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竹
「好在湘江水,今朝又上來。不知從此去,更遣幾年回。」這是唐代大詩人柳宗元《再上湘江》的吟誦,而今年今天此時此刻我的心緒更像詩人另外一首《長沙驛前南樓感舊(昔與德公別於此)》所訴說 ——「海鶴一為別,存亡三十秋。今來數行淚,獨上驛南樓。」如今,雖然沒有驛南樓可上,但有杜甫江閣可登。
江閣之上,可攬橘子洲風景,再遠眺,對岸就是瀟湘大道桃子湖段,向南,便是兒時玩耍、勞動的天馬山。當年,我大哥有點兒像國產動畫片《大鬧天宮》裡的孫悟空,是天馬山一帶有名的「齊天大聖」(長沙人稱「飛天蜈蚣」),他的主場不再像美猴王那樣盤踞山上的水簾洞,而是在滔滔北流的湘江河。
還沒有進學堂之前,我大哥已經是河邊四鄉有名的「浪裏白條」 ,這外號是當年私塾老先生張爹爹取的,從這外號就足見我大哥當年有多麼好的水性。當年「浪裏白條」的名聲傳遍了附近的廖家院子、周家院子、馮家老屋,甚至於更遠的唐家洲。也因此,大哥順理成章地成了河邊孩子王。
其實,我大哥的好水性可能與他的本名有些關聯,大哥名叫「浮洲」,是當年父親根據河裡漲水時水陸洲(橘子洲)能夠隨著河水上浮的傳說而給兒子取名的。那些年月,水陸洲幾乎是每年一淹,河邊的人們總能看到洲子在急流北去的河水中艱難「浮遊」的情形。所以,鄰鄉的村民們也相信浮伢子(我大哥的小名)真的天生能浮,不會輕易沉溺。
「飛天蜈蚣」浮伢子不光喜歡帶領小夥伴們隨意遊到水陸洲去幾個來回,去騷擾洲上屈指可數的幾戶人家,還是個捕魚能手,小時候就能供應家裡的唯一葷菜——各式各樣新鮮、火焙、醃做的魚蝦,使家裡人能夠安然度過當年口糧緊張、菜蔬短缺的飢餓困難時期。至今,老母親還經常念叨著這樣的故事,也經常感嘆過去的河水是如何的清澈、湍急,河裡的魚蝦是如何的豐富、鮮美。
經常念叨的還有我讓梨大姐,一說起這個「浪裏白條」的弟弟呀,大姐總是不解那麼好水性的人怎麼會被淹沒。大姐說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自己報名參加了湘江大橋的建設,和男勞力一樣去用箢箕挑土,在工地上幹得熱火朝天,沒想到有一天竟然看到了曬得黑不溜秋的弟弟。當時不到年齡的浮洲弟一心想加入修橋大軍,總以為那是件好玩的事,那天他竟然在河裡隨波逐流到橋頭河西灣灣建設工地。在那個湘江河上沒有橋梁的年代,兩岸人們的交通主要是靠坐筏子(船)過渡,而浮弟,則憑藉他高超獨特的遊泳技術,加上江水的流速,遊走時速應該不比當年的汽車慢。
現在嶽麓山下大學執教、研究資源環境與國土的二哥也偶爾提及大哥,二哥也曾對水陸洲「漂浮」的傳說進行過考證,對湘江、洞庭湖等江河湖泊進行過考察與調研。二哥的解說是:人的能力與自然資源一樣,富貴時應該考慮到耗盡的時候,應當珍惜並隨時加以保護,才不至於造成不堪回首的後果!
浮洲大哥當年是在牌樓路口碼頭下水遊泳出事的,出事第三天才在水陸洲以北的傅家洲河岸裕湘紗廠碼頭找到軀體。這位以水為路的大哥也許不會想到,將來湘江河上會架起多座大橋,甚至於在江底修建過江隧道,江岸也會修築高高的、風景如畫的風光帶(江堤),水陸洲不再隨洪水漂浮,已經建成大型公園,洲上有年輕時在湘江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毛澤東巨型艦艇般的雕塑。
浮藻已隨湘江北去,洲還在,心事悵然。
長沙市臺辦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