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組織的走遍56民族探訪活動其實就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紋面女是獨龍族特殊的族徽標誌,這一奇異習俗至今仍是個不解之謎。有一位紋面女,我們上個月採訪,回到北京就接到老人突然去世的消息,我們的鏡頭也許紀錄下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音容笑貌。另一位紋面老人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她的心願就是等紋面人全部去世,把她們的照片展覽在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展覽館裡。
雲南省怒江州貢山縣獨龍江鄉是中國人口最少的少數民族之一的獨龍族唯一聚集的地方,也是中國獨龍族民族文化傳承保護區(已於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還是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的核心區之一。在最高海拔為5128米的高黎貢山和最高海拔為4934米的擔當力卡山之間,獨龍江猶如一條永不疲倦的銀色巨龍,自北向南咆哮而過。據守兩岸的獨龍族在天塹的阻隔下,直到新中國成立前還過著刀耕火種、結繩記事的原始生活,被稱為「太古之民」。這裡山高谷深,溝壑縱橫,形成封閉式的地理壞境。瑰麗多彩的自然風光、原始粗獷的獨龍族文化和每年長達半年的風雪封山期使得獨龍江和外界隔絕充滿了神秘。2014年4月10日,獨龍江公路隧道貫通,獨龍江發生了巨變,獨龍族也走到了民族歷史的轉折關頭。
官方統計數字,1985年紋面婦女90多人,1988年80多人,2003年65人,2010年37人。而截至2017年6月,僅剩27名紋面女。這個世界上尚存的為數不多的紋面文化僅存在於獨龍江孔當村至熊當村的上遊地區。獨龍族是中國人口較少的民族,全國總人口僅7000餘人,絕大部分生活在獨龍江流域。獨龍族紋面女最年輕的已經60多歲,年紀最大的將近百歲,甚至於每年都有獨龍族紋面女去世。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獨龍族紋面女將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逝,我們的後代只能在書本中看到這個民族的紋面。也正因如此,她們的影像和生活彌足珍貴。1958年出現在紀錄片《獨龍族》中的紋面女齊乃,已於2013年10月去世,這意味著獨龍族最後一個掌握紋面技術的老人去世,這項古老技藝永遠失傳了。過去,獨龍族的每個村莊都有幾個會紋面的人,「根據被紋者的臉型」以及其「喜歡的圖案」來紋面。在紀錄片中,時年70歲的齊乃給孫女米愛紋面,米愛只是接受體驗而並不是真的紋面。
第一次走進獨龍江時,光聽獨龍族的名字,我以為這是個彪悍、粗獷的民族。事實恰恰相反,獨龍族人身材都比較瘦小,臉上總是掛著羞澀的笑容。今年91歲的肯國芳身高約1.3米,瘦小卻有精神,看得出年輕時的眉清目秀,她是如今為數不多的獨龍族紋面女之一。老人大概早就習慣了被外人目不轉睛地打量,只見她回到裡屋,再出來時,身上披了條獨龍毯,脖子上還掛了好幾串珠鏈。那是一張紋滿了青藍色花紋的臉。從眉心到下顎,圖案以鼻梁為中軸線向兩邊散去,對稱分布在肯國芳的臉上,像極了一隻張開了翅膀的蝴蝶。湊近仔細觀察,她的紋臉圖案清晰,嘴唇下部的豎形紋較長,像是花邊,眉心之間高高的鼻梁中的圖案較密,如同一簇火焰。其實,肯國芳就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她在鏡頭面前表現的落落大方,臉上一直綻放的笑容如同冬春的太陽,讓我們感到溫暖。
紋面僅限於獨龍族婦女,獨龍語稱為「巴克圖」。獨龍族學者羅榮芬、李金明說唐代就已經開始了,他認為在《新唐書》之「紋面濮」和《南詔野史》之「繡面部落」指的就是獨龍族先民。至於文面的文化根源,歷史上沒有詳細記述。有的說婦女紋面是美的象徵,不紋面的姑娘是嫁不出去的;有的說防止異族土司和奴隸主擄掠獨龍女為奴而紋面;有的說紋面習俗與該族早已消失的圖騰崇拜物有關,獨龍族認為人的亡魂「阿細」最終會變成各色的「巴奎依」(一種大而好看的蝴蝶)飛向人間而自滅,這種古老的意識需要把整個臉紋成似張開雙翅的蝴蝶……以獨龍江隧道貫通前當時的36名紋面女的統計表明:紋面時的年齡最大31歲,最小6歲,平均紋面年齡14歲,以12歲左右紋面最多。12歲時,肯國芳和其她同齡女孩一樣,無一例外地經歷了一場成人禮般的「紋面」。不過,相比較於那個不知真假的理由,一針針的刺痛顯然大大超過了被搶的恐懼。
