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英文剪碎「夢魘時代」
一顆明亮的新星初升時叫羅碧玲,後來更名羅霈穎
1980年代,二十出頭的妹妹,開始在臺灣演藝圈活躍出道,除了在電影、電視劇、節目主持、歌唱舞蹈……有所表現之外,還有一個十分特殊的封號「臺北甜心」,被公認是少數英語特別流利的青年女藝人,有如一位側騎白馬的國際親善天使,從世界運動場的彼端,跳躍而來。
臺北許多有關國際影藝交流項目,常請妹妹出面接待、主持,甚至專訪。連當年的「行政院新聞局」,也不時邀請她參加相關涉外活動。當然,她事忙時,許多十萬火急的專訪問題設計,都臨時委託我捉刀,多半務求在三十分鐘內交卷。我常常放下手邊急事,立刻打字交稿,妹妹的最速件,耽誤不得。不過,為應對臨場的千變萬化,她總能隨機應變,靈活調整增減我的文字稿,力求達到最佳效果,從不膠柱鼓瑟,照稿死背。
她頻頻上電視秀英文,最後弄得,居然有人想要商借她的名號,開設英語補習班,以廣招徠。
妹妹之所以能在鏡頭前,把口頭英語,鍛鍊得有模有樣,字正腔圓,自然流利,背後確實經歷過一番曲折的努力。
1970到1980年代,是臺灣高中生的「聯考夢魘時代」,也是臺北車站附近南陽補教街的全盛時代。當時,大專院校數量稀少,「大專聯考」錄取率奇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學子,擠不進大學窄門。許多有特殊才能的詩人及藝術家,因為時不我與,紛紛落榜,無法進入大學。例如我認識的天才畫家如蔡志忠(1948-),邱亞才(1949-2013),於彭(1955-2014),鄭在東(1953-)……還有詩人張志雄(1953-2005),都是例子。
哪裡像今天,大專院校泛濫,錄取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即使考生對試題一竅不通,趴在桌子上睡大覺,不多時,鈴聲一響,南柯一夢,居然發現,自己已經是大學生了。
1980年代中期的一個夏日,午後大雨初晴,我到深坑探訪裁縫出身的邱亞才,他一手拿剪刀,一手託畫布,背靠窗外喧譁的溪水聲,怏怏表示,對沒機會念大學,特別遺憾。
我搖搖頭,提出不同的看法,建議說,中國文學方面,只要熟讀司馬遷的《史記》,外國文學則精讀莎士比亞的三十八部劇本及一部十四行詩,朱生豪或梁實秋的譯本皆可,能跟古今中外的大天才一起做朋友,比讀大學強多了,而且永不吃虧;重點是,開始要咬一咬牙,努力啃將進去,四年專精下來,保證比讀任何名校都強。果然,他日後畫筆與文筆並進,油彩畫之餘,還聽我勸,嘗試以書法之筆畫水墨人物;此外,他辛勤寫作不輟,連出數書,得過著名的小說獎。
我的弟弟、妹妹,考大學時,正好遇上「聯考夢魘時代」,遂與窄門絕緣。然而,沒上大學並沒有阻礙他們走上人生勝利組的道路。弟弟經過一陣在南陽街的曲折奮鬥,服完兵役後,半工半讀,進了輔仁大學會計系夜間部,最後如願以償,留學美國,拿到會計碩士學位。他隻身跑到加州,日夜努力打拼,終於順利當上洛杉磯連鎖醫院的財務總監(controller),在幾個連鎖大醫院之間,玩起了被高薪挖角,來回跳槽的遊戲。
在淡水基督書院讀書時期的羅霈穎
妹妹則不然,她雖聯考落榜,但英文卻取得八十以上高分。當機立斷,她聽從我的建議,進入淡水基督書院英文主修,決心把英文學好,以便面對正在快速國際化的臺灣,有所施展。該書院於1959年由美國在華宣教士所創辦,是一所四年制的博雅大學,該院的英文名稱Christ's College為蔣宋美齡女士所定,教師多半來自美國,形成良好的美語學習環境。
