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超
1931年7月23日,一個平平常常的星期四。清晨7時,從南京到上海的快車在北站月臺上停穩不久,第一批旅客就匆匆從出口處進入候車室大廳,迅速湧向車站前的廣場。大批旅客尚未出檢票口,廣場前的第一輛轎車已經發動,載著一位大人物模樣的人疾駛而去。
候車室大廳雖擠滿了旅客,但不少在長椅上過夜的人此時還睡眼惺忪,大廳裡倒也並不嘈雜。奇怪的是,這時大廳內外氣氛有些異常,出站口,貴賓室門前,大廳外,廣場裡,都有三三兩兩漢子在那裡專注地等待著什麼。
更奇怪的是,這些漢子似非一路人馬。熟悉上海灘黑道情況的車站警察猛見大流氓常玉清碩大的身影從人群中閃過,回頭又發現洪幫大寨主、鐵血鋤奸團首領王亞樵在人群中一晃,正暗暗叫苦,意識到「今天要出事。」
忽聽得一聲槍響還沒回過神來,大廳裡槍聲大作,流彈橫飛,叫聲四起,步聲雜沓,亂成一片!
上海北站舊貌
車站的警察面對槍戰,一時束手無策,而其時大廳門突然燃起煙幕彈,俄頃濃煙四起,昏天黑地,嗆得人眼淚鼻涕的分不清南北東西。等到煙散槍息,才發現貴賓室門前的地上一個穿白西裝的人躺在血泊之中,邊上的太陽帽、黑色公文包血跡斑斑。
遇難者立刻被拉走。同時,一群精壯漢子簇擁著另一個身穿白西裝、戴著太陽帽的中年人慌慌忙忙到廣場前的轎車上迅速離去。
驚魂初定的旅客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句:「那上車的是宋子文!當今國舅!」
第二天(7月24日)上海《申報》披露,前一日清晨北站遇刺者是宋子文的機要秘書唐腴臚,唐身中三彈,已於當日11時30分傷重斃命。
《申報》館舊址
唐腴臚這一年才32歲,自美國哈佛大學學成歸來不足10年,他作宋子文的幕僚時間不長,從政資淺,建樹無多,影響不大,不會有人冒大風險到火車站前大動幹戈來刺殺這麼一介書生。他的死明擺著是代人墊刀頭,做了槍下冤鬼。
那麼,是代誰墊了刀頭的呢?最方便的答案自然是宋子文了。那天,唐腴臚與宋並肩出貴賓室,衣著一樣,槍手誤以唐腴臚為宋子文,於是唐飲彈斃命。
宋子文身為國舅,官拜行政院財政部長兼外交委員,是位炙手可熱的權貴,在外交上代蔣介石折衝樽俎,在財政上是蔣的「輸血機器」。當時國民黨寧、粵兩派鬥爭激化,汪精衛孫科等人在廣州另立「國民政府」,與蔣在南京的「國民政府」唱對臺戲。廣州方面「恨屋及烏」,刺宋的目的是斷蔣介石的財路。那麼,唐腴臚的遇刺真是冤哉枉也了。
宋子文自己也相信這一點。他說:「予先曾屢得警告,謂廣州方面將不利於予。」但他還是奇怪「予較高而未受絲毫之傷,殊屬不可思議。」
是啊,他與唐腴臚兩人並肩出站,身材比唐腴臚高大,他的尊容也為殺手所熟悉,為什麼槍子兒偏偏集中到他身邊的人那裡去了呢?豈非奇哉怪也!
