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末位,書中描寫她的筆墨並不多。可是,但凡讀《紅樓夢》,終究是繞不可這個角色的,書中的許多關鍵情節,往往都與之相關。多年來,紅學家們對這位寧國府的少夫人「刨根問底」,唇槍舌戰地論證多年,儼然成為了一門「顯學」。然而,時至今日,這一角色依然留有許多疑問,讓人頗為費解。
第十回中,秦可卿身體欠安,已經開始躲在房中靜養了。關於秦可卿的病,雖然請了不少大夫,可就是不見好轉,這也令賈珍和尤夫人日漸憂慮,兩人在談及兒媳病情時,尤夫人的話很值得玩味:
「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哪裡要?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
尤氏的這番話,透露出了兩個信息:一是秦可卿生病期間,家中找了不少大夫,可這些個大夫儘是些庸醫;二是秦可卿一天要換四五遍衣裳,被折騰得夠嗆。從尤氏的表述來看,這事似乎並不難理解,那就是秦可卿為了體面,接受大夫診治時均要換一遍衣裳,因有三四個人每天輪流著來診脈,秦可卿也就一天換四五遍衣服了。
可是,這事真如尤夫人所講麼?
初讀第十回時,我並沒有想太多,可讀到第十三回時,脂硯齋的批語忽然提到了「遺簪」、「更衣」: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
脂硯齋的這段批語,透露出了一個關鍵問題:曹雪芹刪去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大家更需要注意的是,這一節裡原本是有「遺簪」和「更衣」的情節。說到這裡,大家再回顧第十回的內容,再細品尤夫人的話,也許就會有新的發現了。
第十回中,尤夫人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兒媳一天要換四五遍衣裳。只是,秦可卿換衣裳的原因,果真是因為要在大夫面前展現自己的禮節麼?或許,這還真不一定。這時候的尤夫人,對賈珍爬灰秦可卿一事,可能還蒙在鼓裡,或許已經有所察覺,但終究還是沒有十足的證據。
有趣的是,如果我們再細品賈珍回復尤夫人的這段話,那就更有意思了:
「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麼好的,可又值什麼,孩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
賈珍前一句話還好,完全是承著尤夫人的話而來,可後面雖然是強調孩子(秦可卿)的身子要緊,卻反覆說衣裳「可又值什麼」、「也不值什麼」。要知道,即便是秦可卿一天換多次衣服,也絕非就是拿好衣服當成一次性的來穿,賈珍的話,總給人種在遮掩什麼的感覺。
再聯繫脂硯齋在第十三回的批語,曹雪芹刪掉的內容中,定然有秦可卿「遺簪」、「更衣」之事。說到這裡,問題基本也就趨於明了了——第十回中秦可卿的更衣,就是為第十三回秦可卿的遺簪、更衣設伏。
當然,要將這些線索串聯起來,還有必要補充下第七回中猶大在寧國府的那番醉罵:
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焦大借著酒勁兒,不僅發了牢騷,還捅出了寧府齷齪不堪的秘密:爬灰和養小叔子。這個老奴幾近瘋狂的怒吼,怎能不傳到尤夫人耳中?要知道,爬灰一事,必然指向府裡的「公公」,而賈敬早就躲去煉丹修煉,府裡這爬灰之人,自然直指賈珍了。
第七回焦大醉罵、第十回秦可卿病重、第十三回秦可卿香消玉殞,而其中又有尤夫人的試探和賈珍的遮掩,這其中的關聯也就呈現在我們眼前了。我們不妨大膽猜想:秦可卿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由於曹雪芹刪去了第十三回中「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使得秦可卿之死顯得很突兀。要知道,此前經過名醫的悉心診治,秦可卿的病也有了起色。以至於當死訊傳來時,眾人「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連鳳姐都「嚇出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
再看尤夫人,在兒媳死後,她竟稱病不出。這是很不合情理的。原本口口聲聲說疼愛秦可卿,但這位婆婆反倒沒有什麼哀毀之狀,反而是嬸子王熙鳳跑到寧國府操持秦可卿的後事。更為蹊蹺的是,秦可卿身邊的兩個丫頭,瑞珠選擇了陪葬,寶珠決定終身守陵。
這一切種種,都暗示了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真相——秦可卿的死和尤夫人有關。秦可卿在天香樓丟簪、更衣,被尤夫人抓到把柄,與賈珍之間的醜事再也藏不住,最終應了判詞中的結局:
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詩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儘管曹雪芹刪節了四五頁的文字,但通過脂硯齋批語中的「遺簪」、「更衣」諸事,我們完全可以將各種關鍵信息串聯起來。所以,我們從脂硯齋的批語可以得出結論,第十回中,臥病在床的秦可卿一天換四五遍衣裳,是在暗示她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