無巧不巧,1982年《拒絕聯考的小子》一書被改編成電影《臺北甜心》,妹妹頂著「最佳演技新星」的光環,任第二女主角,親自現身說法,演義她的考前補習生活,聯招落榜經驗。
我們兄妹三人,因為母親喜歡歌唱玩笑的關係,語文能力都不錯;尤其是發音,從小隨著媽媽,習唱各種方言兒歌,大玩舌頭花樣,加上全家都喜歡聽相聲,各種發音一聽就會,南腔北調一學就像,常常私下模仿(impersonation)親戚鄰居朋友同學、社會各類貴賤人物,誇張滑稽,搞笑取樂。
上大學後,我每天清早,在男生宿舍盥洗室中,聽到念西班牙文系的,手執漱口杯,口含漱口水,仰著雞脖子,在那裡千辛萬苦地咯/嘍/咯/嘍,以恨不得咬斷舌頭的決心,練習捲舌、彈舌、抖音。讓人見狀,不免揚眉微哂,覺得十分同情。因為像《鳳陽花鼓》「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飄一得兒飄飄飄一飄」之類的大舌顫音,我們家小孩,四五歲時就會了。有了靈活的舌頭,學習法語、德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甚至俄語,都相對輕鬆許多。由此可見,母親語言習性的示範誘導及發音複雜的母語訓練,在幼兒語言能力發展上,扮演相當重要的地位。
任教於師範大學英語系所的我,在妹妹上初高中時,從來沒想到要過問她的英文。現在看到她,呆呆瞪著發榜名單,面對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不禁想在她的強項英文上,跟她聊聊我的心得,為她加油打氣,並暗示她今後努力的方向。
二、把英文變成一匹白馬
關於中國人學英文,我始終服膺語言學者的研究結論,那就是從初中一年級開始。那些主張從小學,甚至從幼兒園就開始的說法,都是徒勞無功的浪費。因為無論如何,在中國語文環境中學習外文,都是屬於「第二語言研習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必須「知性地」從「文法規則」與「思考模式」雙管齊下,方能奏功。
以學英文而言,學者必須將中文與英文的基本「文法規則」與「思考模式」比較異同,形成框架式的「中英對照組」,相互參考學習,方能獲得真正的自修能力,從而不斷進步,不斷深入。簡而言之,無論學習任何學問事務,「對照組」學習法,都不失為有效竅門。
過去幾十年來,臺灣上下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時間,學習英文,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大學到成人補習班,幾乎把學英文弄成了一種休閒活動,怎麼學也學不會,更學不好,仍然繼續埋頭蠢學笨考,毫無反省能力。
大家學來學去,結果把全民的英文程度,學到在亞洲敬陪末座,落後新加坡、南韓及中國大陸,在全球也位居中間偏後,而且還每下愈況。以臺北市為例,其英語程度不僅輸給吉隆坡、首爾、上海、釜山、東京和北京,甚至也輸給河內、胡志明市和雅加達。幾任在歐美得過博士學位的「總統」,英文開口常出錯,聽力側耳常誤解,甚至學位論文的寫作,也錯誤不斷,公開出醜,騰笑國際。這教那些終身勤懇,嚴謹從事英語教學的人,情何以堪。
一般人學習英語,成效之所以不彰,是因為其學習模式是屬於「垃圾桶式」的,那就是不斷向桶內丟新學的東西,新的迅速掩蓋舊的,最下層的早已發臭發爛,消逝無蹤。等到要用時,便在桶中一陣亂掏,偶爾掏對了,不知道為什麼對;錯了,也不知錯在哪。花了那麼多時間金錢,英文老是不上不下,原地打轉,真是冤哉枉也!