唐腴臚
唐腴臚遇刺當天,宋公館車水馬龍,冠蓋雲集,上海黨政要人紛紛來向國舅大人表示慰問。外國使領館的頭兒腦兒也恭逢其盛,其中有個關鍵人物,那就是日本公使重光葵。
重光葵那天的表情很特別,一改平素的矜持,似乎動了真情,但又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看到重光葵這副模樣,宋子文心裡也納悶,覺得這次發生的事有點蹊蹺。宋子文的官邸在南京,每逢星期五照例從南京到上海度假,然後到下一個星期一再到南京辦公。而重光葵也是,公使館雖設在南京,但辦公大多在上海的日本總領事館,也常常在滬寧間來去。由於宋子文兼任外交委員,自然少不了與重光葵打交道,加上兩人來往滬寧間的時間大體一致,所以往往同行,合乘一節在列車尾部掛花的車廂。到了上海,待旅客走得差不多時才下車,肩並肩出站,到了門口,雙方還要客氣地謙讓一番,待他們舉步,隨從們這才魚貫而出,各上各的車。但這次重光葵並沒有和宋子文並肩,而是帶著隨從人員早早出站,本文開頭提到的那位大人物就是此人。
宋子文
這次宋子文回上海比平時提前了一天,原因是接到青島電報,知道母親病重,想提前回滬再奔膠東。重光葵居然也在這一天同行。也真是鬼使神差,重光葵過去夜車到上海,都要列車員在過真如時把他叫醒,那天不知是重光葵忘了關照,還是列車員沒有聽清,總之車到無錫,列車員就把熟睡的重光葵叫了起來。公使大人好夢難再,大為惱火,穿起衣服大罵山門,到了上海,氣猶未消。結果列車靠站,再也顧不得邀宋子文並肩出站,帶著隨從混在人群中就走出月臺,衝出大廳,夾著黑公文包鑽進轎車,揚長而去。
這樣看來,唐腴臚也許是替重光葵墊了刀頭了?
在候車室大廳出現過的王亞樵和常玉清確實不是一路人。
王亞樵這個人,從安徽到上海時,身無分文,但不久就拉起了一個大山頭。此人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真可以說聲名赫赫,連杜月笙也讓他三分。當年他在上海灘擁有徒眾近萬人,褒之者稱他「江淮大俠」,貶之者稱他「暗殺大王」,他的功過是非這裡置之不論,但這位一生五次暗殺蔣介石未遂,使戴笠必欲置之死地的大寨主,決非常玉清一流人物卻是事實。
王亞樵
常玉清從「杜公館」的走卒一變為「大觀園」浴室的老闆,再變而為日偽當局的大紅人,平時殺人越貨,什麼昧心錢都賺,什麼缺德事都做。抗日勝利後,二百磅的爛肉終於斃命提籃橋監獄。這是個喪盡天良的渣滓。
這一天,他們都到了北站,各帶著一彪人馬,自然都有所圖。王亞樵後來在1932年聯絡朝鮮志士安昌浩、尹奉吉等人策劃虹口公園大爆炸,炸死日酋白川、河端、重創重光、植田、野村,以此推想,行刺重光葵,是可能的。但他與廣州方面有聯繫,受汪精衛、孫科等人重託,刺宋子文也有可能,唐腴臚的殞命是不是應該算在他的帳上?
常玉清當時已經受僱於日本侵略者,成了死心塌地的漢奸,他那天帶了一幫人馬來作案,按常理推算,矛頭總不該是對付重光葵的。這樣說來,刺宋不成,誤傷唐腴臚,常玉清應當是主兇了?
這真是雲遮霧罩,撲朔迷離,難怪這段公案拖了好多年,內幕誰也說不清楚。
其實,王亞樵行刺的對象確是宋子文。
1930年11月12日,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通過了蔣介石提交的召開國民會議案。其時,蔣介石在中原大戰中已打垮了閻錫山、馮玉祥和桂系聯軍,制定《訓政時期約法》,正躊躇滿志地在那裡慘澹經營,以鞏固自己的統治。但國民黨寧、粵兩大派的爭權鬥爭也已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於是,粵系元老胡漢民在會上激烈抨擊蔣介石擅制約法,違背中山遺教。蔣介石豈能容忍,乃於次年2月將胡漢民軟禁於南京湯山。汪精衛、孫科等人在廣州「另立中央」後,蔣更準備殺掉胡漢民。胡漢民的老親家就拉出李少川來暗中疏通王亞樵,請王「幹掉草頭先生」(指蔣介石)來解救胡漢民。
