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出生到二十歲之前,也就是從五八年到七八年,二十年來我都生活在一個恬靜秀麗破舊的江南小城—皖南籍山鎮,當年叫城關公社。
小城地處黃山山脈和長江中下遊平原交匯處,城的西邊是起伏的丘陵,城的東邊是一望無際的水鄉平原。
對小城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雖然不是那麼完整和清晰,但老舊的小城總讓我夢牽魂縈,無法忘懷,是銘刻在心中的烙印。
我的同學好友,我的少年童真,那純樸的風土人情,那古舊的土牆破房,都是抹不掉的記憶。
小城不大,當時城內人口約三萬多,街道也是僅有一個十字型的街,分別叫東門、西門、北門、南門和十字街口,其中東西長約二公裡多點,南北長不到二公裡,尤其是南門街道很短,大約五百多米。
我家住在西門父母單位分配的平房中,那是一個大通道,房子很小,通道分割成兩間房子和一個廚房大約三四十平方,地面是泥土地面 ,屋頂經常漏水,冬天屋子裡很冷,房屋不保暖,四處透風,一般會生一個木炭火盆爐子,用以取暖,而且還根本不用擔心會煤氣中毒。所以家裡要比學校教室暖和多了,我們一般從學校回來,雙手雙腳冷得發僵,立即去爐子旁,那真是一種特別的享受。
小城有五所小學,兩所中學。我上的是全縣最好的小學,叫南師附小,後改名叫韶山小學,最後變成城關第五小學。這所小學基本上是縣直機關和文衛單位的子弟學校,大家都是鄰裡街坊,都彼此相識,不同年級學生也常在一起耍鬧。不像現在的孩子,從幼兒園開始,我們都是自己去上學,不管颳風下雨從就沒有家長接送過一次。
小城有一個劇場和一個電影院,電影院在西門,離我家不遠,劇場位於東門,就算比較遠了。
劇場一般演黃梅戲,都是那幾齣樣板戲,母親喜歡看戲,總帶我去看。我對劇場環境裝飾和燈光很感興趣,但對看戲一點也提不起勁來。我更喜歡看電影,只是當年電影不多,剛開始只有新聞簡報,地道戰,地雷戰和南徵北戰,門票倒不貴,新聞簡報每場5分錢一張,地道戰,地雷戰和南徵北戰都是一毛錢一張,這幾部故事片電影至少看了幾十遍。
小城城東和城西各有一條小河,城中還有一條市橋河。
小河都不寬,不到二十米。
城東那條河叫漳河,我們習慣叫它為東門大河,是長江的支流,在蕪湖市匯入長江。
城西的河叫后街河,是漳河的支流,該河在城北匯入漳河。
不論城東的河,還是城西的河,當年都十分清徹,河水終年不斷,河流婉曲細長,兩岸青草依依,處處柳綠桃紅。兩河是小城子民飲用水源,默默哺育著小城的子民。當年有人用板車水箱拖東門大河河水沿街叫賣,可見其水質甚好。
在城東河與城西河交匯處的北門,有一個水運碼頭,這是過去小城通往外界的最重要渠道,但冬季枯水期是停航的。
每年五一到十一這段時間,我幾乎天天都會去河中遊泳,尤其喜愛東門大河,水質好,又是沙地很適宜玩水。后街河也不錯但水底是硬土質。
最不好的是城中的市橋河,這是一條橫穿小城核心區域的斷頭的小河,水底是厚厚的淤泥,沾腳又有腥臭味,故水質較差,無法飲用,但因離家近,也常去那下水遊泳捉魚玩耍,小河邊常見的是一群少婦在河邊石階上用木梆搓、捶、洗衣服。
夏天我常常泡在河裡,一泡就是大半天,它們承載了我青春的悲歡喜樂。
西門后街河的河岸有一種黑色的粘土,是我兒童時最愛。
我常去河旁挖這黑土,用來做手槍等玩具。這黑土很粘,能塑成各種形狀,涼幹後又堅如石塊和水泥,黝光發亮,做手槍尤為逼真。當年此土分布不多,也不成片,不知今天改造後的后街河岸還有此土不?
