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竟然不是賈政的原配——從「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說起
作者：子凡shine
《紅樓夢》第五十一回有這樣一個情節：襲人內定為準姨娘後回家探母，王夫人特意囑咐要注意穿著用度符合賈府姨娘的標準。書中寫道：「鳳姐兒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
最近看了一篇網文《王夫人的「桃紅百子緙絲銀鼠襖」竟是件二婚嫁衣》，觀點很有意思。該文認為王夫人送給襲人的桃紅百子緙絲銀鼠襖是王夫人的嫁衣，再從桃紅色而非正紅色，推斷出王夫人並非賈政原配。出身四大家族的千金小姐王夫人竟然給人做了填房，這個結論還是蠻令人驚詫的！該文得出這種結論的前提，是認定了該衣服為王夫人的嫁衣，如果離開了這個前提，結論就明顯不成立了。
那麼，我們就來了解一下這件「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
桃紅：是指衣服的顏色。顧名思義是像桃花一樣的顏色，比粉色更瑩潤，比紅色更妍媚。毫無疑問桃紅色屬於年輕人的顏色。在《紅樓夢》中也出現過幾次桃紅的顏色，一次是王熙鳳會見劉姥姥穿了一件桃紅撒花襖，還有一次是鶯兒打絡子，寶玉問松花色配什麼？鶯兒回答松花配桃紅。寶玉道：這才嬌豔，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豔。最後寶玉拍板要打一條蔥綠，一條桃紅的汗巾子。
桃紅色總是讓我們想入非非，但是從王熙鳳穿著桃紅色衣服，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年輕的媳婦可以穿著這樣的顏色，王熙鳳可是賈璉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在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交待得很清楚。從寶玉和鶯兒對於配色的解釋，我們了解到桃紅色並非僅代表曖昧的顏色，而是突出了嬌豔，雅淡之中的嬌豔。
襲人得到的贈衣正是王夫人年輕時候的衣服，這在前文第三十七回有所敘述：秋紋為王夫人送花，說王夫人正在找年輕時候的顏色衣裳，不知道賞給哪一個。晴雯嘲笑襲人是西洋花點子哈巴，而襲人也通過玩笑的方式默認了王夫人找的衣服是送給自己的。這就說明襲人得到的贈衣正是王夫人年輕時候穿的衣裳，那麼就不排除王夫人在像鳳姐的年紀的時候，也有桃紅色的衣服。
百子：說明這件襖上面的圖案是百子圖。百子圖的主要用途有兩種，其一是新婚夫婦的被褥，床上用品用百子圖案。其二，也是很重要的一點，百子圖用於祝壽。百子圖上不僅有一百個栩栩如生的孩童，中間還輔之葫蘆、牡丹、仙鶴、麒麟等喻意吉祥的吉物珍禽，用於祝壽，祝福對方多子多孫，福壽雙全。過去社會以男人的宗族關係，一個人子孫越多越幸福，如果沒有孩子或者只有女兒，都被視為無福之人，就像《紅樓夢》中的甄士隱、林如海難免有膝下荒涼之嘆。
刻絲：也可以寫作緙絲，是中國絲織業的一種傳統工藝，是中國傳統絲綢藝術品中的精華。它採用通經斷緯的方法顯現花紋，形成花紋邊界，具有猶如雕琢縷刻的效果，富有雙面立體感。刻絲絲織工藝品極具有裝飾性，宋元以來一直是皇家御用織物之一，常用以織造帝後服飾、御真和摹緙名人書畫。古人云"一寸緙絲一寸金"。《紅樓夢》中緙絲和刻絲是通用的，緙絲工藝的物品包括衣物、壽屏以及幔子。