學習語言,或任何科門,最好採取「書架式」學習模式,重點不僅要確定已知的「習得」(acquired)知識在哪,更要確定架上還有哪些空位,可以隨時恰當補充新知,一旦遇到急用,反手探索即得。這樣學習,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字是一字,可以通過不斷的累積,持續精進不輟。
為了配合以「圖像記憶」見長的中文思考模式,我為英文、中文設計了「白馬書架」與「長蛇書架」兩個學習模型,形成語文學習對照組。
大多數人,在學英文時,必定學過厚厚一冊英文文法,然而大部分人,多半都是隨學隨忘,只依稀記得一些考題陷阱,在答題時可以勉強應付,至於文法大綱細目究竟如何,則往往混淆成泥,毫無頭緒可言;這就是一般高中生所「習得」的「考試英文」,除了用於考試,其他一無是處。
為了使中國學生對抽象的「英文文法」,有個較易記憶的清晰形象,我將之比喻成「一匹白馬」。
凡是看過「馬」的人,哪怕只有一次,必定能分清馬耳、馬首、馬鬃;馬背、馬腹、馬屁;馬腳、馬蹄、馬尾等,三大部分,及其相互之間的關係位置,終生難忘。沒有人會說,很久沒有看到「馬」,有點記不清馬長什麼樣子了。
如果我們把全部英文文法大綱,附會到這匹馬的身上,讀者也就可一眼記住「英文文法」的全部內容,不再覺得恍兮乎兮,無法捉摸。至於學得「考試英文」的人,心中的那匹白馬,多半是這個樣子:馬耳長在馬屁上,馬蹄長在馬頭上,馬尾長在馬肚上,整個是怪獸一頭。
英文文法看似複雜,說穿了只是一個「簡單句」(simple sentence),便可囊括一切,其他所有的集合句、複合句與集合複合句,都是由簡單句,綜合變化而來。
英文是以「動詞」為「主要表意媒介」的語言。因此「動詞」變化最多,有「時式」(tense時間樣式):現在式、過去式、未來式;有「時態」(aspect時間狀態):現在式、進行式、完成式等,只要掌握「動詞」就可掌握英文。而簡單句的核心,就是「動詞」。英文動詞有四種:「be動詞」「及物動詞」「不及物動詞」「連綴動詞」(linking verb),因此簡單句也就有四種。掌握四種簡單句的各種變化,也就掌握了英文。
如果簡單句的外型是一匹白馬,那「主詞」是「馬首」,「動詞」就是馬腹中的「心臟」,其他的「受詞或補語」,就是「馬腳、馬蹄或馬尾」。下面四個簡單句及其各種變化,基本上概括了英文文法的全部主要內容:
「be動詞」:I am a girl.(一匹只有一腳懸空的馬)
「不及物動詞」:I look.(一匹只有一腳懸空的馬)
「及物動詞」:I look you. (一匹只有一腳著地的馬)
「連綴動詞」: I look happy. (一匹只有一隻懸空假腳的馬)
英文既然是以「動詞」為主要「表意」手段,那「動詞」的詞性變了,意思也跟著變。例如look當「不及物動詞」用,意思是「看」;當「及物動詞」,意思是「使眼色」「眨眼示意」;當「連綴動詞」則成了「看起來如何如何」。
「主詞馬首」配上「be動詞心臟」,連著一隻懸空的馬蹄;「主詞馬首」配上「不及物動詞心臟」連著另一隻懸空的馬蹄;「主詞馬首」配上「及物動詞心臟」要連著一隻著地的馬蹄,各句的「意義」,才能完成;「主詞馬首」配上「連綴動詞」,只擁有一隻用膠水黏在馬上的假馬腳,必須依靠揮動馬尾,才能完成「意義」。一句英文集合復和長句,可讓四種「動詞心臟」,同時指揮四隻馬蹄,一起奔跑。通常一句短句,只動用一顆心臟,指揮一條馬腿,就可奔跑無礙,有如一匹魔法馬。
初學者,學習基本英文文法,六小時就可從頭到尾學完一遍。如欲把這匹馬描畫得更仔細一點,可以進入中級英文文法,花三十小時,可以重頭詳細再從頭學完一遍。若要成為英語專家,可進入高級英文文法,用六十小時,可以完整深入,把英文文法重新探究一遍。
一般說來,學英文,六個月就可基本完全學會;配合英語兒歌、繞口令、英詩、歌曲、金句、笑話、名文的閱讀與背誦,可得學習語言的玩耍之樂,並從自娛娛人中,獲得基本語言能力。至於要把英文學得精微入妙,則要看個人的天分與努力的程度了。