因為不會漢語,採訪全程由肯國芳的孫女幫助翻譯。「被紋面的女孩要直仰躺著,把頭靠在紋面師面前的木板上,紋面師用腿夾住女孩的身體,先用竹針蘸上松木燻制而來染料(鍋底灰放入燒紅的鵝卵石製成)依次在眉心、鼻梁、臉頰和嘴的四周描好紋形。然後用竹針或刺藤刺,沿著花紋用木棍不斷敲擊刺成紋點,從上至下地依圖案戳破臉龐。每剌一針,女孩的母親會在旁將滲出的血水擦去,並敷上染料,反覆揉擦讓其滲入皮下。」老人吞吞吐吐的語氣讓人明顯感到了一抹哀傷:「她說當時給她紋面用的是花椒刺,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實在無法忘記!「(紋到)人中、鼻時最疼」。紋臉之後腫了十幾天後才慢慢消下去。那青藍色的圖案便永遠烙在了臉上。」由此可說明紋臉並不是傳說中的成人禮。溫潤的水汽氤氳著肯國芳老人紋著蝴蝶圖案的臉龐,那蝴蝶正張開斑斕的翅膀,飛到仿佛時間都在此靜止的獨龍江。
紋面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把難題拋給了「獨龍王」、貢山縣老縣長高德榮。在他看來,所謂以紋面毀容來躲避外族搶掠,未必就是「正確答案」:「過去獨龍族受到外族土司的歧視、壓迫甚至搶掠為奴這是事實,但即便毀容,也未必就能逃得了搶擄,畢竟奴隸在土司眼裡只是會說話的馬牛。而且,這個觀點在史書上少有文字記載。」高德榮更傾向於「以紋面求美觀」的說法:「通過紋面來表達圖騰崇拜,在很多原始民族中都有過,也符合獨龍族的實際。部落氏族不同,也會產生不同的紋面圖案,不管是追求圖騰崇拜還是區分部落氏族,說到底都反映了對美的追求,就跟現在的姑娘化妝一樣。」
1988年獨龍江鄉設立後,孔當村成了鄉政府所在地,路面開闊,巨大的信號發射塔日夜注視著江水奔騰。越過「獨龍江第一橋」,江對岸陸續修建起1068座獨具民族特色的安居房,一直從臨近西藏的上遊,蜿蜒至接壤緬甸的下遊,免費供族人使用。肯國芳家從山上搬下來有5年了,退耕還林後國家定期發放糧食,家裡打理著三四十畝草果地,紋面女每年還有1000多元補助,條件算村裡比較好的。由於肯國芳家坐落在交通便利的江邊,她的兒子孔春平直觀地感受到,來看母親的人很快多了起來,搞慰問的、做研究的、純旅遊的,他們由熟人引薦或村民帶路,來來回回問的都和紋面相關。其他紋面女也有相同苦惱,於是慢慢形成了慰問費的慣例,通常是百元或受待見的禮物。在怒江沿岸,一些少數民族早就不堪外界紛擾,開了先例,「一個提問10塊」。「人都是一張臉,為什麼好奇?外面的人對我們好奇,我對他們不好奇。」獨龍族青年李學情有點想不通。
獨龍江鄉以孔當行政村為界,可分為孔當以上地區、孔當以下地區和以孔當行政村為中心的孔當地區。孔當以上地區與孔當以下地區之間的差異比較明顯。孔當以下地區氣候溼熱,普遍住籬笆房;孔當以上地區氣候較為寒冷,普遍住木板房或垛木房。籬笆房便於通風透氣納涼,木板房和垛木房較為保暖禦寒。從獨龍族婦女的文面來講,孔當以上地區的人文面比以下地區的更普遍,而且文型的花樣更精巧,文刺的面積也比以下地區的大。也就是說,毗鄰藏地的上遊村落,紋面多為振翅欲飛的蝴蝶。越往中遊及下遊地區,紋面現象越少見,偶有下頜紋飾三五條線的「半紋」,直至緬甸完全消失。往往圖案上越複雜,地域上就越封閉。這種紋面習俗一直延續至1967年,才被徹底廢除。據當地相關領導介紹,以後開發獨龍江旅遊時,會以「貼畫」的形式再現紋面女的風採。
不管紋面女當時對於紋面是否是自願,這都已成為過去式,而世人對她們只有尊敬與惋惜;尊敬的是她們飽經風雨卻依舊笑容滿面的那份闊朗,惋惜的是這是一張正在消失的中國面孔。再過幾年,世上將再無獨龍族的紋面女,紋面女也只會存留在我們的影像中。我們衷心地祝願,她們都能儘可能地更健康一些,更長壽一些。因為,她們的生命,確切地說,在她們臉上,記載著一種註定消逝的文化,一段即將湮滅的歷史。(攝影:老饕餮、藍色珊瑚、影想123、萌萌她爸等)
【作者】王成,走遍56民族及吃遍56民族總策劃,媒體撰稿人,樂途旅遊網超級靈感旅行家。工農商學兵貌似佔全,能朝九晚五,也有詩和遠方。惟願我們在行走中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本文圖片和文字所有權歸作者所有,轉載請署名,未經許可請勿用於商業用途。如有其他需求請與作者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