一起,清洗起來真不容易。
傍晚 6 點以後,顧客明顯增多,餐具一波一波往下撤,堆到我這裡。我一直沒動窩兒,直到晚上 10 點以後,客人才開始減少。
這時我突然感覺膀胱發脹,原來 5 個多小時一直沒時間上廁所!
趕緊去廁所。回來又感覺肚子好餓,原來一直沒顧上吃晚飯。又抓緊時間去吃口飯。
夜裡 11 點以後的客人,基本是喝酒聊天的。一般保持在七八桌,其中會有一些韓國大學生。因為餐館價格便宜,這些大學生晚上外出時,約在這裡吃宵夜、喝酒。
凌晨 1 點以後,客人基本保持在兩三桌,這時我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和中國同事聊天或者看看手機什麼的。
最後一桌客人肯定要坐到凌晨 5 點前。我每天都是在 5 點左右離開餐館回家。
叄
對工時和薪酬的感受
如此大的勞動量,每月工作 28 到 29 天,每天 12 個小時,工資是 150 萬韓元。
低到什麼程度呢?每小時只有 4310 到 4464 韓元,約合不到 27 塊人民幣。
而且,沒有任何保險。
後來,我問過韓國人對此的看法。他們說,那老闆一定瘋了!
韓國法定的最低薪酬是多少呢?兼職工作一般在每小時 7000 到 7500 韓元(約合 42 到 45 元人民幣)。
低於這個標準的工作,韓國人一般就不會幹了。
我覺得,餐館中的韓國員工,沒有人低於這個標準。當然,也沒有人一個月只允許休息兩天。
肆
中國僱員
這家餐館中,連我在內,共有 4 名中國僱員,是最底層的組成。
小 Y,男性,45 歲。來自長春,高個子,精瘦,挺有力量,兩大桶泔水一拎就走起。
他是通過國內的勞務輸出中介,找到這份工作的。
此前,他同樣是通過勞務輸出,作為建築工人去日本工作了 3 年。
他說非常好,日本人和藹。他們一行 20 多人,工作時間嚴格限定每天 8 小時,一般不會超時。一旦超時,工資加倍。
和中國工地不同,在日本工地,大件物件搬運都用鏟車,一般不用人伸手。小型鏟車,則可以把鏟車開進室內再人工搬運。
周末,公司會派專車拉上中國僱員,到附近的商業區或者旅遊區逛逛。
他認為,中日韓三國相比,日本公司最有人性,最尊重人。
我問他,現在幹的這個韓國餐館老闆怎麼樣?
他告訴我,這次他本來有三個月的籤證,來這個餐館後,老闆本來應該儘快給他辦理務工登錄證,然而卻一直拖著他。一直到我離開,他的登錄證也沒給辦。
同時,老闆還延付工資,說等他的登錄證辦下來,他就可以在銀行開戶了,到時候把幾個月的工資一併付給他。
誰信這鬼話呢?
工作是國內中介介紹的,小 Y 與他們聯繫,說了自己在這邊的情況。中介說幫他催辦證,也要他再耐心等等看。我覺得,那些中介不會具體考察韓國用人單位,只顧收中介費用,不顧僱員的利益保障。
小 D,男性,42歲,來自西安,個子不高,非常敦實。
在老家,他是最早做盒飯給工地送餐的。時間長了,他與一些建築商建立了私人關係,他們要他給工地送原料。
他說那幾年最美!根本無須出門,一切用電話就搞定。工地需要什麼,就來電話告訴他,他再通知原料供應商送貨。他是中間商,一年有將近百萬的收入。
我問他,那為什麼要來濟州打這份工?