這一活動正中廣州方面下懷,汪精衛、孫科巴不得南京方面群龍無首,以便取而代之,便暗中拿出20萬大洋送給王亞樵,作為刺蔣的開銷。而王亞樵因為北伐勝利後與蔣鬧翻,險遭殺身之禍,對蔣耿耿於懷,廣州來人的提議,也就滿口應承。王亞樵經過相當周密的策劃,派華克之到廬山指揮刺蔣,又派其妾王亞媖等人將槍枝裝入挖空的火腿中送到廬山,埋在太乙峰前的竹林中備用。後因埋槍枝時不慎丟棄火腿,被蔣介石的警衛人員發現而洩漏天機,刺蔣不成。
廬山刺蔣不成,廣州方面又派出與王亞樵私交較深的肖佛成(粵系國民黨中監委)馬超俊再送4萬大洋請王刺宋。在廣州方面看來,刺宋可以殺雞給猴看,逼蔣下野。再說,宋畢竟不是軍人,警衛也松,平時來往滬、寧之間,大搖大擺,易於下手。
王亞樵的秘密組織號稱「鐵血鋤奸團」,他手下的兩大幹將,一位就是指揮廬山刺蔣的華克之,另一位是南京行動組長的鄭抱真(後來,他們都成為堅定的革命者,為締造新中國作出貢獻)。
刺宋計劃一定,鄭抱真就指揮南京行動組住進仙鶴街餘立奎(餘系廣東政府委任的十七軍軍長)家中待命。上海行動組則在北站附近的天目路租賃一幢三層樓房作為據點,由王亞樵親自指揮。
行刺後要有退路,王亞樵想到得買一枚煙幕彈。當時只有虹口的日本浪人手中有貨,他叫鄭抱真這個北伐時期的老軍需想辦法。
在此以前,王亞樵從廣州方面給的錢中拿出1萬8千元,讓鄭抱真在上海八仙橋開了一家和平米店,經營的是兩淮販運到上海的大米,賺了錢作為鐵血鋤奸團活動經費。鄭抱真這個「老闆」的手下有幾個貼心夥計,其中有一個綽號「小泥鰍」的極為機敏能幹,鄭抱真就派他打進虹口常玉清手下的安清幫——安清幫與日本浪人來往密切,從中可以摸到日本軍方的不少情報。這次王亞樵派鄭抱真搞煙幕彈,鄭就派小泥鰍火速到虹口想辦法。小泥鰍手到擒來,從常玉清家門的徒弟中用800元的大價鈿買了一枚煙幕彈。但小泥鰍也探聽得常玉清那邊這一時也在打算幹點什麼事,因為虹口方面突然聚集了不少來路不明的日本人。鄭抱真當下對小泥鰍說:「你常去那邊走動走動,生點心,有啥要緊事趕到南京來告訴我。」
鄭抱真到了南京後,又買通了財政部的一名主辦會計。這名會計管的是外匯市場行情,「OK宋」(宋子文在批文件時常常只批「OK」,所以財政部的人背地裡都稱他「OK宋」)每天找他了解行情,如要出門,總向他打招呼。所以他對宋子文的行動一清二楚。宋子文7月22日離寧去滬的消息就是他告訴鄭抱真的。
鄭抱真得報,立即密電王亞樵:「康叔準於22日晚乘快車去滬,23日到北站,望迎接勿誤。」
電報意思明確,請王亞樵及時動手。按王的部署執行,宋子文本無生理。
風雲突變。
鄭抱真的電報剛發出,從上海趕來的小泥鰍已等在他的居處急不可待地要向他報告一個緊急情況。
原來,小泥鰍這些天有事沒事常跑虹口常玉清的「安清幫」黑窩,偶然發現常玉清手下人也從哪裡弄來了兩枚煙幕彈,和他前些天買的一樣。
小泥鰍馬上警覺:他們要這種傢伙作啥?於是設法遠兜遠轉地打聽,七套八套,終於問明白事實真相:日本軍部侵華急先鋒田中隆吉大尉已收買常玉清在北站刺殺重光葵,用重光的頭挑起事端,再嫁禍鐵血鋤奸團,以便在上海發動戰爭。小泥鰍在上海找不到神出鬼沒的王亞樵,只好趕到南京來向鄭抱真報告。
鄭抱真
鄭抱真聽到這一情況,立刻感到問題嚴重。常玉清殺重光葵,自己方面同時殺宋子文,一起動手,宋和重光必死無疑。其結果是王亞樵殺宋子文正好掩護了常玉清殺重光葵。如果日本軍方栽贓,把一切責任推在鐵血鋤奸團身上是再容易不過了。
那時將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中日衝突驟起,王亞樵和鐵血鋤奸團成了罪魁禍首。為國家民族計,這步棋走不得。
但要終止刺宋計劃,再發急電通知王亞樵,怕已來不及了,且短短的電文也說不清楚,弄不好還要洩密。鄭抱真與華克之商量結果,決定搭22日夜車與宋子文、重光葵同時返滬。到達北站後,待一般旅客走光時,搶在宋子文與重光葵走出車廂前對空鳴槍,警告宋與重光勿出車廂,以此破壞常玉清的計劃,王亞樵發現情況有變,也會撤出北站。這一招極險,也可能使在北站的王亞樵大感沮喪,但事情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鐵血鋤奸團的幹將平時對日帝和蔣家權貴恨之入骨,這一遭卻冒險承擔起保護宋子文與重光葵的重任來。
