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沒有坐過電車,小心翼翼握著車票問售票大叔:「這張票,我留下來行嗎?」
從來不欺騙狗狗洛基,會把自己的月票掛在狗狗脖子上,會把所有的真話都講給它聽,並最後還是接受了它的離去而久久地、沉悶地哭泣。
在巴學園散步或雨天在禮堂玩耍時,從小林一茶的那一句俳句「冰雪已消融,爛漫兒童嬉戲忙,奔跑小村中。」感受到無限的自然的韻味。
這是小豆豆的故事,亦是黑柳徹子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一種教育理念的實現和一個完整地保護了一群孩子童年的故事。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親善大使、日本著名作家黑柳徹子的《窗邊的小豆豆》的寫作與傳播歷時久遠,它承載著某種教育理念和價值關懷,沒有被時間衝淡,反而在時間的滌蕩中日益顯出光輝。
迄今為止,當不同國家持不同語言的人試圖去溝通和理解對方時,書籍仍舊是最為重要的媒介。一部《窗邊的小豆豆》輕輕淺淺地走過中國與日本的漫長歲月,其所見證的每一次溝通,都可看作是中日兩國為趨近對方所作出的卓絕努力。
我們不妨回到《窗邊的小豆豆》創作的最初。小林宗作在1937年時用個人財產創辦了巴學園這樣一座小學,這個小學幾乎是建立了一個保全所有學生童心、創造力與好奇心的烏託邦,而這個學校在1945年的時候在東京大空襲中被燒毀。
該書的作者黑柳徹子作為巴學園的學生,於1981 年滿含深情地寫作並出版了以巴學園和自己的童年經歷為原型的《窗邊的小豆豆》。這部自傳作品記載了她童年時期在巴學園裡無憂無慮的學習經歷,並使用了日本著名繪本作家巖崎千弘的畫作作為插圖。
早在2001 年,這本書在日本的銷量就已經超過900 萬冊,成為日本二戰後最暢銷的童書之一,被翻譯成33 種文字出版到世界各地。2003年,新經典文化將《窗邊的小豆豆》從日本引進中國內地,連續72 個月登上全國暢銷排行榜。今年是《窗邊的小豆豆》在中國出版的第15個年頭,迄今已突破1000萬冊的發行紀錄,創下了國內圖書市場童書單本銷量最高的奇蹟。
《窗邊的小豆豆》寫作與傳播的時間節點很值得關注。
巴學園於1937年創立,於1945年毀於戰火。而1937年正是日軍全面侵華,1945年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中國取得抗日戰爭的全面勝利。
巴學園是日本內憂外患,戰火紛飛中的伊甸園,小心地收留了孩子們美好的童年。中國讀者對於《窗邊的小豆豆》的接受,亦是時隔多年以後對於過往紛爭的一種諒解。無論兩個民族在歷史上有多少糾葛、中國面對另一個民族的屠戮做出怎樣的犧牲,都不妨礙我們用足夠客觀的眼光去了解另一個民族中純善而美好的另一面。
一個國家的決策,百姓何辜。中國讀者以極大的熱情接受了《窗邊的小豆豆》,即是以人道主義的同理心表達了對與自己相仿的普通民眾的美好祝願。
成立於2002年的新經典,於成立次年便將《窗邊的小豆豆》由日本引入中國內地。而彼時,正值小泉純一郎出任第87屆日本內閣總理大臣,小泉當政期間,日本對中國和韓國的外交未取得重大成果,在靖國神社、領土糾紛等問題上糾纏不清。
作者: [日] 黑柳徹子著/ 巖崎千弘圖 出版社: 南海出版公司 譯者: 趙玉皎 出版年2011-1
2003年,《窗邊的小豆豆》像是一艘小小的滿載著中日兩國溝通熱忱的小船,試圖打破兩國關係冰凍的局面。「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中國有詩如此,來形容文字常於艱難之際彰顯價值。而正是中日兩國關係風聲鶴唳之際,書籍作為思想與文化的載體,更顯其可貴。
巴學園的創立者小林宗作總是說:「你們大家都是一樣的,無論做什麼事情,大家都是一樣的。」巴學園的辦學理念之一就是消解人與人之間的區別與隔閡,比如將菜只分為山上的與海中的,比如他曾因為一個老師冒犯了身體有殘疾的學生而大動肝火,比如他讓學生去裸泳以增加大家對於身體的自信等等。
一時一地的理念推而廣之,漸漸長成某種信念。在《窗邊的小豆豆》的接受上,中國的讀者很好地認同並踐行了小林校長的理念,即不因為歷史和國家層面的原因,含著怨氣揣測他人。