小 D 說,後來閒得慌,開始玩手機遊戲,玩賭博遊戲。時間不長,幾百萬就賭進去了。
在老家,如今建築工地也不像那幾年好賺了。去年一年,他閒在家裡什麼也沒幹,朋友間吃吃喝喝,結果一年下來也花了他 15 萬多。
老婆非常生氣。他也覺得羞愧,春節後乾脆通過黑中介來到了濟州。
說好每月 150 萬韓元,已經幹了兩個多月了,老闆一分錢都沒給開。
他倒有耐心,想看看再說。這裡至少管吃住,也避開了家裡那些吃喝朋友,就算為家裡省錢了。
小 D 有一個兒子,20 多了,快到交女朋友和結婚的年齡。小 D 希望在濟州苦幾年,能把兒子結婚的費用帶回去。
我說,如果這個老闆一直不給工資怎麼辦?
他說,等熬過夏天,天氣涼爽了,他去工地乾乾。據說,工地一些工種工資高,有的按天結算,有的按星期。
說著,他拿出手機,找出一張照片給我看。那是他出發前,一家人在西安機場照的。他太太很安靜,兒子個頭比他高一些。
小 D 一有空閒,就過來我這裡聊一會兒
小 D 後來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們用微信保持聯繫。我送了《聖經》給他, 他告訴我, 下班回宿舍就趕緊睡覺, 再一睜眼, 又到上班時間, 根本沒時間看。
小 L 是我們四個人中唯一的女性,30出頭,來自江蘇連雲港,女漢子。
我們聊天不多。只知道她是三年前和老公一起來的濟州,兩人都沒有合法身份。
老公在工地打工,她在餐館打工。
她常常抱怨韓國人待她不公平。她有兩個女兒,都在國內,由四位老人輪流照顧。
她希望「5·1」前後結束這份工。
三年實在太累心,想早日回家了。
伍
韓國僱員
管理整個廚房的,是廚房大娘。60多歲,地位僅次於餐館老闆。
廚房大娘從事餐飲行業許多年,在廚房這個領域,是老領導和老油條。
沒有什麼能瞞過她的眼睛。
一般情況下,對中國人還可以。但是,忙起來的時候,她就沒什麼耐心,直接對中國人喊叫。
他們一般記不住名字, 只喊姓。
餐館行業的廚房文化,一個字——大喊大叫, 不算野蠻,上級罵下級更是家常。廚房大師傅以粗話髒話為權力象徵,在濟州尤其如此。
我知道不挨罵的唯一辦法,就是低頭趕緊幹活,雙手不停洗刷,雙腳踩上風火輪。
如果你幹得賣力氣,韓國人會看在眼裡,廚房大娘會給獎勵——親手開小灶做好吃的,給你端過來,也不說話。這時,你心裡就明白,「噢,大娘表揚我了。」
老闆身邊總有狠角。
這裡的狠角,是切生魚片的師傅。他戴著眼鏡,那三個中國人稱呼他為「眼鏡」。
我說這稱呼不好,因為我也戴眼鏡。小 D 大聲回我:「此眼鏡非彼眼鏡也!你是『好眼鏡』,他是『壞眼鏡』。」
「眼鏡」招呼中國僱員從來不喊姓,直接「唉——,唉——」地喊。
他能說一些英文,但叫我的時候從來不用英文,只是擺擺手「唉——,唉——」地喊,太無禮了。
後半夜,韓國員工都下班了,他帶著我們四個中國人繼續工作到凌晨 5 點。
他們三人都怕他,小 Y 和小 L 總在拍他馬屁,以此緩和他對自己的壓迫。
他常常訓斥小 D。
我上班的第二天,小 D 就被他大大訓斥。
韓國餐館一般不讓吸菸。有些吸菸的顧客,飯吃到一半,就出去吸菸了。語言不通,又沒人叮囑小 D,結果小 D 手勤快,把人家的桌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人家回來免不了抱怨。「眼鏡」把小 D 叫到後廚,大喊大叫,就差動手揍了。
我在不遠處洗碗,怒火在心中燒起來了。但我繼續忍了他一天。
到第三天,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是Liutao,不是「唉——,唉——」!
