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建苗
很喜歡公司的早餐,是那一鍋熱氣騰騰的粥。粥湯黏稠,米湯濃鬱,看著凝脂的米漿,彌著嫋嫋白煙,散著淡淡清香,盛上一碗,配以花生、蔥蛋、烏橄欖等,空腹吃之,就這樣刺激著味蕾,穩心、暖胃、養生,有一種家的味道。更為爽心的,是那1元/份的價格,是天底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事兒。
粥,李時珍曰「粥字象米在釜中相屬之形」,會意字,從米,從二弓。「米」指小米、米粒,「弓」意為「張開」、「扯大」。「米」與「二弓」聯合起來,表示把米粒從左右兩邊同時扯大,《釋名》說「煮米為糜,使糜爛也」。小米,也稱粟,五穀(粟、麥、稻、黍、菽)之一,粥是粟煮成的,《康熙字典》中說粥也叫「糜」。
粥的文化,在我國已有幾千年歷史。悠久的粥的文化,便有了「斷齏畫粥、 斷齏塊粥、 劃粥割齏」成語,說的是貧苦力學、食物粗簡微薄意思;而後的「群雌粥粥、煮粥焚須、 粥粥無能」等,也誕生了更多的意義。對於粥的文字記載,最早見於周書「黃帝始烹谷為粥」。在四千年前,粥主要為食用,2500年前始作藥用,《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載有西漢名醫淳于意(倉公)用「火齊粥」治齊王病,漢代醫聖張仲景《傷寒論》述「桂枝湯,服已須臾,啜熱稀粥一升餘,以助藥力」,便是有力例證。
「治粥為生命之源,飲膳可代藥之半」,自中古時期,粥的功能便「食用」、「藥用」融合,就有如現代人們所說的「養生」。食粥,能清熱解毒、解腥化膩、滋補身體,這與潮汕近海多吃海鮮,後食粥解腥化膩養生有關。似乎,最能使食粥發揚光大的,應該數潮汕人。勤勞的潮汕人每天勞作出汗多,又渴又累、食欲不振的時候喝一碗熱騰騰的粥,既充飢,也能養胃氣、生津液。所以,潮汕地區有關粥的俗語也多,如「糜盡鹹菜了」、「食糜補腹」、「鞋算賣除,插米換番薯」、「白粥配鹹菜」等等。
對於潮汕人是「獨一味」的粥,每個人有著一種靈魂深處憶苦思甜的情愫。腦海的深處,總也磨滅不了是過去的食粥的辛酸無奈歲月,而今天留存更多的是對一種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養生方式。潮汕人獨特的食粥方式,也形成了獨特的潮汕粥文化。
曹雪芹的「舉家食粥酒常賒」,寫出了《紅樓夢》的千古美談,也與潮汕人食粥有相似之處。潮汕三面背山,一面向海,獨特的地理,以及自古的天災、人禍,導致了潮汕人生存的不易。歷史上潮汕地區以水稻種植為主,潮汕人生活水平低,人口多食物少,煮粥相對節儉。所以食粥,便成了潮汕人賴以生存,勤儉節約的生存方式,海邊煮粥時加一些海產品,鮮甜美味,富於營養。
相傳,有個廚師看到隔夜米飯甚多,為節約,便把它們放在砂鍋中加水熬成粥,隨手加了些海鮮到粥裡。粥成後,散發出奇香,喝起來清而不淡、鮮而不腥、嫩而不生、鬱而不膩。
北宋時期,潮汕名士吳復古與蘇東坡是忘年之交;蘇東坡被貶惠州時,吳復古曾攜當地出產的青蟹數隻前往惠州看望蘇東坡。蘇東坡令廚子殺了一隻老母雞,熬而取汁湯,然後加米與蟹同煮一鍋,其味鮮美無比。蘇東坡即興賦詩:清新有句須留待,風味如君不可忘,蟹粥粥從此名揚天下。
其實,潮州是宋代的廣東瓷都,潮州北關古窯址、南關古窯址的發現,說明至少在唐時這裡已有較大規模的陶瓷生產。潮汕砂鍋粥,也與古時發達的陶瓷有關係,就地取材,用砂鍋煮出來的粥,別有一番獨特味道。而經過多年的演變,勤勞、吃苦、聰明的潮汕人,便把食粥的吃法,吃出了新花樣,新的創新,且層出不窮,代代相傳。
潮汕砂鍋粥,是天底下的一道美味美食,也是潮菜的一大特色,以其獨特的風味,打開粥的難登筵席,「粥不出戶」之說。潮汕地區靠海,向來海產豐富,用來入粥,鮮甜可口,風味尤佳。潮汕粥也五花八門,有鱔魚粥、魚頭粥、蝦粥、蟹粥、牛肉粥、瘦肉粥、龍蝦粥、鮑魚粥等等,把肉、海鮮煮出成了水米交融的飯靡,這是人類最易吸收、營養保持最好的飲食方法。陸遊曾讚美說「只將食粥致神仙」,其實走在潮汕大街上,也到處可以看見蝦粥、蟹粥、番薯粥等小攤粥鋪,混進大街小巷便會讓人大飽口福,流連忘返。