親日的漢奸常玉清要動手謀殺日帝駐華公使,不了解內情的人大惑不解,但這卻是歷史事實。
1931年春夏之交,日本軍國主義侵佔垂涎已久的「滿蒙」行動計劃已經確定,發動事變的各項準備工作統統就緒。但是日本軍方也不無顧慮:在東北、華北,中國軍隊的數量遠遠超過日軍;偌大的「滿洲」,短期內一口吃不下;戰爭一起,中國軍隊馳援關外,勝敗還在未定之數。
因此,日本軍部的謀略家就要開展謀略了,辦法是在關內四處挑起事端,使中國軍隊拔不出腿來北上馳援。為此,日本軍部自華北派出號稱「魔法軍人」的田中隆吉到上海日本總領事館,田中的任務是在上海挑起一場「假戰爭」,策應軍部在「滿洲」的行動。
田中到了上海,席不暇暖,立刻通過軍中的「櫻會」要來「天劍黨」(軍中暗殺組織)的重藤千春憲兵大尉作助手,率領極右的反華幫會「太平洋軍團」、「在華青年同志會」成員策劃於密室,硬是要在上海灘炮製出一起大事件來。這些窮兇極惡的狂熱的好戰分子考慮再三,覺得殺個把日本商人不足以引起大震動,難以在日本朝野煽動仇華狂熱。最後確定假上海青幫流氓之手暗殺重光葵,然後把罪責栽在中國人民頭上。這樣做,必能刺激日本內閣,令那些政客同意出兵上海。當然,所以選中重光,又因為此人在侵華的方式、步驟等方面政見與軍方時有齟齬,為軍方所嫉恨,拿他開刀,一舉兩得。
田中隆吉他們對於重光葵滬寧往返的日程當然清楚。因此,決定在北站趁宋子文與重光葵出貴賓室門前時刺殺重光葵。執行日期正好也是7月23日。
至於殺重光葵的人選,軍部早就選中常玉清的「安清幫」。於是,這條日帝走狗竟被日帝派到北站來行刺日本天皇在華的最高代表人物了。
無巧不成書。7月23日清晨,北站演出那一場全武行的各路人馬一進入角色,都不知不覺地錯了位,一場混戰,昏天黑地。只可憐唐腴臚成了槍下冤鬼,到了陰曹地府也不知道為誰挨的刀。
首先是重光葵沒睡好覺,莫名其妙地發牛脾氣,故意做樣子給宋子文看,大步流星地跟隨大批旅客走出車站,上了汽車。這時,常玉清一夥還眼巴巴地守在車站四周,一門心思盯著貴賓室門口,單等旅客走光,宋與重光出場——反正重光比宋矮,提著黑色公文包,容易辨識,至於手下的槍手槍法是沒有問題的。常玉清對今天自己能在日本主子面前露臉,篤定泰山,想到過不多久,槍聲一響,煙幕彈一擲,早就安頓在那裡的小兄弟把鐵血鋤奸團的斧頭標誌一扔,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到北四川路那邊請賞去了。可是誰又知道此時重光葵早已馳赴在到日本總領事館的路上了。
重光葵
宋子文見重光葵一走,總覺得過意不去,雖然他是英美派,對東洋人心裡未必服貼,但「弱國無外交」,開罪了人家,也不好辦。他急匆匆地追了出來,並沒有像平時似的待旅客走光再出站,兀自和唐腴臚一起朝貴賓室門口走去。他這一走不打緊,把鄭抱真、華克之倆的計劃打亂了。他們遲遲未下車,原想守在車廂裡磨到旅客走完時再發信號,以免槍響後誤傷平民百姓,誰知猛然發現風度翩翩的「OK宋」已快步走近出口,眼看就要走進常玉清一夥的手槍射程範圍內,而宋子文和身邊的重光葵(鄭抱真、華克之以為宋身邊矮一些的人就是重光)穿的兩套白西裝又那麼扎眼。鄭抱真大喊一聲「不好」,馬上和華克之一起跳出車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對空鳴槍,為的是警告宋子文快走。
宋子文身後的保鏢一聽到槍聲來自月臺,回頭見鄭抱真、華克之持槍身影,立刻拔槍射擊。在大廳裡的王亞樵他們聽到月臺槍聲,以為鄭抱真、華克之需要支援,便向先宋子文出站的前面幾個保鏢射擊,保鏢當即還擊,於是大廳內外槍聲連成一片。宋子文、唐腴臚除了從美國西部片見到過這類槍戰以外,哪裡見過這樣的真槍實彈的混戰場面?因而一下子手足無措,正在貴賓室出口處進退不得。
