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家庭,丈夫突然離世 或者 出軌離婚,那麼妻子和孩子們的命運會怎樣呢?
2014年時,日本NHK電視臺拍攝了一部【看不見明天--越來越嚴重的年輕女性之貧困】的紀錄片,來記錄下日本社會中的驚人現實。
這部紀錄片報導了日本光鮮的繁華下面都市的貧困女性。日本15-34歲的女性非正式僱員中,80%屬於政府界定的低收入人群。
重點關注女性與兒童貧困、單親母子家庭及貧困的代際傳遞等在日本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非常值得中國讀者了解、反思並引以為戒。
日本雖說早已進入發達社會,但依然有很多人生活在貧困中,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女性,尤其是獨自帶著孩子的女性。出於不同的原因,她們無法得到丈夫的支持,又難以找到穩定的工作,還因此將貧困傳遞給下一代。這正成為愈發嚴峻的社會問題。
紀錄片揭露了隱埋於日本社會的一個觸目驚心的現實:一旦失去男人,日本女人的生活就會陷入萬丈深淵。
很難想像,這種只可能發生在男權社會、落後國家的現象竟然會發生在當代的日本,這個全亞洲最發達的國家。
如果你曾來過東京,在新宿最繁華的街頭,你也許會看到這樣一群女孩:她們穿著時髦、妝容精緻、面孔稚嫩而可愛,其中不少還拎著大小包,仿佛是專門來此購物的,但轉角她們就出現在東京近郊廉價、破敗的網咖裡,因為租不起房,她們常年蝸居於此。
而就算租住在這樣環境惡劣、廉價的網咖,她們當中好多人要靠打兩到三份工,一天吃一頓才能勉強維生。
有些連網咖都住不起的未成年女孩則徹夜在通宵營業的店裡徘徊。
還有些帶著小孩的單親媽媽,提供住宿、託兒所的色情場所則成了免於讓她們流浪街頭的救命稻草。
主角之一的堀部妙子才四十八歲,卻已經面對著無望的將來——她在三年前與丈夫離異,獨自一人居住,如今在大型超市當保安,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存摺上的存款只能支撐八個月。
妙子分明不是孤家寡人,卻比孤家寡人更孤獨,那些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反而為她帶來了無窮煩惱。孩子們長大成人後基本與她斷了聯繫,哥哥妹妹在母親的贍養問題上更是和她互相推諉。
陷入絕望之際,妙子遇到了邪教「沙修會」,這門宗教提倡「人的一生是守恆的,這輩子把苦都受盡了,下輩子一定會迎來幸福」。這可笑的教義吸引了眾多生活無望的人。妙子一頭扎進沙修會,把這裡看作最後一片淨土,哪怕被教主榨乾錢財,當作免費勞動力役使,也心甘情願。
還有更多的女性在報酬低廉的工作中掙扎,唯一可能改變人生的途徑就是婚姻。但長久脫離社會後再踏入職場談何容易。她們既跟不上時代變化,也沒有尋求職業所需要的技能和資歷。捲入色情行業討生活,便成了走投無路的選擇。
在東京聲色犬馬的光鮮外表下,滿是這樣令人髮指的「女性貧窮」。
你可能會追問日本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些本該在學校接受教育的年輕女孩以及本應該在家中過著閒適太太生活的已婚女性會落魄於此。
表面上看來,這些與貧窮掙扎的年輕女孩都是家庭關係破裂的一群人——成長於單親家庭或者本身是單親媽媽,她們因失去家裡的頂梁柱——男性,而從此陷入生活的泥潭。
但追根溯源後,你就會發現造成這「離婚/喪偶即貧窮」的原因是紮根於日本土壤深處的「男權」文化:在有失公允的薪酬制度和不合理的社會保障體系的共同發難下,女性成為了「失去男人即貧困」的犧牲品。
1、同工不同酬以及為女性「量身定做」的約聘工作
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來了解一下日本的僱傭文化。
日本的工種分為福利體系完整的「正式員工」、派遣公司的「派遣員工」,以及薪酬低且極不穩定的「聘僱人員」(俗稱兼職)三類。
根據國稅廳的數據統計,2012年聘僱人員佔日本勞動者整體的38.2%,其中男性勞動者佔比為25.3%,而年輕女性勞動者的佔比高達47%。而從男女的工資差距來看,即便同為聘僱人員,女性的工資不及男性的一半。
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曾經認為貧窮是人格缺陷,是由於窮人不努力所造成。但荷蘭歷史學家羅格 布雷格曼指出,貧困不是由於窮人的性格問題引發。貧困的原因就是缺錢。由於缺乏生活必須的啟動資金,窮人只能掙扎於溫飽線。
貧窮降低智商。布雷格曼說,美國心理學家曾對印度的蔗糖農民跟蹤調查發現,農民在未收穫甘蔗、沒有收入時,智商降低了14個IQ值。相當於人們熬了通宵、醉酒時大腦那種混混沌沌的狀態。
貧窮限制長遠規劃。香港富豪田北辰曾在電視臺的節目中擔任了掃街的清潔工。住在籠屋中,每天生活費定為50港幣。兩天後,他退出了體驗,因為他已經感受到生活的壓力下鬥志在喪失。「這兩天我只考慮吃東西,我完全沒有別的盼望,我努力工作只是為了吃的好一點,我現在明白他們大部分的想法,怎麼會計劃下星期、明年、將來會怎樣?最重要的是解決下一餐。」
為何日本男女收入會有如此明顯的鴻溝呢?