他沒說話。
凌晨 5 點該下班了,他招呼我們剝大蒜,還是「唉——,唉——」地喊我。
我實在沒忍住,當著大家的面,朝他豎起了右手中指,然後徑直回家。
從這天開始,「眼鏡」在我面前慫了。
小李,韓餐助理,40 歲,一個月前從大田來這餐館。
他是非常善良的韓國人,對中國人友善,常常幫助我們。
他英文很棒。我很好奇,問他在哪裡學的英文。
他告訴我,他想去多倫多開餐館。
我問為什麼呢?
他說,他的大學專業是法律,他本來從事的是律師行業。
許多年前,他在首爾遇到了一個在那裡旅遊的韓裔加拿大女士,來自多倫多。他們從此相識,直到有一天,他們需要面對那個最讓人心動的問題。
小李知道,女友不太可能搬來韓國,而多倫多也不需要韓國律師!他聽說多倫多有許多韓裔,因此決定轉行從事餐飲工作,這樣自己搬去那裡就可以生活下去。
只是受著苦痛,苦痛常在愛中。
上帝使人愛人,只是為受苦痛。
不久,小李轉到另外一家日本料理餐館,學習製作日本料理,繼續為自己的多倫多之行做著準備。
他如今已成了我的好友,我和 Amy 常在閒暇時間請他喝茶,跟他聊耶穌基督。
他的三姐是大田的基督徒,很快他也成了信徒。我們送了一本精美的韓英雙語《聖經》給他。
小李開始了信仰和教會生活。
希京,43 歲,女招待,小時工,每天工作時間是下午 5 點至晚上 10 點。
她一直未婚,從事過保險等行業。
她對中國人也很友善,忙碌的時候常常幫助我們,常常悄悄告訴我們:「休息一下吧!」
有那種客人買了單卻未打開的聽裝可樂,收拾餐具的時候她會拿過來,打開分給我們喝。
美真,48 歲,領班招待,這家餐館的老員工,每天工作下午 5 點到凌晨 3點。
她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兒。女兒去年剛剛出嫁。
我問她:「那你的先生呢?」
她用手指向天空:「已經在上面了!」
嗨,真是一位不容易的母親。
最後說說老闆,50 歲,高個子,精瘦,不怎麼說話。
後來,小李告訴我,老闆在整個餐館安裝了 12 個監控。
晚上,他會進入二樓他的小休息室,打開監控屏幕,注視著工作中的大家——每個人!
一個神經病人。
餐館工作始終處於高壓狀態,無論是韓國人還是中國人。後廚更是如此。
一旦忙碌,廚房大娘、「眼鏡」就開始對中國人喊叫,指使大家做這做那,喊聲讓人心煩。
我只好低頭專心刷碗。這些喊叫似乎與我無關,人格暫時自我保護著。
其實,我心裡一直在忍,一直在準備著喊到我頭上時該如何應對。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陸
衝突
工作的第 10 天,下午 5 點。
剛到崗位,我像往常一樣換好雨靴,穿上連體大圍裙,開始刷碗。
領班美真急忙過來,拉著我去冷庫。我以為要我幫忙抬蔬菜,這個時間段剛好是她和小 L 配備蔬菜的時段。
韓餐沒有炒菜,需要提前用小籃配備好生菜、蘇子葉、青椒什麼的,供客人自由選取來蘸醬吃。
等我幫美真把各樣蔬菜從冷庫抬到廚房,她解釋著如何配菜,我才明白這是臨時給我的工作。
原來那天小 L 串休,沒人幫美真配蔬菜。好吧,那我就幫她幹一會兒。
那天客人上來的早,沒人刷碗,餐具很快就堆過來。
廚房大娘過來看了兩次,雖然沒說什麼,那眼神是在抱怨我啦。
沒辦法,我放下手中的菜,轉身去那邊刷碗。
然後,美真過來取配菜,看到我又去刷碗,心裡也抱怨我。
長期在壓力下,大家心裡始終都不順,隨時可能爆發。
我感覺自己也快繃不住了。
我的洗碗池
只是這時,美真做了不應該做的。
我在刷碗的時候一直開著熱水。前面說了,撤下來的餐具數量大,很難刷乾淨,所以一直開著熱水,邊衝邊刷。
其實,這 10 天一直都這樣做。美真和別的韓國員工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
只是,今天這時,美真過來關掉了我的熱水。她說,一直這麼開著,浪費水電不說,鍋爐也承受不了!