2012年,值中日邦交正常化四十周年,「千弘與小豆豆」畫展在杭州圖書館開幕,展出日本著名畫家巖崎千弘生前創作的近四十幅精美畫作,其中就有《窗邊的小豆豆》的插圖原畫。現場聚集了諸多的觀眾,亦有許多小讀者長久佇立在畫面或提筆臨摹。
巖崎千弘的畫中,將西方水彩畫和東方傳統繪畫技巧融合在一起,從其畫作的線條與色彩的氤氳,都可見很濃厚的東方特色。
由於巖崎少女時代遭逢二戰,眼見無數兒童成為戰爭孤兒或冤魂,因此非常痛惡戰爭。在1974年去世時,她留下了「給世界所有的兒童和平與幸福」的遺言。
真實的桃花源
今年已經是《窗邊的小豆豆》在中國發行的第十五個年頭,突破了1000萬冊大關,盛名之下,我們不禁要回到故事的起點,去看看緣何一個日本作家的童書會在中國收穫這樣的成功。
中國讀者對於《窗邊的小豆豆》的接受,可以反映出日本歷來受到中國文化的深刻影響,且中國和日本同樣作為東方國家,兩國的人民在審美與思想上的趨同性。
比如,兩國都擅長塑造典型形象,一個典型形象的普遍性,常能決定該文學作品的傳播與接受程度。小豆豆這個人物,個性非常鮮活,她是性靈的代表,她純善執著,書中以一個一個的故事大大擴充了小豆豆的豐富性。拋開時間線索,這樣一個形象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讓人樂於親近的。
還有對於烏託邦世界的塑造,確切的說,《窗邊的小豆豆》是自傳作品,巴學園是真實存在的。中國的一些童書作家雖也在作品中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去塑造一個世外桃源,但遺憾的是,中國的教育始終被應試這塊大石頭壓的喘不上氣,也從沒有哪個學校以培養和鼓勵人的天性為務而能在中國教育體制下長久生存。巴樂園因其真實存在,才格外令人嚮往。
巴學園有自由活潑的教育形式,寓教於樂。學園設置在電車上,座位不固定,由學生的喜好決定,每天課程順序也由學生自己選擇。上完課,老師會帶領孩子們遊歷名勝古蹟,孩子們學到了很多歷史文化知識,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好,也學到了自然科學知識。小林校長借鑑國外教育方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是極富見地的教育家。
如果說審美與思想上的趨同性,決定了我們可以欣賞一個作品,而一個作品帶著它背後的民族與時代背景跋山涉水而來,則令一場對話顯得更加必要與豐富。
黑徹柳子生於1932年,這年日本正在侵略中國東三省,截至1981年此書出版,中間幾十年,日本從侵略到戰敗到戰後崛起,這些時代因素在書中都有反映。比如書中,巴學園被大火燒掉,「巴學園的電車校園裡落下了好多顆B—29投下的炸彈。」「自由岡到處是熊熊的烈火。」反映了二戰中日本受到反攻轟炸的情形。
中國的作家也常在書中投射時代背景,如作家曹文軒教授生長在中國江蘇鹽城市農村,他曾不止一次回憶自己的創作,他認為農村的生活經歷是其創作的源泉,他的兒童文學創作傾向於自然、詩意、悠然的風格,而其童年所經受的苦難,也常出現在他的作品中。「作家站立的土地決定了他的精神、趣味。而忽視、忘記、拒絕,將會使他變得一無所有,甚至是文學生命的死亡。這塊土地一天24小時都在生長著故事,我看到了這個汪洋大海一般的資源。」
《窗邊的小豆豆》也反映出強烈的日本民族風格。日本的諸多作品如《天空之城》、《龍貓》等,都採用非理性化的童趣語言,雖是以兒童的一派天然之口說出,但是亦充滿思考的餘地並建立了強感受性的場域。如《一生的心願》這一章中,小豆豆在極度渴望得到一隻小雞時對爸爸媽媽說:「求求你們,這是我一輩子的心願,一直到死,我再也不會說要買什麼了。」小雞死掉後,文章寫到:「一生的心願,就這麼早早夭折了……這是小豆豆的人生中第一次品嘗到別離的滋味。」這樣的語言簡單但有留白,童趣但不是無頭無腦的牢騷和撒嬌,小豆豆始終有自己獨立的思考,並在每一個事情中都有相對成熟的見解。
巴學園最終毀於戰火,有的小朋友死去,包括狗狗也離開了小豆豆,在瀕臨戰敗的時候,所有人面對了戰火,面對了飢餓,這個故事的最後部分幾乎讓人盈滿熱淚。這和日本當時的戰爭現實以及日本一直以來的處境有關係,日本作為島國朝不保夕的生存環境,鑄造了其狹隘、悲觀、居安思危、壓抑等文化觀念,哪怕是在兒童文學中,也能強烈感受到氤氳在文字以外的悲觀的氛圍。
