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安到託納多雷,再到塔可夫斯基,看透電影裡「鄉愁」的層次

2020-12-15 騰訊網

本文作者:埃德蒙

序:鄉愁所展示的困境

鄉愁,也是世界文藝電影的永恆主題之一。

求學、經商、戰爭、城改、變故,使得人們總是在遷徙,有的從農村遷移到城市,有的從三四線小城到國際大都市,有的從大陸從臺灣,有的則從故國到歐美。

到了新的環境,總要有適應的過程。你會有新同學新同事新鄰居,吃著新的口味食物,走著新的交通路線,有了新的交易處事規則。過了幾年,很多人會習慣,會覺得理所當然。當聽到老家的變故,你會急匆匆地趕回,探親奔喪,甚至回老家定居就業。不適應感又會油然而生,你會尋求避風港,甚至逃離。

類似的人生困境,電影導演也存在著。

李安:鄉愁是回不去的家園

很多經歷過戰爭,去美國求學的遊子,看李安的「家庭三部曲」都會感傷,因為中西方文化的差異,你不適應也得適應。

《推手》裡,你會想起剛到異國他鄉,陌生親戚朋友對小地方的你的異樣眼光。他們會表示善意,畢竟因為婚姻或者機緣,雙方存在某種聯繫。但這種聯繫是脆弱的,他們更想著你的到來給自己的影響,不想自己的生活有很大變化,對你的感受也是忽視的,或者根本不在乎。

在《喜宴》裡,你會深層次地想到東西方文化的差別。同性戀對於西方尚屬前衛,何況對於來自臺灣深入儒文化影響的父母呢。大家並不能彼此體諒和理解,只能相互欺騙和妥協。還好,親情是根本。距離的遙遠,也衝淡了衝突的可能性。大家只能戴上「假面」,心知肚明,把喜宴這場戲演員。然後,曲終人散,主角筋疲力盡,大家長舒一口氣。

《飲食男女》裡,你會想念老家的特產美食,但就是不能深刻聊天。一旦開起話題,聊工作、聊婚姻、聊子女,在這個不尊重隱私的環境中,大家不堪的過往總會殘忍地撕開,鮮血淋漓,再決絕地離開。過了幾年,捨不得父母,還得回來,又是吵架,又是逃離。我們總陷於這種怪圈,而不能獨善其身。

託納多雷:鄉愁就是在外漂泊的自己

很多出生於小城,成長於北上廣的白領,看義大利導演託納多雷的「時空三部曲」都會哭泣,因為電影講述的就是他們自己。

《天堂電影院》裡,你會懷念鄉村裡的那些歡樂時光。大家一起歡樂融融,在為數不多的娛樂裡,一起歡笑,一起惆悵,仿佛外面世界的變化與己無關。但是,人總是要學著長大,離開自己的小圈子,懷揣成功成名的夢想去大城市發展。

《西西里島的美麗傳說》裡,你又會覺得那些鄰居面目可憎,要麼向小鎮的猥瑣男人一樣覬覦瑪麗娜的美貌,要麼像小鎮的刻薄女人一樣對瑪麗娜冷嘲熱諷,等你落難的時候揣上一腳。

《海上鋼琴師》裡,則是小城人的中年危機。生於斯,死於斯。很多人想去美國發展,改善自己的生活。你也很有才華,給那些旅客帶來美妙的音樂,安撫他們的情緒,獲得他們的讚賞,但是你不敢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去更大的舞臺展示自己,哪怕有愛情和美女的誘惑。

2018年名聲大噪的錫蘭《野梨樹》再次把「鄉愁」這個主題推到坎城面前。土耳其的鄉村也很美,但就是事難辦臉難看,躊躇滿志的大學生註定要收到鄉村現實社會的鞭打,老家的熟人社會環境並不比大城市更寬鬆。