常玉清這一幫對於驟起的槍聲,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忽然瞥見宋子文就在眼前,他身邊並肩而立的人中等身材,手提黑色公文包,馬上斷定這正是他們所要捕捉的目標重光葵,於是雜在人叢中的常門刺客立刻趁亂集中射擊「重光公使」,「重光公使」應聲倒地。常玉清見目的達到,迅速示意嘍囉撤退。正在此時,王亞樵那邊的孫風鳴發現「宋子文」已橫臥血泊之中,也擲出煙幕彈,既掩護了鐵血鋤奸團的人,也掩護了常玉清那幫人。常玉清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手下哪一個弟兄這等機靈,這顆煙幕彈擲得這樣及時,和撤退銜接得天衣無縫。當然常玉清臨走也沒忘記丟下事前準備的栽贓物。
「OK宋」真是「上帝保佑」。槍戰剛開始的一剎那,他不知如何是好。唐腴臚傻乎乎的東張西望,看哪裡安全些。等到唐中彈倒地,宋子文腳骨一軟,腳底在大理石地面一滑,不知怎麼就躺倒了地上。正在這時,他腦子忽然清醒過來,就地一滾,滾到一名保鏢身後,居然連一塊皮也沒有傷著。
一場混戰下來,常玉清得意洋洋,以為功德圓滿,王亞樵幾個也以為宋子文必已送命,自己的人順利撤出,臉有喜色;宋子文驚魂未定,惋惜唐腴臚代自己遇難;鄭抱真後悔不迭,以為重光葵遇刺,將來日本侵略者以此作為藉口發動戰爭,鐵血鋤奸團背上黑鍋;只有重光葵在汽車裡一無所知。總之,大家都稀裡糊塗。
離開北站,常玉清直奔虹口東華紗廠內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路上還在盤算怎樣添油加醋地吹噓自己的輝煌戰績,計劃如何周密,行動如何神速,撤出時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未敗露。
誰知見到田中隆吉,還未等自己張口,對方已臉色冷峻地說:「你和王亞樵配合得不錯啊,不過,你為什麼幫人家殺了個小小的唐腴臚,卻放走重光葵?」常玉清這才明白北站槍聲的來龍去脈,有苦難言。2萬元獎金泡湯不說,主子如找自己麻煩就不好辦了,趕緊保證再找機會效忠。
後來,這個敗類果然帶上門徒化裝成三友實業社工人,殺死日蓮宗和尚,引發「一·二八事變」——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這邊王亞樵出場的人雖然不少,結果也沒有人被捕、受傷。他事後也埋怨鄭抱真、華克之不事先通知他事情發生變故,對未能刺殺宋子文仍感不快,但對誤殺唐腴臚卻深感不安。他雖也懷疑自己方面的人只顧同宋子文的保鏢槍戰,怎麼會擊中唐腴臚,但至死也相信唐是自己手下所殺,出於江湖義氣,他還託人暗中給唐的遺孀送去一千二百大洋,表示自己的內咎。
宋子文對這次風險之謎,也許一輩子也未曾解開,大概在大洋彼岸彌留之際,也還在為唐腴臚英年早逝而感到痛惜吧!
對這次北站事件的背景最清楚的,只有重光葵了。此公其實在出事當天,就意識到槍口是對著他的。上海的日本總領事館來了個田中隆吉,此人是來幹什麼的,他心裡清楚。他的前任佐分利貞男已經因為與軍部意見相左被暗殺於前,這次是輪到他了。所以在向宋子文慰問時,他也有苦難言。
戰後,一條腿的他(另一條腿在上海虹口公園被炸飛了)回到日本,田中隆吉曾到他家裡去拜訪他,親自告訴他北站一幕的詳細情況,在他面前深自懺悔。不過我們不知道對唐腴臚的死他作何感想。
親愛的朋友們,讀了
宋子文重光葵死裡逃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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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自2001年由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出版的「上海灘」叢書《世紀大案》一書,推送時題目作了修改。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