理解日本的道路比想像中更漫長
中日關係研究學者野島剛在《被誤解的日本人》一書中寫到:「中日間誤解的種子實在太多。何況,相比花了一千五百年潛心觀察研究中國的日本人,中國人對日本的觀察不過短短百年,誤解之多也是必然。在此,我希望中國人能有一個心理準備,理解日本的道路(當然是在願意去理解的前提下)遠比想像的更漫長。」
魯思·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中,我們窺看到日本的矛盾性格,但是這兩面並不能涵蓋全部的日本性格,日本作為一個發達國家,近幾十年比中國走的更遠。而我們卻常常因歷史問題局限對日本停留在單向度的思考中。
我們曾因中國古代極為光輝的文化而輕視周邊的一切國家。我們覺得唐詩有杜甫的沉鬱頓挫有李白的豪放飄逸,但是日本只能學去白居易的一些淺易的詩章。中國的很大一部分民眾對於日本的理解依舊太過於標籤化:或者因為歷史原因覺得日本殘暴不堪,而或者因為日本傳播到中國的一些文化斷面覺得日本閒適而簡易。
下面我們以日本文學與影視在中國的傳播,以及結合日本的歷史發展來看日本的民族性格,以及給人們的借鑑。
首先,日本相對於中國的確更為果斷,正如《被誤解的日本人》中寫的:日本人從小被教導的是專注於一件事。德川幕府倒臺前,掌握權力的是武士階層,他們沒有那麼多的教養要求。……中國人的『區分式』(即在外推崇儒家的交往理念,內裡則保持老莊的自守)生活方式在日本人看來顯得頗為靈活,很有隨機應變的智慧。然而事實卻是,中國人並不能很快地適應時代的變化。近代化的過程中,日本接受西方文化花了將近十年,而中國卻耗費了百年之久。中國人總是在反覆權衡中仔細打量利弊,結果反而苦於難以作出抉擇。」
如果大家觀察,近些年,一些宣揚斷舍離、極簡主義文化的書籍,源源不斷湧入中國市場,還有在中國市場一直被廣大年輕人吹捧的、風格統一的無印良品,好像是實在看不慣中國消費者在抉擇上的左右為難和因為面對滿目琳琅的商品而判斷力失調,忍不住要助中國消費者一臂之力。
究其原因,日本作為島國土地有限,他們珍視空間,向來因為地大物博揮霍慣了的中國,漸漸因為城市之間發展不均,部分人群對大城市趨之若鶩,導致居住、教育、醫療等資源的緊張。我們回過頭去看日本,會發現日本在處理這些問題上早就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並有很多可資借鑑。
此外,日本人相對果斷的性格也在一些理念上體現,如去年在中國大熱的秋山利輝《匠人精神》,「匠人精神」這個詞語在中國大行其道有一年之久。匠人精神的理念其實很簡單,秋山利輝的秋山木工最強調的就是斷舍離,要人和塵世之間做一種割捨,要人專心在一件事情上。
如果說是近幾年的發展衍生孵化出新的理念其實不會讓人嘖嘖稱奇,畢竟現在媒介多樣而信息高度發達。可是當我們反觀《窗邊的小豆豆》,會發現這本幾十年前的書中所涉及的一些思考,確是非常具有當代性的問題。
比如《小辮子》和《thank you》這兩個章節談到:「小豆豆有些吃驚,這之前她還從沒有聽過』對女孩要友好』這樣的話……可是校長卻對大榮君說』要尊重女孩』」「年輕人不是把小豆豆當作小孩子對待,而是看作一位成年女士來尊重。當這位男子彎下腰來的那一瞬間,小豆豆從心裡感到了他的友好和彬彬有禮。在他的身後,是一片純白的世界,無邊無垠地伸展開去。」
還有《遊泳池》一章談到:「為什麼要大家光著身體?因為如果男孩和女孩覺得對方和自己的身體不一樣是很奇怪的事,那就不好了,而且先生認為』在別人面前拼命地掩藏自己的身體,是不自然的事。』校長想告訴孩子們:無論什麼樣的身體,都是美麗的。」
36年前,黑柳徹子和小林校長的思考在今天仍有很高的價值:他們提倡男女平等和尊重女性,讓孩子正視男女之間的不同,並能直面自己的身體。
而我們正是對於這些問題太過躲躲閃閃,才導致社會上眾多女性的權利不受尊重,甚至很多女性被性侵害。
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一個事實是,日本的某些方面,如他們在面對城市生活中的經驗,他們在理論上的建樹,他們的民族性格與思想深度等,已經走在中國的前面,我們或自覺或不自覺地正在被這個鄰國影響著,影響著,影響著。