東門的章河盛產河沙,小城的建築用沙,當年全靠此河。包括我上中小學,它的運動場的跳高跳遠的沙坑的沙,都來自東門大河,而且是我們學生從東門大河一擔一擔,行走三華裡多挑到學校的,幾乎每年運動會前都會去東門大河挑沙數次。
市橋河的淤泥是很好的農家肥,每年冬天都有人抽乾水,把淤泥挖上岸,然後運到田裡。
小城四周有很多水塘,很多同學都喜歡去城外釣魚捕蝦捉黃鱔。我對這方面實在笨拙,天賦極差。第一次出去約魚,是同學魯幹勁硬拉我去的,他還為我準備了魚杆和誘餌,可一天下來,他收穫滿滿,而我一條魚也未釣上來,空手而歸,所以印象極深。最有意思的是和幾個同學一起離縣城不遠的水田田野捉黃鱔,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大家點著松木火或打著手電筒,挽起褲腿,捲起袖子到田硬邊捉黃鱔,一晚可捉一小桶呢。那年頭黃鱔可是美歺,雖然我們全身是泥,十分疲睏,但喜悅洋溢在臉上,總會各拿幾條送回家裡,改善了當年貧瘠的生活,也豐富了我們課外活動。
小城當年很破舊,小城街道都是土石子路,只有去黨訓班的路保留著過去的青石板路,城裡沒有路牌,也沒有紅綠燈。常見有人的端小板凳坐在自家房簷下,納著鞋底做著針線活,然後東家長西家短的議論著。
小城以一層樓為主,偶爾有幾處二層樓房,街道門面全是磚木結構房,木板撳在石凹中,可拆下。城內最高的樓是縣委縣政府大樓,有三層,但只是局部三層,呈凸型狀。當年我們這些小孩特喜歡爬的這三樓平臺上,常趁守門人不注意時,衝進大樓。在三樓平臺上,我們沐浴的細風,俯視全城,頓時有種心潮澎湃的感覺。那種立足平臺、展望中國、胸懷世界之豪情現在的人很難感受到。看著眼前的小城,遠處的小山,似乎體會到毛澤東當年在長沙橘子洲頭的豪邁。「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解救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的民眾的擔子,歷史的落到我們的肩上,我們責任重大。
小城的美食還是很多的,因為貧窮,一碗九分錢的光頭面對我都是十分誘人的。小城的小吃很有特色,餈粑、油炸餃子、餛飩都與眾不同,味道是別處沒有的。臭乾子拌香菜也是一絕,倒點香油,加點花生米,那真是味道好極了。更讓人難忘的五小門口的薄皮餅,一張爐具和一個園盤夾,勺一匙水麵粉放在那園盤上,兩個園盤一夾放在爐具烤,一張細薄的園餅就出爐了,那味道香、甜、脆,回味無窮。每天那爐旁便會招來一群小孩兒,一分錢一張,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大家舔著、啃著、笑著,充滿童趣。
在我生活小城的這二十年中,小城它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東門還是東門,西門還是西門,小巧玲瓏,蘊含濃烈鄉土氣息,一輛破舊蘇聯轎車是縣城唯一豪華車,是縣委書記專車。我同學父親是這車司機,讓我們對她好是羨慕。大多數建築都是解放前的,屈指可數的幾個重大變化是,十幾年的塵土飛揚的土石街路終於在文革末期簡單柏油化,到了高中,小城不用下井下河挑水飲用,終於有了自來水了,城中醫院在我小學時拆遷,準備建三層的門診及辦公大樓了。不過從我小學四年級建起,到我快進大學時,這棟非框架的三層大樓才落成,也算創造了一項奇蹟。
小城很安靜,也很純樸,文革的大批判聲音也未改變它那清秀的氣質。大多數人還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魚肉是一種奢侈品,能填飽肚子就是一種幸福。小城的人們每天或勞作或聊天或曬太陽,似乎滿足這貧困的生活。我家條件算好的,有一臺家電,那是五燈的電子管收音機,當年是我們那一棟房子中唯一一臺,(後期這種收音機就多了)當年大家都很關心國家大事,議論著世界,聲討美帝蘇修,評議論著他人水深火熱地生活,唯獨對自己生活現狀沒有滿腹牢騷。清貧而又滿足,是小城大多數人的現狀。
小城以商業為主,沒什麼工業,整個城鎮在上世記七十年代中期才建有四個小工廠,即小化肥廠,小鋼鐵廠,農機廠和地區拖拉機廠。但我第一次看到那鋼鐵廠高聳的煙囪時,我為我的祖國工業突飛猛進的成果由衷的感到驕傲。正如毛主席所言: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生活在毛澤東時代的我們,生活在社會主義中國的青少年,那是多麼莫大的幸福呀。我們總是很容易滿足,總是很相信宣傳,總是充滿原教旨式自毫感。
小城只有一個公園,叫中山公園。在小城民眾的心目中,它很神聖。其實那個公園算不上真正公園,只是三百米跑道的一個小小運動場,但卻是小城唯一的空曠之地,小城的大型集會都在此進行,算是小城的天安門廣場。
小城沒有什麼古蹟,也沒有什麼風景,老的夫子廟毀了,城中的一個古塔也推倒了。文革破四舊時,一切封資修的東西都屬摧毀之列,小城也不例外。僅有的一點點古建築也隨著高亢歌聲被推倒。
雖然沒有了古蹟,也看不到風景,但小城仍質樸可愛。
小城有土城牆,有護城河,有黃黃的油菜花,有青青的水稻田,江南的小城,總給人無限的遐想。有雨巷的韻味,有水鄉的特質,而這就是我魂夢相縈的小城。
自從上了大學離開小城,一晃四十年了,歲月如梭,不知不覺如今小城早已變了模樣,寬闊的大街,鱗次櫛比的高樓,各種店輔,來來往往的汽車,匆匆的行人,變化之大,讓我諒訝。
我心中的小城在那?小城變成城市,曾經的小城,曾經的記憶,隨著歲月流逝已無蹤影了。
它已不是我那個小城了,只有我心中,永遠有一個寧靜的小城,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