中文文法、句法,以「主題-評論式」(topic-comment)思考模式為主軸,擊首而尾應,形象化起來像一條常山「長蛇」。「長蛇書架」以「主題-評論」為架構:一旦主題確定,評論成為重點,通常是以二元對立的方法,圍繞主題,其內其外,其上其下,其先其後,其陰其陽,其長其短……評論一通,或出之以「比喻、對比」,或「敘事、議論」,總之,在「主題」之後,穿插描述兼評論一番,句法長短,主詞動詞的有無,全依上下文而定,十分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以分析思考模式為主的英語,在造句時,喜歡用「戲劇性的動詞」做「比喻性的表達」,以收簡潔有力,回味有餘之效。例如《紐約時報》處理「地方報紙衰亡」新聞時,下的標題是:With Local News in Retreat,The Community Fabric Frays,譯成中文就成了:「隨著地方報紙退場,美國社會脫線解體。」 (當時所舉的英文例句,早已忘了。只好就手邊《紐約時報》2019年11月20日的標題中,選一則為例句。)
在此,美國「社區社會」被比喻成「布料」(Fabric),「地方報紙」被隱喻成布料的「經線或緯線」,一旦退場,社會社區的經緯線就「磨損脫線」(Frays),渙散解體了,有如一場小小的布料毀壞戲劇。學英文,要學會用「比喻性、戲劇性動詞」思考,在名詞與名詞之間,創造劇場效果,令人耳目一新,方算正式入門。
三、讓英文成為結緣紅繩
斷斷續續好幾天,我把上面這一大套,詳細地向妹妹演繹了一番,暗示她應該儘快擺脫「考試英文」學習法,進入「白馬書架」習得模式,掌握自修英文的方便法門。
果然幾個月後,有一天,她居然與我討論起「Epicureanism」(伊比鳩魯學派)與「Stoicism」(斯多葛學派)來。「哥,你不是教希臘文化史嗎?都說伊比鳩魯學派是享樂派,這些人到底如何享樂人生?」她好奇地問。
「Epicureanism一般都譯成『享樂主義』,其實該派本意在追求精神寧靜之樂(ataraxia);Stoicism雖然被譯成『堅忍苦修主義』,好像極端不近人情,而其真正目的,在通過理性、道德的自製,進入不被物慾所控的境界,並非完全棄絕一切欲望。」我語帶含糊地回答,因為當年我對這兩派哲學,並無深入研究,只好把話題引回到妹妹身上說:「像你這麼貪玩,最多只能算是hedonist(享樂主義者)!」
「Hedonist就hedonist,趁著還年輕,現在不玩個痛快,那不無聊死了?」她一甩長發,擺出一副「何不秉燭遊」的尖銳姿態。
「喂喂!注意嘔,hedonist,是由he和do組成的,不是she喲!」我半開玩笑地瞎掰道,一轉念,又擺出大哥的面孔,以中產階級沙文主義的觀點說:「女孩子家,不比男人,出去玩可以,不可太瘋,要適可而止,不然要吃大虧!」
妹妹的外文名字,用的是拉丁文「Eva」,本意是「生命力」「呼吸」,念起來比英文Eve(夏娃)要來得響亮。有一次,我提醒她,與eva相關的字有許多,其中最具哲學意味的是evanescence,evanescent,可用來翻譯《金剛經》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記住evanescence有一個好處,」我建議說,「可以連帶地記住相反詞renascence,renascent再生,復興,順便也可把The Renaissance『文藝復興』記住,一舉數得。」
「就是因為一切都會消失,而且快速消失,」她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說,「我們才會變成無可藥救的optimistic hedonists(樂觀的享樂主義者)呀!」
「要保持『樂觀』一輩子,豈是容易的事!」我反駁道,「大部分人都是一下哭一下笑,既不能看破看開,也不能堅忍到底,最後總是以『四不像』收場。」
「要想堅持一輩子做享樂主義者,必須先要耐得住『孤寂』!」我又補了一錘。
妹妹過世後,前「新聞局長」、「外交部長」,也是前臺中市長胡志強先生,撥冗北上趕到靈堂弔唁,並特別對媒體公開申明他對妹妹的敬意。「她非常鼓勵我……選舉時為我出力,競選總部最大的花圈、花籃,不論蘭花還是玫瑰,永遠都是她的!」胡先生感慨地說:「跟我約好要見面,要我去上海……她作息不太正常,就像這次離開我們一樣,實在意外,我覺得是『意外』!太意外了!她自己一定也沒料到,所以我一定要來跟她說一聲謝謝與再見。」其實,謙遜的胡先生當年在「新聞局」時,對妹妹有提攜之恩,而新聞局也曾多次對我有一臂之助。
1990年我應邀到倫敦著名的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of Chinese Art舉辦個展,館長敦煌學專家韋陀博士(Roderic Whitfield 1937-)安排我接受泰唔士報藝術欄專訪。名藝評家Sarah Jane Checkland在電話中提醒我,明天專訪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希望我預先準備好簡短發言稿,因為這次周六,欄目選定要介紹的畫展,由兩個增加成四個,原來準備給我的一欄報導,現在只剩半欄。