近些年看中國的影視作品或者書籍,都會發現其中有一種「自我的匱乏」:即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都喜歡置入相對宏大的敘事,喜歡討論時代,討論歷史,討論群體命運。
評論家止庵談到:「中國導演最大的問題在於對個體的現實生活關注太少。而日本導演從小津安二郎、成瀨巳喜男這一輩下來到是枝裕和等,對於家庭生活一直保持濃厚的興趣,而中國人卻對自己的生活缺乏藝術領悟。日本有個文學叫』私小說』,日本人始終關注自己的生活,比如太宰治、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等等。」
日本在中國銷售的很好的一些作品如川端康成、太宰治、村上春樹,他們寫作的關注點常為富有個性和獨立思考的個體,如川端康成的《雪國》以極為細密綿長的筆觸編織了夢境一般的無用而無解的情感關係,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亦將關注點置於人心之空虛彷徨處。
《窗邊的小豆豆》中,小豆豆反叛秩序,憑著愛好執拗地去欣賞她認為的一切有趣的事物,她執著果敢,待人待物亦有熱忱,她是一個個性鮮明的個體,校長見她的第一天,就聽她滔滔不絕地講了四個小時,這都體現著一個社會對於個體的極大的寬容與尊重。
一個社會的文化發展與建構一定離不開富有創造力的人群,而如果從小就像圈養一隻小動物一樣規定了條條框框,這個人只能長成一個模式化的產品。
如同保護一個人的創造力,日本的不少文學中,也體現著對人的情感的關注。
一系列的關於美食與情感的日劇如《深夜食堂》《孤獨的美食家》《問題餐廳》等共同構築起來一個「異度空間」,有一個角落能讓你直面本心,感到寬慰。每個人帶著自己不同的故事和傷痛營造了一個空間,不是放大了個人的痛苦,反而因為觀察到每個人的瑣碎和孤獨,讓自身堅強的一面得到伸張。
在一些作品中,我們亦常可覺察到日式思考的深度。如近些年在中國大火的是枝裕和。是枝裕和將我們的目光從極遠的地方拉回到生活,他塑造沙礫感十足的家庭關係,他消解時代,只關注人心。
他在《步履不停》的同名小說中寫:「當時父母都已超過七十歲了,但那時他們都還健在。我當然知道,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走,但那也只是』遲早』,我還無法具體地想像失去父母到底是怎樣的狀況。而關於我接下來要講的那一天,其實也沒有發生什麼決定性的事件,我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許多事情已經在水面下悄悄醞釀。但即便如此,我卻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直到我真的搞清楚的時候,我的人生已經往後翻了好幾頁,再也無法回頭挽救什麼。因為,那時,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父母。」
是枝裕和在《步履不停》和《比海還深》中都關注到人口老齡化的問題,但是沒有放開討論,而是仍舊局限在一個很短的時間中去挖掘人心。
如東野圭吾《解憂雜貨店》裡所說的:「人與人之間情斷義絕,並不需要什麼具體的理由。就算表面上有,也很可能只是心離開的結果,事後才編造出的藉口而已。因為倘若心沒有離開,當將會導致關係破裂的事態發生時,理應有人努力去挽救。如果沒有,說明其實關係早已破裂。」
日本的文學和影視作品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即我們其實可以在人心和人性的角度繼續深耕,而不是處處追著ip改編一些可有可無的科幻大劇,雞湯與情感大戲。
當然,換言之,中國歷史之悠久和文化的豐富性,亦將持續影響著日本。就從當前中日兩國的多層次交流中,我們依舊可以持樂觀的態度來看待兩國未來的關係,一些書籍和影視作品乃至商品就像是往來兩國之間的針線,細密無聲地將兩國關係編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