銀鼠：指衣服的材質。銀鼠是分布於北方的一種小型哺乳動物，又叫伶鼬、白鼠，是鼬科中最小的一種，它以捕食小型野鼠為食。它的毛皮到了冬天是全身純白色，又細又軟，十分珍貴。要注意的是銀鼠和老鼠是兩個科類（鼬科和鼠科）的動物，它們的生殖能力也是有所區別的，因此該文從銀鼠襖子聯想到老鼠，聯想到多子是不夠恰當的。
《紅樓夢》中銀鼠的衣服比較多，例如王熙鳳、史湘雲、薛寶釵都有此材質的衣服。《紅樓夢》中的皮草分為大毛和小毛。大毛是指體型比較大的動物毛皮，如狐、貂、猞猁猻等，賈珍就穿了一件猞猁猻大裘，屬於大毛衣服，比較保暖。當然《紅樓夢》裡的無論大毛、小毛衣物用的都是很珍貴的毛皮。
通過以上的解釋，我們對於襲人得到的這件衣服，也就是曾經屬於王夫人的年輕時候的「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有了具象的認識，我們再來判斷一下這件衣服會是嫁衣嗎？
首先，襲人所穿的短襖長裙的樣式以及百子圖的圖案並不符合古代婚服的特點。明代的女子婚服通常為大袖衫、霞帔、褙子；清代滿族女子則著直身長袍，類似於我們所說的旗袍，漢女子也沿用明代的服飾。也就是說女子結婚的時候穿的都是長身的衣裙，而且圖案通常為龍鳳呈祥或者團花類的，百子圖僅用於被褥類床上用品。其實我們試想一下，出嫁未完成婚儀的女子還是姑娘，還不是媳婦，身上穿百子服還是有些不恰當的，而婚後成了人家的媳婦，穿著寓意多子多福的衣服也就順理成章了。
另外，據說古代女子的嫁衣都是自己一針一線縫製的，具有很重要的意義，輕易不會送人的。
其次，我們要明晰填房（續弦）和妾侍的區別。退一步講，王夫人嫁給賈政即使是填房，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三書六禮也一樣不能少，何況她還出身於那麼高貴的家族呢？姨娘即使再受寵，再得臉，也屬於奴才。襲人的賣身契還在賈府，因為要做寶玉的姨娘，襲人甘心不讓家裡人贖她出來，要做賈府一輩子的忠僕。在過去等級分明的時代，王夫人的嫁衣怎麼會隨便送與一個將成為姨娘的人呢？
年輕的男主人在婚前放一兩個屋裡人是賈府一向以來的風俗，襲人雖然尚沒有過明路，但是從王夫人予其的待遇可以看出完全以一個姨娘的標準來對待和要求襲人了。而我們並沒有看到男子續弦不能穿正紅的講究，而妾侍才不能穿正紅色。
第三，考慮當時的語境，鳳姐說襲人應該穿件大毛的，言下之意大毛的更有氣派。雖然小毛的也很珍貴，但是畢竟皮料比較小，經常做一些短襖類的衣服，襲人穿著的是一件銀鼠小襖，外面是灰鼠褂子，就像我們現在冬季出門外面要穿一件像樣的大衣一樣，如果襲人外面再套上一件大毛的外氅就更有氣派了。試想一下，如果是金尊玉貴的王夫人出嫁穿的衣服，在王熙鳳的眼裡又怎麼會有看著不夠氣派的感覺呢？
事實上，襲人探母所穿的短襖長裙和王熙鳳會見劉姥姥穿的衣服很相似，屬於家常衣物，並非婚慶大典所穿的衣服。王夫人這件漂亮的桃紅色衣服，如果結合百子圖的圖案，很可能是婚後王夫人過生日時候做的衣服；如果聯繫其小毛材質屬於冬季衣服，也可能是過新年做的衣服。《紅樓夢》裡的人物過生日或者過新年，有做幾件新衣服的慣例。
不過這件桃紅色的衣服，讓我們仿佛看到了年輕的王夫人，有著鳳姐一樣的精明響快，有著黛釵一樣的明媚鮮妍，有著憧憬幸福的模樣，有著滿含希望的笑容。我們不得不感嘆歲月是把殺豬刀，無情的歲月將當年響快的二小姐變成了一塊「木頭」，流連於古佛青燈，逃避喧囂紅塵。
當她和鳳姐、趙姨娘、周姨娘翻箱倒櫃，找自己當年的顏色衣裳的時候，想到了襲人，或許她的內心會激起微瀾，將希望化作愛屋及烏的感情，寄託於自己親選的寶玉的準姨娘襲人，希望她就像自己的一雙眼睛一樣時刻都聚焦在寶玉身上，可以規勸寶玉走上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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