這就讓我不舒服了,她是借著熱水說配菜的事兒呢吧?
我告訴她,等刷過這一撥兒,再幫她弄配菜。
她走後,我把熱水開著,接著刷碗。
幾分鐘後,她回來,看到這一切,馬上伸手關掉熱水,對著我喊起來。其中抱怨了一句:「這些中國人真讓人受不了!」
我摘下膠皮手套,扔在池子裡,用中文對她喊:「唉——唉——,你來!你來洗給我看看!你告訴我——又省水又省電又省鍋爐的洗碗辦法!」
美真沒想到我會衝她嚷嚷,此前從沒有中國人敢這麼頂撞他們。
她轉身去找老闆。
不一會兒,老闆過來,用韓文問我怎麼不服從。
我用英文告訴他:我的本職工作是刷碗,在不影響本職工作的前提下,可以幫助美真配菜;一旦影響了本職工作,我就不能幫她,因為餐具都堆在那裡,客人用什麼吃飯啊?還有,我希望美真能當大家的面為我展示一下「三省」的刷碗方法,讓我這個中國人開開眼!
我也豁出去了,反正已經決定翻臉,一不做二不休吧!
老闆沒再說什麼。
大家就都散了,我繼續開著熱水刷碗,一晚無事。
柒
餘波
次日下午上班,我剛到餐館休息室,還沒等換雨靴,老闆就過來告訴我:不用再幹了!
我給中介老 Z 打電話。
老 Z 說:「你昨天頂撞人家,人家不讓你幹了。」
我問:那工資怎麼結算?
老 Z 說:你等著吧。
這個可不成!放下電話,我連比劃帶解釋,問老闆——我的工資怎麼辦?
他不說話,裝沒聽懂吧。
我拿出身份登錄證給他看,告訴他我不是黑工,如果不結工資,現在就報警。
當我說到 policeman,感覺他完全明白了。
他告訴我「稍等」,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把 50 萬韓元擺開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後,拿出手機拍了照片——防止我將來訛詐他!
10 天的餐館打工——我在韓國第一份工作,就此結束。
每天 12 個小時幾乎不停地幹活,只有 50 萬韓元。
2017年6月22日,於濟州老衡洞家中
那10天裡,我雙腳大腳趾被雨靴捂得發黑,後來經過將近一年,方才漸漸恢復正常顏色。
捌
中介費的處置
回家後,我打電話給中介老 Z,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不能付中介費給他。
他說不可能,「是你頂撞人家才被人家辭退的,和我們中介沒有一點兒關係!」
我告訴老 Z,我有合法身份,我太太是韓國人。如果不退中介費,我們請警察和他談。
他說,要和韓國中介商量,然後回復我們。
幾分鐘後,他來電話,約在一家大超市附近的街心花園面談,要我帶上 Amy。
老 Z 把韓國中介也帶來了。30多歲,胖胖的。大家見面後,他們聽出 Amy 的口音是地道韓國人,就沒再費口舌,把 30 萬韓元的中介費退回給我們。
玖
後記
英文裡有一個詞叫 Coolie, 翻成中文就是「苦力」。它實際是中文「苦力」這個詞的英文翻譯,指一百幾十年前背井離鄉、飄洋過海討生活的中國人。
這島上仍有四五萬這樣的中國人。濟州的碧海青山,確實美妙,然而不屬於他們;他們作為黑工,生活在廚房裡、工地上、農田裡乃至牧場上……家鄉但凡有公平,何苦來這裡?家鄉但凡有出路,何苦來這裡?
這是一百幾十年前我們先輩同胞們生活的延續。
Z 先生、小 Y、小 D 們,生活在別樣的濟州——旅遊者看不到的濟州。
2017年9月17日於濟州老衡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