潮汕砂鍋粥的選料很講究,米主要選煮出來稠且香、爽且滑的品種,如珍珠米等;主料多選用水產品,如鱔、膏蟹、龍蝦、海膽、鮑魚等;配料有蘿蔔乾、乾貝、香菇、嫩薑、冬菜,在煮粥的過程中適時加入。其烹調流程是先用旺火把米、乾貝煮開鍋,中間加水產品、醬油、油、姜等,快熟時再放點魚露、麻油,而蝦、黃鱔等在粥煮熟時才放進去燙一下。味道可據口味調配,想清淡的可放芹菜加冬菜,愛吃鹹香的可放蔥花加蘿蔔乾,喜歡吃芫荽的可撒一些到粥中……
潮汕砂鍋粥,能最大可能的煮出魚肉的鮮美,好像魚兒剛從水中撈出來的,與水米無間交融,讓每一粒米都吸滿了「鮮氣」。所以吃潮汕砂鍋粥,裡面的蟹肉肥美鮮甜,蝦肉口感彈嫩,粥黏稠,包裹著每一隻蝦和蟹腿,都融化在粥裡,想想就知道它有多鮮甜,沒有過多的烹調,卻好吃得幾乎吞掉舌頭。輕輕舀一勺送入口中,輕輕一抿就能感受到它的鮮滑,柔膩如一的溫熱美味,讓整個人立刻變得親切溫暖,這味道,怕是吃過一次就會念想著一輩子了。
宋代蘇東坡有書帖,曰「夜飢甚,吳子野勸食白粥,雲能推陳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後一覺,妙不可言」;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曾說,海中之人多壽,而食番薯故也。潮汕用砂鍋煮出來的潮汕白粥、番薯粥也很有名。潮汕白粥呈膠狀,是那種純粹澱粉的膠質,雖然米多水少,吃起來卻不覺得濃稠,米粒入口即化;番薯粥要放涼了才好吃,有粥的清香又有番薯的甜味,一小碗熬到火候的番薯粥,加上幾碟小菜,一小口一小口,一股清香,別有一番風味。
在潮汕地區,一碗清清爽爽的「白糜」,可配的「雜鹹」(小菜)很多,最常見的是以菜脯(醃蘿蔔乾)、鹹菜(醃芥菜)、貢菜、橄欖菜等,有醬瓜、香菜心、薑絲麻葉、鹹菜黃豆、貢腐等,還有鹹魚、魚飯、生醃蟹、醃蝦姑、錢螺醢(黃泥螺)、薄殼米等,多不勝數。一碗粥,面前擺著眼花瞭亂、林林總總的盤盤碟碟,吃著就有如「帝王」般的享受。難怪有的外地人笑稱:潮汕人喝的這一碗「白糜」,猶如帝王般擁有「後宮佳麗三千」,有如吃著「滿漢全席」的饕餮大餐……
潮汕人以粥養生,甚至視粥為「補物」。在中醫看來,脾胃乃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健旺則「百病除」。粳米平補,特別是熬出來的那層黏稠的「粥油」,不但易消化,如果再加上新鮮美味的各種海鮮,營養更豐富。所以,對於長期消化功能不好的人,或是病後虛弱者,喝新鮮粳米熬的粥,確實滋補,所以潮汕也有「粥水養人」之說。
作為一個潮汕人,我常在早上或晚上,抽時間煮一碗「白糜」,配兩樣「雜鹹」(小菜),或是一小碟新鮮的蔬菜,犒勞轆轆飢腸的自己,吃著不但胃舒服了,心情也舒暢了。這便是人們所說的「慰胃」、「穩心」,平淡而又樸素的養生之道。
經常的,與三五好友,來到街邊巷口、走進偏僻小巷,砂鍋粥店,在有呼呼的夜風中,圍著一鍋現點現做、新鮮出爐的海鮮砂鍋粥,喝出一身微汗,身子暖了,胃也舒服了,一天的勞頓可以消去大半。而對於那些在外的潮汕人,如今已背井離鄉,回想起昔日在老家常吃的砂鍋粥,鄉愁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漫上心頭……
中國人食粥的歷史源遠流長,粥與中國人的關係,正像粥本身一樣,稠黏綿密,相濡以沫。潮汕砂鍋粥,裡面蘊含著我國厚重而又悠久的文化氣息,無論處在什麼年代,何種人群,嫋嫋粥香中所透露的寧馨和溫情,粥中淡而綿長的滋味,都是最能撫慰人心的。
而在喧譁的城市角落裡,走進一家不很喧鬧的餐廳,帶上心愛的人,來一鍋經過時間慢熬的粥,聊聊家常,談談世事,人生就這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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