塔可夫斯基:「自我」、「本我」與「超我」的哲學探究

但同樣懷有「鄉愁」的你,還是會覺得意猶未盡,直到你看完塔可夫斯基的《鄉愁》。

很多經歷過滄桑,看盡繁華灰燼的你你,只有看到塔可夫斯基的《鄉愁》,才終於明白鄉愁,只能活在記憶或夢境裡,才會思索鄉愁背後的哲學命題。

1.電影裡的「鄉愁」,有三個層次

十八世紀的俄羅斯作曲家,離開了故土,成就於義大利。他太過想念俄羅斯的美女,寧願冒著做農奴的危險,也要回到故土。回到祖國以後,他適應不了俄羅斯的生活,自殺了。

俄羅斯詩人安德烈探尋作曲家的腳步,想了解作曲家背後的故事,卻發現自己也有類似的困境。自己離開故國俄羅斯已久,家中尚有很長時間沒有聯繫的妻子。

安德烈發現瘋子多米尼克是意外收穫。瘋子覺得末世來臨,無法逃離,只能將妻兒鎖在家中七年。妻兒實在受不了,果斷離開,周邊的人都在嘲笑,連讓瘋子舉蠟燭進入池水的機會都不給。

三種人生,其實是代表鄉愁的不同側面。

2.他們的鄉愁在於,再也回不去了

十八世紀的俄羅斯,作曲家處於沙皇和農奴時代。普通人並沒有多少成長成名的空間,一切都需要貴族的頭銜。稍有不慎,就會淪為農奴,被貴族壓迫甚至鞭打。這位作曲家離開了俄羅斯,才有了更好的發展機會,才成名立萬。可是,名聲再光鮮,他可無法抵抗自己的思鄉夢。他要回去,那裡有他魂牽夢縈的美女,那裡有從小生長的土地。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俄羅斯,詩人安德烈和導演一樣,成長於蘇聯,已經獲得了西方藝術界的廣泛認可。不同的是,義大利更自由,創作空間更大。但俄羅斯有自己的文化,到了義大利肯定各種不適應,所以詩人會孤獨,連女翻譯的美麗誘惑也不為所動,直到他遇到瘋子。

義大利瘋子多米尼克,則是陷入追求本我的痛苦之中。他覺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界末日降臨。人們都不能理解他,甚至嘲笑他,他只好把家人鎖在家裡七年,躲避亂世。可是家人都逃離了他,只有安德烈對多米尼克感興趣,認真聽他的瘋言瘋語,並完成他的舉燭託付。

儘管多次告訴世人,世界末日將來臨,但世人仍然無動於衷,瘋子多米尼克痛苦到極致,無人理解,只能以自焚告別這個失望的世界。

安德烈之所以理解多米尼克,因為他發現痛苦是相通的,都是追尋而不可得,只是理解層次的區別。

貌似三個人之間,沒有什麼聯繫。

3.詩意的鄉愁哲學追問

其實,鄉愁的哲學本質在於克服自我,通過追求本我,想到達超我而不可得的過程。

你對異鄉生活的不適應,也是對現狀的不滿,兩者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你嚮往故鄉生活,也是想追尋遺失的美好,追求純真。

但你回到故鄉,你會更失望,因為人已變得惡俗,風景依舊,但純真不再。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距,家鄉也不再美好,和土耳其導演錫蘭《野梨樹》那位大學生一樣,你會陷入深深的失望和痛苦。極端的如瘋子,自焚以謝天下。

同樣的鄉愁,李安的電影裡是家庭,託納多雷和錫蘭的電影裡是小鎮那群人,而塔可夫斯基的電影裡是詩歌和美景。

結語:塔可夫斯基的偉大之處

土耳其的故鄉和義大利鄉村平分秋色,錫蘭的《野梨樹》用美麗的風景與薄涼的人情世故相對照,而塔可夫斯基則用美麗的義大利鄉村美景與自己的夢境、現實、記憶相輝映,不依賴於對白,突出人物的內心掙扎。

塔可夫斯基告訴你,鄉愁,只適合在夢境和回憶裡,到不了的遠方才叫做故鄉。

這就是你愛塔可夫斯基的原因,他的電影裡有俄羅斯鄉村美景,有值得回味的詩句,更有留白供你填空。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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