這歸因於日本社會對女性「女人早晚要結婚、回歸家庭,不必自己掙錢養活自己」的文化規訓,這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日本企業催生了這樣一種向男性傾斜的僱傭政策:女性因不能長期工作,而無法作為人才被靈活運用,即公司往往不願僱傭女性為正式員工。
而原本日本的「聘僱人員」是在丈夫有穩定收入,妻子為了貼補家用或者實現自我價值而誕生的,但當女性一旦遭遇人際關係破裂,靠聘僱人員的微薄工資供養整個家庭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而即便是那些高學歷女性,一旦遇人不淑嫁給渣男而又離婚的,立馬就會掉進貧困的深淵。
在書中,有一個叫伊藤的女性,婚前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婚後因忍受不了丈夫長期的虐待而選擇離婚。
但由於長期與社會脫離,早已喪失適應社會的技能,在艱難掙扎中,最後只能找到一份工資不及正式員工一半的客服工作。
2、社會保障制度的潰敗
對於那些企圖通過讀書或職業培訓來擺脫貧窮的女性,最終也只能感嘆「再怎麼努力依舊看不到希望」。
很多女孩在拼了命打工上大學後,結果因為就學貸款不得不背上長達二十年的債務。
因害怕把「對方嚇走」甚至都沒有交男朋友的勇氣。
一個叫敏枝的單親媽媽,離婚後,為了回歸職場,在一家職業學校進修,因為日本的單親資格證考取援助計劃,在進修期間可以得到每月10萬日元的生活補助,但為了讓4歲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敏枝在課餘同時打著三份工,因為這樣,她不幸超過了領取全額補助金的標準,每個月只能拿到7萬日元補助金。
「更加努力工作後,結果卻過得比之前還辛苦。」
無論怎麼辛苦打工也無法擺脫貧窮後,有些單身媽媽把生存的希望投向了為其提供兒童託管服務的社會暗角。
這些社會暗角就是日本高度發達的色情產業。
書中有這樣一段揪心的描述:在日本,性產業已形成了一個非常密實的安全網,從工作、住宅到患病兒童的託管無所不及。
而這些是政府的公共部門遠遠無法提供的,這也正是社會保障的潰敗。
當出賣肉身的色情場所成為了單身媽媽的救命稻草,你不能不說這是生而為女性的悲哀,也是整個社會的悲哀。
紀錄片還揭露了另一個現實:階級的不可撼動以及貧窮的傳遞。
一旦陷入貧窮,就立即化身為最兇猛且不可控的病毒,迅速在蔓延下一代身上,而孩子們想翻身幾乎不可能。
貧窮帶來悲觀。NHK記錄片中,跟隨媽媽在網吧常年居住的女孩說:「雖然明白有很多事必須去做,但是等到真正採取行動時,馬上就變得很悲觀,所以什麼都做不了」。貧窮帶來絕望。田北辰說,感覺籠屋的生活是像被鎖在柜子中的文件一樣,沒有希望。
所以,就算日本這樣高度發達的國家,女性想與貧窮絕緣,高學歷、溫柔賢惠、討丈夫歡心是遠遠不夠的,還得有足夠的好運 嫁給一個不會家暴、不會出軌的好老公,這個好老公還不能遭遇任何車禍、絕症的意外。
當維持基本生活的錢成了稀缺品時,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受到了威脅,人們通常都不可能再去考慮其他層次的需求,注意力只能集中在這一方面。判斷力、思考能力、道德觀都會隨之弱化,行為會變得偏執。
因此,當看到窮人日復一日在重複著貧窮的生活、「不思進取」時,不是他們不想改變,而是他們的思想、心理被貧窮被限制、蒙蔽,難以做出「正確」的努力、擺脫貧窮,造成貧窮的固化。
家庭的貧富差距給孩子帶來最大的區別是對未來的構想和希望。英國跟拍了49年的系列紀錄片《人生七年》非常能說明問題。七歲時,上層社會的小孩已經知道自己將來應該讀什麼高中、大學,做什麼樣的職業;中產階級的孩子有事業夢想或者幸福的婚姻的追求;貧困階層的孩子想的是見到爸爸、少挨打、吃飽飯。
有錢的家庭給予孩子從思想的啟蒙到物質的支持,讓孩子能明確目標,在既定的發展道路上穩步向前。貧窮的父母不僅對孩子的成長難以給予幫助,還會拖他們的後腿,讓他們的成長往往低於社會均值。成長受挫的孩子,長大後也自然很難有良好的生活。貧窮便如此代際遺傳下去。
給不了錢,至少給窮人光亮
如何解決貧困問題是世界性的難題。布雷格曼博士的建議很簡單,直接給窮人錢,保障他們的基本生活。「應該停止寄鞋子和泰迪熊給我們素不相識的窮人們。我們應該摒棄家長式官僚主義作風,將薪水轉交給窮人就可以幫助消除貧窮。」這個建議聽起來瘋狂,但切中要害。直接提高窮人收入、幫助他們解決基本的溫飽食宿教育問題,應作為所有國家解決貧困的直接目的。
NHK的這部紀錄片以一個充滿希望的故事結尾。受訪的一位女孩終於補上了功課、申請到貸款,要去高等職業學校上夜課了。她要努力實現成為保育員的夢想。做保育員的薪水可以讓她脫離貧困。雖說畢業後不一定能馬上找到工作,但是畢竟有了機會。不繼續讀書、沒有一技之長,她很可能會永限於貧困。
很多問題可以歸因於制度,但是制度不到位時,也不能任由貧困狀態惡化、坐以待斃。在力爭改進位度的同時,要儘量開動個體的力量。
布雷格曼建議美國政府直接給予貧困者足夠的金錢支持,而非去花更多的錢解決貧困引發的社會問題。在美國政府採取這個好建議之前,多一個上大學的莉絲 默裡,就少一個陷於貧民窟的莉絲 默裡。
拋棄了人的主觀能動性,人類社會不可能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