每次在國外畫展,我都會在飛機落地前後,瀏覽當地出刊的英文報紙,搜尋當時的熱門話題,穿針引線,作為我畫展開場白的引首,定能獲得觀眾熱烈的迴響。
第二天早上,我在館長室見到Sarah,便海闊天空地大談特談起來,一個小時之後,她忽然起身打了個電話,約她的攝影記著下午在這裡與我見面。她抱歉地說,現在來不及了,下午請攝影來拍個照。
次日,報紙出刊,有關我畫展的報導成了當日藝術新聞頭條,以「Weekend Living:Collecting」專輯呈現,佔了滿滿四大欄,還附了一張以我畫作為背景的巨幅照片。這篇文章,引起大英博物館東方部的興趣,出面購入展出價位最高的一套十開山水冊頁,永久典藏。另外一組山水條幅,則被加拿大皇家安大略美術館收藏。
「新聞局」駐倫敦人員,把簡報寄回臺北,當時的「新聞局」局長邵玉銘先生(任期1987-1991),立刻派人聯絡我,表示與臺灣有關的新聞,很少大篇幅地在世界一流報刊出現,因此願意主動支援補助我來回機票,以示該局贊助國際藝術交流的初衷與職責。此後我應邀到美國St.Louis Art Museum(1993),歐洲第一座博物館Ashmolean Museum, Oxford(1993),洛杉磯Pacific Asia Museum L.A.(1995)個展、演講,繼任的胡志強先生(任期1991-1996)也都循例熱忱贊助,毫無難色。
我與邵、胡二位先生,至今緣慳一面,但對其前任局長宋楚瑜 (任期1979-1984) 卻在三十多年前有一面之緣。妹妹辭世後,靈堂設在臺北民權東路的「冬瓜行旅」,第一盆送抵靈前的大型弔唁盆花,居然是宋先生的,由此可知,妹妹的人緣之佳、人脈之廣,與孤芳自賞、獨來獨往的我,迥然有別。同時也可見,新聞局真是與我兄妹二人有不解之緣。
羅青的《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馬》封面,五南書局2008年
妹妹成名後,公私兩忙,她活動的演藝圈與我來往的藝文圈,重疊之處不多,交流機會較少,只有關於英文的討論,能夠維繫我倆斷續的溝通。意外發生後,我在她臥室的書架上,發現一本我的《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馬》(五南書局,2008),雖然愣了一下,但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妹妹對我出書的動態,向來十分關注,快五十歲的她,對英文的興趣,依舊有增無減。
我在師大英語系退休後,應大學老友陳維德教授的力邀,至彰化埤頭明道大學,駐校擔任英語系主任及鐵梅藝術中心主任,說好為期兩年,協助學校度過「教育部」雷厲風行的系所評鑑。因為該系成立五年多來,一直未能聘得英語系出身的合格正教授及副教授主持系務,也無法開列展出合格的學術著作與研究成果,很難通過嚴苛的評鑑,繼續招生營運。
面對系中十來位中外講師及新科助理教授,及某些連table都不會拼寫的學生,當務之急,是編寫適當教材,從頭教起。反正按照我的「白馬英文」學習法,對真想學英文的,半年就可學成,至於學生原來的程度如何,無關緊要。
我的兩個兒子,在念師大附中時的英文,都只維持一般中下水平,並不突出,遭到我的學生,在課堂上當眾譏笑。他們升高三時,我認為時機已到,稍加提點,便有精進,等到參加聯考時,恰好狀況進入高峰,考個八九十分,易如反掌。
於是快馬加鞭,除了應付系上評鑑的各種繁文縟節外,我全力編寫大一大二英文及《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馬》,每天都在研究室挑燈夜戰到深夜十二點多。教課之餘,我還找時間,重編了新詩選集《小詩三百首》,作為學英文的輔助教材,並整理校內藝術中心所存汪廣平老校長——恩師入迂上人之老友——所遺留下來的書畫收藏,去蕪存菁,精裝出版。
為享山水書畫之樂,我退休後,離開臺北,搬到桃園大溪鄉下,貪圖與慈湖風景區、拉拉山神木區與鴻禧山莊「寄暢園」——世界最大的中西骨董書畫館——常相左右,造成兄妹之間已經稀少的來往,更加稀少。
沒想到,這冊《英文白馬》文法書,竟成了我兄妹因緣最後十年的深層溝通橋梁。而英文這匹白馬,在這段時間,也幾乎真的為她馱來一位歐洲白馬王子。
羅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